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簪花
图纸上敌方的阵营被朱砂层层圈住，似是套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惊天大网，牢牢缠绕住，再缓缓收紧，扼杀在黑到令人窒息的无边黑夜之中。
烛火跳跃，将军黑袍下的左肩伤口渐渐染湿了衣衫，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他肩头，耳边吐气如兰：“将军，该换药了”
还未等那手触及衣裳，那女子便被一股巨力猛地摔在冰冷的泥地上，无法自抑地发出一声痛楚的嘤咛。
“出去！”
段鹤扬身形未动，眼眸微阖，坚毅冷硬的下颌线同这黑夜一般无情。
趴伏地上的女子一身流苏晃晃悠悠，脸上泫然未泣的神色在月色下显得愈发痛楚。她咬着唇角，攥紧了手中捏着的丝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临出帐那一刻停留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叹息，被大漠上呼啸的风声吹散。
“三年了你所爱之人，必不得善终”
湿冷的水汽钻进门帐的缝隙，丝丝绕绕地没入他左肩的骨缝之中，似乎随着血液游移进了心脏。
段鹤扬一瞬睁开那双极冷漠的黑眸，将手中的香囊紧紧贴在跳动的左心口处，感受那残余的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披上坚硬的纯黑铠甲，一步一步出了帐。
只见夜色之下风吹草动，虫鸣窣窣，一具具挺直的身体手握钢枪肃然站立着，盔甲在月光下映出些微不起眼的亮色。
段鹤扬一语未发，只端起手中的酒碗高高举起，敬面前勇敢无畏的战友，敬无数埋骨于此的忠魂，敬保卫悠悠九州的信念。
默默无声之间，热辣的酒液顺着喉舌流淌入胃肠之中，点燃了每个凡体之躯内心中深藏的不灭火光。
为家人而战！
为国家而战！
为信念而战！
马蹄声密如惊雨，刺破还未露出面目的墨色天穹，敌营丝毫未料到对方胆敢派来一支百来人的小队深入内营，一瞬间火光连天，狼烟四起，嘶吼声冲锋鼓密密麻麻震慑人心。
大滦朝的军旗在暴雨冲刷的血流之下深埋泥土之下，而加急的军情传报也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
“报----云麾将军亲身带百名骁骑突入敌营----被俘了！”
“什么？！”朝堂之上，大滦帝急火攻心，霎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叫太医！快叫太医来！”左中丞颤抖着胡子赶忙吩咐内侍。
大滦帝抬手制止，文武百官瞬时鸦雀无声，屏息以待。
“各位爱卿如何看此事？”大滦帝在内侍搀扶之下坐上龙椅，雄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赵丞相首先出列，语气分外激烈：“回禀圣上，段将军虽是武将世家出身，却难及段老将军之英骨忠魂。平日里便事事荒唐，在这边关战事上岂可任由他儿戏？战事兴亡，百姓皆是苦矣！只可怜我十万边关大军出征，那十万忠魂怕是也要摇旗喊冤啊！”
众人纷纷哗然，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近几年的战事致使国库空虚，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臣以为段将军乃罪人也！”
“臣举荐瑞贤王领兵击退进犯，还大滦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臣以为，大漠兵草粮稀，物资匮乏，不过是些蛮夷之人认为有利可图。不若派公主和亲，两方议和共结姻亲之好！”
此言一出，朝堂更是哗然。
大滦帝身着一袭漆□□袍，手中盘过一颗颗圆润的檀木珠，阖着双目正襟危坐。
“宗爱卿以为如何？”
宗太尉本站立一旁静听，此刻不疾不徐出列回道：“回禀圣上，三年前摹古进犯，朝中无武将可担重任出征。彼时云麾将军不及弱冠之年，入军历练不过两载之余，便担任主将之位，历经四月之久方才击退摹古，其中战事苦难腥风血雨不必多言，在座各位皆耳清目明！自此云麾将军才得以封号，战伤卧病在床足有将近两载，期间从未出户一步！如今大漠边关战事卷土重来，不论是骁骑突袭敌营，亦或宁副将军镇守本营，皆为诸多武将军师临危授命的精准布略！臣愿以死谏，恳请圣上增派援军，拨动军饷以备后需，全力迎战！”
