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家信

“小姐，你不要这么走来走去的好不好啊？小的头被您晃晕了。”雾昆瞧着在房间中来来回回地踱步的叶葆珍，很有些无奈。自打二十六下午收到了急脚递送来的叶家的书信，信中说叶氏家主叶世珍将携正君昭庆长皇子于月底抵京，她家小姐就烦躁不安，今个儿更是把头发都快要抓没了。

        “你说姐姐她早不来晚不来，偏趁这个时候来，还说要相看男方，她是不是知道清儿的事了？”叶葆珍左思右想都觉得她和安清在一起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姐姐叶世珍没有道理这么快知道，她上两回给姐姐的家信中也只说自己看上了一个京城男儿，连一个字都没敢提安公子。可是好几年都没进京述职的姐姐，偏偏这个时候来，又让她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去。

        “小姐，就算大小姐知道了，那也没什么啊，安公子又不是丑夫郎，不怕见妻姐的。”雾昆小声安慰她，都说丑夫郎早晚要见岳母父，小姐的母父去世得早，大小姐就是小姐唯一的亲人，安公子岂能一辈子不和大小姐会面呢？既然早晚都是见，晚见不如早见，早见了早得了家主认可，早些正大光明的和小姐在一起。

        叶葆珍扯了扯头发，坐在了椅子上，“不分我银子，却要来相看，怎么看都是不同意的意思。”

        另一层隐忧是她没有说出口的，安公子虽然样样都好，却是和离再嫁的男儿，她不在意并不意味着家人也不在意，若是姐姐强烈反对，她怕是当真要被扫地出门了。她并不怕和姐姐断绝关系，但想着安公子自幼锦衣玉食使奴唤婢，跟了她就要过窘迫日子，她心里头便觉得钝钝的，有一种亏负心上人的愧疚感。

        “小叶子，你别犯愁了。”顾琛和岳昉联袂而来，两个走路都带着风，看这情形，岳昉的身体已经比二十五那日好多了。

        “怎么这晚过来？”叶葆珍一手一个，把两个好友拖到屏风里面的椅子上坐着，又吩咐雾昆去倒茶拿点心，一番忙乱之后，方才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听两个好友给她出谋划策。

        “小叶子，你要自己跟你姐姐谈，你姐姐十成有九成都不会答应，你最好找个大媒，让大媒做保山，你姐姐不好驳媒人的面子，这事多半就成了。”岳昉循循善诱地道。

        她和顾琛都已知道叶世珍将要进京的事了，本打算趁今天白天抄书的间隙跟叶葆珍讨论一下此事，哪知道楚晗派小吏通知她们说明帝马上就回来了，大伙需得努力赶工，整整一天，她们都没敢偷懒，连午膳都是匆匆用了两口就继续抄书了。

        “可我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啊，我找岳姨给我做保山，岳姨不会肯的吧？楚大人给我做保山行不行呢？”叶葆珍有点犯愁，她来京城两个月了，但除了在修书处抄书，就是和安公子坠入爱河，别的事一概没做，达官贵人更是一个也没有上门结交。

        “我娘不行，她眼下正因为我的事烦心，连我弟弟的事都没心情管，再说她就是肯管，她一个工部尚书，在叶督抚眼中也不够份量。这事你得找圣上。”岳昉吃了两口海棠酥，方才继续发表看法。

        叶葆珍吃了一惊，让当今圣上给她做媒，这是她压根儿不敢想的，可是岳昉这么一提，她又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虽然和当今圣上不熟，但她姐夫是圣上的亲弟弟，怎么着也算是沾亲带故，而况安公子的哥哥是当今圣上的皇后，让安公子去求皇后，这事未必不成。

        “我明个儿就跟清儿说，让他等圣上回京了去求皇后，可是圣上究竟哪天回京呢？”楚晗派的人只说圣上就要回来了，却没说究竟是哪天来，想来圣驾的行程安排是朝廷机密，不够级别的官员是不会被告知的。

        “我明个儿让小路回去问问我娘，她肯定是知道的。”岳昉又用了块桂花糕，母亲急着等明帝回来决断她和宸雨公子的事，肯定比一般官员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圣驾几时归来，便是母亲不专门派人去打探情报，母亲是正二品的工部尚书，消息也比她们几个要灵通得多。

