第75章 相怜
然而第二道长卷的第一条圣谕仍旧不是关于他和叶葆珍的，安清听着楚晗用沉稳无波的声音念着同意岳昉和宸雨公子定亲的圣谕，心里头很是焦急，这种焦灼的心情，比他当年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的时候，想要知道母父给自己选的究竟是哪家的小姐，还要迫切上十分，他不由得暗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岳昉笑嘻嘻地领了圣谕，众人全都向她道恭喜，她也不客气，冲楚晗和在场的众人道：“本月二十，母亲给我和雨儿摆定亲宴，请楚大人和各位姐妹、各位哥哥届时前去饮酒。”
楚晗笑呵呵地答应：“老朽到时候一定去捧场，小昉就放心吧。”
齐苗和谢公子也跟着笑道：“这还用你三催四请吗？我等一定去。”
岳昉和宸雨公子的定亲宴的日子都确定下来了，自己和叶小姐还不知如何，安清越发地焦急了，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楚晗，只盼着她赶紧开口念下一条。
楚晗大概被他这灼热的视线给盯得受不了了，向他这边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接下来是关于安公子和叶葆珍的。”
她这话一出，厅中瞬间就鸦雀无声了。
楚晗扫着长卷，开始念圣谕，圣谕很长，写得又有些文绉绉，大致包含四层意思。
其一，同意安清和楚宙和离，将二人和离的原因归结为两个均不善维系妻夫感情，致使矛盾日积月累终成怨偶。
其二，对安清和楚宙的后续事宜予以处分。圣谕判定，安清和楚宙成亲期间，所生之子楚吟涛归楚家抚养，但念及父子之情出于天性不宜斩断，每月第一和第三个休沐日，安清可将楚吟涛接到自己家中团聚。此外，安清的田地商铺存银听凭安清带走，仍在楚家的首饰细软由楚家整理清楚交还安清，其余粗笨器物箱柜衣裳帐幔侍仆均留在楚家。
其三，同意安清和叶葆珍成亲，同意叶世珍提出的叶安二人本月十二日在京城摆酒宴客、腊月二十六日在蕉州举行婚礼的请求。
其四，对安清和叶葆珍成亲后的事宜予以处分。圣谕规定，二人成亲后仍在修书处供职，在修书处的住所维持原状，但准予二人在宴客后享受五日完姻假，并且准予叶葆珍在完姻假后两月内随同安清出入，隔日一归。
楚晗刚一念完，厅中就炸了，岳昉和顾琛两个围着叶葆珍欢声大叫：“小叶子，你这么快就要和安公子成亲啦，你快乐吗？你高兴吗？你还知道今个儿是几吗？”
齐苗则拉着安清的胳膊小声问道：“在京城宴客，回蕉州举行婚礼，这怎么感觉怪怪的？”
谢公子也道：“是呀，还要等到腊月二十六，这究竟哪天算是正式成亲啊？”
安清心里头也很乱，儿子果然不出意料被留在楚家了，不过每月能有两日的团聚，也算不错了，只是听圣谕这意思，是不让他在京城举行婚礼了，虽然圣谕上说是叶家姐姐请求的，可他怎么着都觉得是楚家从中作梗事情才变成这样的。而且不在京城里举行婚礼的话，他还要不要三日回门呢？是等新年后从蕉州返回再回门吗？
他有心想问下楚晗，又觉得不管怎么样说楚晗都是楚宙的姨母，当着这么多人，楚晗能够说些什么呢，她总不好指责楚家吧？
烦恼之下，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叶葆珍，却见叶小姐正顶着一张年轻娇嫩的无暇俏脸，满眼深情地看着他，干净透亮的眼睛中都是纯粹迷人的光，见他看了过来，叶小姐就冲他眨了眨眼睛，给了他一个调皮的甜笑。
他被那直击心底的笑容看得忘了呼吸，只觉与眼前这个年轻女儿即将成为自己的妻主这个事实相比，其他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倒是楚晗在宣布完第三条有关顾琛的圣谕之后，冲在场的众人拍手道：“十二日酉时二刻，叶家大小姐在白鹤飞来设宴宴请亲朋，届时我修书处上下全部去赴宴，热热闹闹地喝上一场，给葆珍和安公子好好庆祝一下。”