“罢了！罢了！万事自有天道！逆天而行，其心可诛！逆天而行，事在人为！”大滦帝仰天长叹而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寂静无声。
虽是“后宫不得议政”，日日穿梭在妃嫔之间的谢沅沅也能觉察出朝堂上的风云变幻，窃窃的私语遍布三宫六院每个隐秘的角落之中，消息似是长了腿一般不胫而走。
太后年事已高，后宫诸人细细揣摩君心，有意无意间都避开了朝堂之上的话题，极力为太后营造一片清净之地。
前方战乱纷飞，后宫之中的簪花会仍是要如期举行。吟诗作对，投壶歌舞，赏花簪花，仍是一派和和乐乐的美好场景。
于是这一天，安乐郡主传了信过来，约着谢沅沅去京城中最上等的成衣铺子及首饰铺子置办簪花会的装备。
恰逢休沐，谢沅沅踏上了安宁郡主的马车，缓缓朝着京城中最繁华的街巷驶去。
“自从退了婚约，倒是有些日子没好好置办些用物了。皇祖母总喜欢看我穿着明艳些，娘亲又喜爱我素淡些，待会儿你可要仔细帮我瞧瞧，到底是哪样更衬我！”安宁郡主同谢沅沅倚靠在宽敞的华丽马车里，各靠着一边软垫，似乎还能容纳四五个人的模样。
谢沅沅正舒服地抿着香气扑鼻的茶水，闻言仔细瞧了瞧安宁郡主今日的一番装扮。
只见她身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下配一条翡翠烟罗绮云裙，发间的孔雀翅金步摇展翅欲飞，胭脂淡抹，朱唇点红，明眸善睐间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简直让人看呆了眼。
“怎么了你？”安宁郡主笑着推了谢沅沅一把。
“姐姐这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竟然生生看呆了我！”谢沅沅朝她眨了眨眼，一副俏生生的明快模样。
安宁郡主瞬间羞红了脸，用丝帕遮住脸庞道：“你居然敢嘲笑我？”
“我可说得都是实话啊，谁人不知姐姐可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美人啊？”
“你”
话未说完，马车一个急停打断了二人的调笑，车夫扬声道：“小的该死，郡主受惊了！前面有一男子突然拦在车前，吵着要见郡主，小的这才一个不慎急急勒住了缰绳”
安宁郡主面色微变，方才的笑容全然收了回去，只淡然道：“无事，绕路而行吧。”
“是。”车夫调转车头换了个方向，嘈杂间却听马车外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夹杂着男子的叫喊。
“郡主!郡主！请等一等！容我再说几句话！”
“求求你！停下来！”
“纪某有一事相求，还请郡主成全！”
马车缓缓而行，车夫也有些为难地开口道：“郡主，这”
“李叔，停下罢。”安宁郡主面色恢复从前的温婉模样，缓缓掀开马车上的布帘，微抬下颌朝车旁站立着的白衣男子微笑道：“纪小侯爷可是有何事？”
“我可否相求郡主于茶馆一叙？”男子话音带着几分急促，一袭凌乱的白衣已沾染上了尘土，双眸中满是期许之色。
“本郡主与纪小侯爷无话可叙，还是请回吧。”安宁郡主仍是平日里婉转动听的音色，微笑的弧度美丽的不可方物又恰到好处，仿佛真的与面前之人毫无相识一般。
谢沅沅默默地握住她用力掐地泛白的指尖，缓缓地放松开来。
男子眼神中充满了痛楚，仍是抓紧了车辙不放，口中喃喃道：“你一直不肯见我”
谢沅沅只觉郡主的手指冰冷得渗人，甚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心下不忍，便低声对她耳语道：“若是真想放手，不如说开了罢。”
安宁郡主放下了车帘，低着头想了片刻，才道：“你说得对。”
谢沅沅搀扶着安宁走下马车，转身进了巷子中的一座茶楼，在厢房之中静静等待着。
不过一会儿，外间便响起了敲门声：“是我。”
“进来吧。”郡主尚未抬眸看去，只静静喝了口茶水。
男子进来之后见到谢沅沅愣了片刻，随即朝着二人行礼：“纪某多有唐突，还请郡主及小娘子多有见谅。”
“无碍，纪小侯爷可是有何急事？谢娘子是我本家妹妹，不必顾忌，直说即可。”
男子看了谢沅沅一眼，又苦笑了一下，急急解释着：“柔儿，你别这样上次真的是你误会了，咱们从小一同长大，你难道还不知晓我的为人吗？别说你伤了脸，就是没了魂魄，我也只要你一个人！上回都是我那表妹胡乱编排，才让你伤了心，你也知道我何时同她们那些女眷来往过？别说是嫁娶婚约了，就是看她们一眼我也是不肯的！”
安宁郡主微微抬眸，瞧了一眼对面纪小侯爷红得跟兔子似的双眼，幽幽抿了口茶水，道：
“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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