        叶葆珍拱手道谢：“多谢小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岳昉满脸憧憬地一挥手：“谢什么？我还盼着我们三个一起成亲呢。”

        顾琛此时轻轻叹了口气，叶葆珍连忙问道：“怎么了，阿琛，你叹什么气啊？”

        顾琛眼望着屋梁上的精美彩画，幽幽地道：“你们说，我将来把莲房安置在哪呢？”

        “安置在顾家呗，还是你想让莲房成亲后还跟着清儿啊？你要是愿意，我和清儿倒也没什么意见。”叶葆珍随口答道。莲房是安公子用惯了的，安公子肯定乐意莲房继续跟下去。

        顾琛皱眉：“我不想把莲房放到我家里，我家在京城的宅子是我祖母出银子购置的，我嫡父、顾蕾顾蕊，都住在里面，我不在家的时候，她们肯定欺负莲房。”

        叶葆珍点点头，这几乎是肯定的，之前安公子就讲过莲房嫁给顾琛之后可能面临的处境，虽然那时候是假设顾琛将来迎娶的正室是邵公子，可若是没有正室，莲房独自在顾家，怕是也不见得会过得更好。头一个，顾琛的嫡父就不可能给莲房好果子吃。

        “你若是有银子，就自己买个院子，先把莲房安置进去，等过两年你迎娶了我弟弟，再把莲房一起带进顾家或者那时候你有了自己的府邸，把莲房接过去和正君一起住就是了。”岳昉打着呵欠，给顾琛出主意。

        凰朝自从颁布了户婚法，对男儿更加优容的同时也对女儿更加宽松了。以往女儿们凡有祖母母亲在世的，是绝不许别籍异财的，这两年这条禁令逐渐被打破了，成年的女儿搬出老宅另外过日子的大有人在了，世家豪门中，关家的关吟、安家的安琪，都从家中独立出来，自成门户了。顾琛是要继承顾家的家业的，相对来说，要独立出来比较困难，但事在人为，也不见得就完全行不通。

        顾琛琢磨了片刻，便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这么说的话，我先去买个小院子给莲房住吧。再遇到大节下被赶出来，我也有个存身的地方。”

        叶葆珍听了，想起自己的心事，连忙问道：“京里的宅子得多少银子啊？我也想买个小宅子。”

        岳昉瞟了她一眼：“京里的宅子可贵了，没个一两千两买不了合适的宅子，你还是等圣上做完媒再买吧，让叶督抚出银子买个大点的，你和安公子住，太小的宅子住得不舒坦。”

        是这么个理，可是想到买个宅子还要等姐姐到了让姐姐出银子，叶葆珍就有一种受制于人的郁闷感。

        顾琛伸手拍了拍她：“别郁闷了啊，咱们做人家女妹的，都这样，外面瞧着富贵，实际上能自己支配的银钱有限。我现在手头上能动的也就千把银子，还不能全用来买宅子，也是犯愁呢。”

        叶葆珍有些不明白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几百两银子也能买宅子吗？方才小昉可是说得一两千呢。”

        顾琛站起身来，给她在屏风上比划：“买城里的是不行，可是还有城外的啊，城外南郊的宅子一进半的那种，几百两也够了。”

        城外？叶葆珍想了下就摇了头，她之前去芳霭县买烧鹅，注意到过南郊的那些漂亮整齐的吴州风格的宅院。那些宅子据说都是朝廷统一修建的，用来赏赐有功劳的寒门将士和三国的投诚官员，只是，“从南郊到咱们修书处，得有个十几二十里吧？这要是冬天早上赶来修书，光在路上也得一两刻钟吧？”

        “两刻钟肯定是要的，不光是赶路，早上进城得查验，人多的话查验费功夫呢。”顾琛很又经验地言道，“不管怎么说，那些宅子终究是便宜的，现在剩得也不多了，我得抓紧买了才行。”

        东跨院中，安清站在窗户旁给紫玄月浇水，紫玄月被这两个月养得胖胖的，绿油油得煞是可爱。莲房在他身后气愤不平：“主子，那个王主管是什么东西？以往见了我都客客气气地，如今眼睛能长到天上去，说什么主子既已和离，便不是楚家的人了，恕她不能接待主子的使令。她怎么不想想，主子不是楚家的人，我还是楚家的人呢，我的契约还在楚家放着呢。”