岳昉第一个拍手道：“我们都跟着楚大人去喝喜酒，到时候大人要多灌葆珍两杯哟。”
叶葆珍一拍岳昉的肩膀：“小昉你也有成亲的日子，你看我到时候怎么灌你。”
众人嬉闹着散去，楚晗喊住了即将随着众人离开的安清，向他解释道：“这道圣谕是几下里角力的结果，就连在白鹤飞来设宴，也是如此，圣上和叶督抚已经尽力了，安公子就莫要生气了。安公子若有什么话要交待阿宙那边的，我可以代为转达。”
安清思量了一下，仍旧决定把车子要过来：“别的东西也就罢了，我就当留给涛儿了，可是那辆马车我希望她们还给我，若是她们不肯还，以后我只要见到涛儿以外的人乘坐那辆车子，我就雇人把车子砸了。”
楚晗听了就笑了：“行，我一定跟阿宙讲，让她把车子还你。其余的东西，也不是阿宙贪财，主要是我妹妹觉得从家里往外搬东西，面子上不好看，你知道的，她就看重个面子。”
楚尚书看重面子就能扣留自己的东西了？安清甚是不忿，但又觉得圣谕都下了，自己再跟楚晗揪扯这个没什么意思，当下颔首向楚晗致谢，就快步离开了。
这晚叶葆珍像往常一样约他去藏书楼，他想着马上就要成亲了，自己得矜持，就没去。倒是和齐苗、谢公子两个在房中议论了下圣谕的安排。
谢公子对圣谕颇为满意：“不管怎么说，你一个月能见涛儿两回，涛儿就不是没有生父照应的孩子。就冲这一点，阿清你也得知足。”
他知道谢公子向来疼涛儿，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齐苗倒是懂他的心境，宽慰他道：“在白鹤飞来办酒待客，京城里的百姓们也就都知道了，算得上堂皇正大，跟举行婚礼没差了。”
他仍旧有些郁郁：“也不知道到时候能去多少人呢。”
跟他前岳母前岳翁相熟的官员多半都不会去，叶大小姐是地方诸侯，圣上既有削弱地方权势的意思，那朝廷里面消息灵通又位置枢要的官员应该也不会来。
齐苗拍拍他的肩膀：“别的我不敢说，我家阿衡我就是押也要把她押去，我的好朋友成亲她都不来的话，以后休想我理她。”
“哎，你别”，他连忙阻止，还没说完，便见谢公子慨然道：“是了，我也得把心妍给押过去，阿清可是我十几年的好朋友了。”
他再忍不住了，“谢谢你千万别这样，陆小姐是楚尚书的下属，你这么做，她太为难了，你能来就行。”
谢公子一扬脖，答得气势万千：“她若是不来，我就把我姐拉来，总之要把人头凑够。”
安清心中感动，向两个好友解释道：“其实我自己倒不在乎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了，可是我不想委屈了葆珍。她是头一回成亲呢，居然连个婚礼都没有，我真替她难受。她别说娶向公子了，她就是随便娶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做正夫都不至于被打压成这样。”
齐苗再次拍他的肩膀：“这是没法子的事，你以后从别的方面弥补她吧。”
西跨院第一进的厢房中，叶葆珍也正和两个好友谈论宴客的事，岳昉拍着胸脯保证：“我娘就是不肯去，我也得让她把贺礼出了，我的好友娶夫郎，她不能一毛不拔。还有我哥跟我嫂子，我明个儿回去就让小路去给他俩送信，说什么也得让他俩去吃酒席。”
顾琛屈指给她算人数：“我祖母和我祖父我是说什么也要给你拉上的。哎，我二哥的园子被朝廷封了，这会子正恨着我呢，不过我还是要派人邀一下他们俩，来了最好，不来咱们也不损失什么。沈家那个沈芙跟我关系还行，也请了来。”
叶葆珍发愁：“这样子算起来仍旧没有多少人啊。”
岳昉拍她的肩膀破解她：“你要真把一栋酒楼都请满了，圣上该犯嘀咕了。”
这话倒也有理，只是她怎么样都好，就怕委屈了安公子，叶葆珍饮了一口鹧鸪盏里的四时春，闷闷地道：“我怕清儿难过嘛，他当年嫁给楚宙，那肯定是十里红妆流水宴席无限风光，现在跟了我，连请客都请不了几桌，他心里怎么受得了？”
