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昏暗的床帐里锦被舒适宜人，严瑯平躺侧脸观察董明紫，见她立刻清醒有条不紊起身对着自己床帐屈膝：“奴婢这就去取茶，万岁稍侯。”
纤细身影倒退出去，严瑯转头看向黑漆漆账顶冷笑，还是这样机警半点没变。
只是想到了什么，严瑯嘴边冷笑慢慢消失，她原本不是这样机警的。
严瑯记得七岁那年出麸子，病还没完全好也就差一两天的样子。可他在床上闷了将近十天，闷的要发霉，于是趁着阿姐趴在床边睡着偷偷溜出去玩。
一滴泪顺着严瑯眼角流下来浸入鬓角。
那一次小严瑯偷溜出去邻居家玩，偏偏那家孩子也正出麸子。严瑯一次没好利索染上二次，躺在炕上高烧不断昏迷数日，大夫都说没救。
可董明紫不信不服，到处找郎中和民间验方。后来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芫荽炖鸡蛋，可以减缓病症，就亲自下厨去做。一口一口吹凉，喂到他嘴里。
等他醒来，瘦了一圈憔悴不堪的董明紫抱着他，又笑又哭只说：“阿瑯，你有后要乖乖的，再不能调皮。”
那一次严瑯病得很重，醒来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是董重铃一步一步扶着他走路，是董重铃一句一句教他重新说话。
可严瑯好了以后，才知道董家天塌了一半。董父出去收帐，知道他病重连夜赶路回家，却在路上惊马摔断腰。
董父摔断腰，在病床上缠绵半载撒手人寰。
那段时间严瑯高烧昏迷，董父瘫痪在床，紫儿几乎是不眠不休照顾两人。从那以后，董明紫睡眠那就格外清醒。
又一滴泪从皇帝眼角滚进鬓角，一股熟悉的，仿佛原地碎裂的疼痛，从心房传来。
明明答应过你一生都听你的话，我哪里没有做好？明明说好了一生相伴，为什么要抛弃我？
想起自己以前的傻念头……严瑯的心痛无可痛，仿佛碎成粉末。
他曾想过，他比紫儿小十岁，将来紫儿去了他也一起去，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生生死死生生世世永运在一起。
多傻啊……人家根本不在乎。
严瑯在黑暗里无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只是那笑容越来越扭曲。
我把自己的心交给你，你让它这样痛，董明紫你要怎么赔朕？
不如让你的心也碎成粉末？
严瑯似乎听到冥冥中，自己这样说到。
“万岁，茶来了。”
账外传来少女清亮的嗓音，严瑯抬起手覆在眼上，手滑去的时候顺带抹走了泪痕。
“进来”严瑯半起身。
“是”
宫灯亮了几盏帷帐掀起一边，严瑯拿眼去看，除了值夜太监，就是董明紫双膝跪在榻前，手擎金盘过眉心。
“万岁请用茶”
严瑯没动手，只是眉目清冷的看着董明紫。他想起他们刚成婚的时候，他缠着董明紫叫他陛下。
‘陛下’从张合的丹唇中叫出来，多么婉转亲昵。可董明紫为了让他记住自己身份，总是叫他皇上。
后来他撒泼撒娇，董明紫才勉为其难叫他万岁。
“以后称呼朕为‘陛下’。”严瑯对董明紫说到。
陛下？董明紫有些疑惑，她没听人说过皇上有这种要求。不过她只是一个小小御前奉茶，皇上有旨她不得不从。
“是”
董明紫跪在地上手擎金盘，纹丝不动垂眼应了。
“是什么？”
严瑯一手支床，斜坐在龙床上任由太监给他披上外衣，自己却眉目不动追问。
屋里气氛有些凝滞，太监不安的动了动脚，似乎想往屋外挪。
董明紫垂目不动：“陛下”停顿片刻，董明紫继续说“请陛下用茶。”
严瑯似乎满意了，抬手端起茶盏揭开茶盖一看，问：“灯芯竹叶茶，为什么不是莲子芯？”
董明紫双手擎着金盘，恭敬回道：“莲子芯有清心火功效，可以去除烦躁不眠，可它性寒不宜冬日饮用。”
严瑯用茶盖拨了拨漂浮的茶叶，却并没有喝，也没有把茶杯放回茶盘，只是斜眼看向紫儿。
董明紫只得继续解释：“灯芯竹叶茶也能清心火，尤其对身体虚烦引起的失眠有很好疗效。”
“哼，你是说朕身虚？”严瑯冷哼。
这不是大罪么？董明紫冷静回答：“奴婢万死不敢胡乱揣测圣驾。”
严瑯不再说什么，把茶放到嘴边又不觉得渴，下意识放回去看到董明紫发心，手顿住。
停顿不过几息，数个念头在心里转过，终是收回手喝了半盏。
“好了你们退下吧。”
“是”殿里数人齐齐松了口气。
“是”董明紫也跟着起身，双手举着金盘躬身后退。
严瑯将躺未躺，对董明紫说了一句：“朕看你面生，新来的？”
董明紫顿了一下：“是。”多一个字也没有。
严瑯被太监伺候着躺好盖上被子，被子轻轻合到下巴，四周轻手轻脚压好，待要放下床帐时，榻上帝王发话了。
“你留一下陪朕说说话。”
“……”董明紫将托盘交给别人，对着床榻屈膝“是”
殿里几个太监绕过董明紫，悄然无声退出去和上门。殿里只剩龙床上盖着锦被的皇帝，和站在地下的侍奉的小宫女。
说是要聊天，可龙床上半天没有动静。董明紫等了一会儿，料想严瑯应该是睡着了，于是轻步上前抬手想要放下床帐。
“你是哪里人？”严瑯却忽然开口。
董明紫稍微受惊，手在帐勾上停了停收回来，恭敬回答：“奴婢京兆府安北县董家村人。”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严瑯不紧不慢的追问。
“家里有爹娘和一个弟弟。”
“他们待你好吗？”
董明紫想起那短短十来天的日子，嘴边挽起一朵笑花：“他们待奴婢很好。”
是，他们待你很好，我待你不好，严瑯心里冷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吩咐紫儿。
“你把朕脚边那个柜子打开，里边有个瓷坛拿出来。”
“是”董明紫没有多想屈膝领命，然后提裙走上脚踏，在严瑯脚边的床柜里取出一个小瓷坛。
“取出来了。”
“嗯”严瑯眼都没睁，轻飘飘说“那里边放的皇后骨灰”
董明紫手颤了颤，几乎掉了瓷坛。
严瑯嘴边勾起一抹邪笑，不过很快消失无踪：“你明天下值把它随便处理了。”
自己的骨灰
董明紫安耐住心里震惊……和恐慌……她真的有些手软腿软。
轻轻呼气让自己声音平稳：“奴婢现在去找地方掩埋。”
“不用，你抱着，明天下值再去。”严瑯闭上眼终于有些许满意了，他想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夜，孤零零，一弯月牙儿照在黑漆漆宫殿上。
紫儿抱着自己骨灰立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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