        “你的契约你上次就拿出来了。”安清笑着纠正他，莲房睁大了眼睛：“主子，奴才怎么不知道啊？”

        安清放下水壶，去床头匣子里拣出莲房的身契，“回头交给顾小姐吧，让她看着安置你。”

        莲房一嘟嘴：“她能怎么安置我啊？无非是把我往顾家在京城里的府邸一丢，深宅大院的，不用想也知道恐怖。”

        “也不一定非要去顾府啊，你可以让顾小姐给你买个宅子啊。”齐苗一掀绣帘从对侧房中走了过来，往椅子上一坐，扬起下巴言道。

        “那怎么行？那莲房不就成了顾小姐的外室了吗？”安清连忙摇头，凰朝侍儿出身的男子给女子做外室的也有，可是外室的地位比起侧室又低了一等了，而且没什么保障。女子喜欢的时候，也不过赏些衣裳首饰，不见得如何富贵，哪天女子不喜欢了，抬腿就走，外室没了供给，就得另外寻谋金主，运气差点的，一生中要伺候好几个女子，算起来比欢楼男儿也好不了多少。

        “哎哟，阿清你怎么这么死板，是外室还是内室，是看住在哪里吗？关键是户籍啊，只要顾小姐把莲房的户籍放在她的名下，莲房别说是住在外面，就是住在天边，那也是顾家的正经人儿。”齐苗自己拿起高几上的海棠酥咬了一口，“这海棠酥可真甜，谁买的？”

        “葆珍送的。”安清唇角翘起，二十六那日他与叶葆珍几个从梁家舞荷园出来，就没能再见面，昨个儿夜里就很有些相思难耐，把在步珠阁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回忆了无数遍，今个儿晚膳时叶葆珍差了雾昆送了一盒子点心给他，盒子里面还附了张小条子，说是他有东西吃就不那么想她了。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文雅，但他心里仍旧喜滋滋的，若说以往叶小姐送他吃食，是为了打动他的心，那眼下他妻主都喊了，叶小姐根本无需这么做，却仍能照顾到他的情绪，当真是难得的体贴女儿了。

        “阿清，阿清。”齐苗连着喊了两声，安清方才反应过来，“哎，阿苗你继续说。”

        齐苗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你呀，这还没嫁给叶小姐呢，就满脑子都是她了，这要是嫁了，你还知道东南西北吗？”

        安清脸一红，没有答话。他也知道他在面对叶小姐时，太过于感情用事，可是他本就是心思单纯看重感情的男子，如今与叶小姐两情相悦，恨不得每日里抵死缠绵，时刻腻在一起，哪里能够管得了自己的心呢？

        “说正经的，不仅顾小姐可以买个宅子安置莲房，阿清你也可以给自己买个宅子。”齐苗又吃了一口海棠酥，很有谋略地道。

        “自己买个宅子？”

        “是呀，你的私房银子也不少，取出来一些，在南郊买个宅子，日后叶小姐家里给她买宅子呢，你们就住叶小姐的宅子，她家不给她买宅子呢，你们俩就住你买的宅子里。其实便是她家给她买宅子，你也可以让她住你的宅子。”

        齐苗说得头头是道，安清好奇起来，却又有些不解，“住我的住她的，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去了，住她的宅子，她是一家之主，你只是主夫，她能够随时往家里收人，你想拦都拦不住。住你的宅子，虽然还是她是一家之主，可宅子是你的，她要娶侧纳侍，就不那么方便，她能越过你直接安排侧室们住哪间屋子吗？”齐苗看着安清的眼睛，话说得推心置腹。

        他在家中与正室一起住，虽说正室哥哥是个宽厚人，却也有诸多不便，只是他有错在前，不能提搬出去独自过日子的话，他已经只能如此了，若是能让安公子过得称心如意些，他多少也能得些慰藉。

        安清一下子就动了心，虽说叶小姐不断地跟他讲今生只娶他一个，可是人心易变，叶小姐还这么年轻，保不齐哪天就有了新人，若是住在他购置的房子里，叶小姐便是仍旧要娶新人，也不那么理直气壮吧？

        齐苗继续言道：“你瞧苏侍郎，他家的宅子就是他出银子购买的，虽说牌匾上标的是李府，可谁出银子谁做主，这么几年了，那位李蔚将军，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这还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安清一咬朱唇，下了决心：“等月底休沐，我就去南郊挑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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