顾琛不以为然地摇头：“也不是这么说啦，他已经见识过这些繁华热闹了，对这些没用的就不会看在眼里了，你只需好好待他就行。”
叶葆珍心里仍旧不安定：“可怎么算好好待他呢？宅子是清儿买的，连一个盛大的婚礼都无法给他，请客也请不来几桌，我对他态度好些就算好好待了么？这好好待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顾琛给她出主意：“你从别的上面弥补啊，能让男儿开心的也不止婚礼这一项啊。”
“譬如呢？”
“衣裳、首饰，男儿家就没有不喜欢的，你带他去买上一两千银子的，他岂有不高兴的？”
岳昉插话道：“阿琛说得在理，虽说楚家会把细软给他送过来，可那些就算不是楚家给的，也都在楚家穿过戴过了，成亲这几日，你难道让他穿戴那些个吗？自然是买新的。”
叶葆珍连连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次日是重阳，一早起来莲房就对安清言道，今个儿要陪顾琛去相看新宅子，用过早膳安清就让莲房自便了。到巳时六刻齐苗停下了手中的笔，向安清打过招呼就带着侍儿离开了。谢公子看齐苗走了，又忙了一会儿，就也跟着走了。一刻钟后，偌大的房子中只剩下安清一个，他很有些惆怅，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过节。去安家多半是不受欢迎的，新宅子还没有入住，去鸿胪寺客馆跟叶大小姐一起过节吧，他还有两日才能成亲，眼下身份未明。
他正怨闷间，叶葆珍就进来了，他立刻站起身来相迎，小声问道；“妻主怎么亲自过来了？”
叶葆珍走到他跟前，伸胳膊揽着他的肩膀，瞅了下他的脸色，就柔声问道：“怎么了清儿，这么不开心？”
他微微叹气，不想把烦恼过给叶小姐，“也没什么，妻主怎么还不去鸿胪寺馆呢？若是昭庆长皇子在宫里过节，那姐姐就一个人啦。”
叶葆珍低头亲了下他的眼睛：“我去了，清儿不就一个人啦？”
叶小姐实在是太能体会男儿心思了，他眼睛酸酸的，掩饰地垂眸：“我没关系的啦，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无需人陪的。”
叶葆珍继续亲他的额头：“那清儿跟我去见姐姐好不好？跟姐姐一道用过午膳，我们俩去雇仆婢。”
他有些犹豫：“这么做不合规矩吧？”
叶葆珍将他的手指捂在手心中，温柔又坚定地看着他：“规矩都是人定的，不用这么拘泥。难道清儿不想提前了解一下我的家人吗？”
这话太有诱惑力，他心动了，低声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要见妻家长辈了，怎么着也得打扮得漂亮些，才能不那么胆怯不是么？
然而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他才发现，没什么好换的，他之前从楚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是七月里，天气正热，他想着也就住一两个月，带的多是轻薄的夏装。而今已经是重阳节了，天气没那么热了，像他这样身子弱的，就得穿质地稠密的秋装，遇到刮风下雨天，更得里衣中衣外衫一样不少。然而这样的套装他拢共也就带了三四套出来，近来天气时好时坏，他早已经把每一套都穿过了，甚至已经开始拆开再重新搭配了。
他微微叹气，从那三四套中挑了一套顺眼的出来，想着今个儿得去买些成衣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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