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萧漓
雨显然是一阵又一阵的，格外细朦朦，这次他感受到了。出屠夫家里的时候又下了雨，沈霁刚踏出门外，耳边响起雷声灌耳。他一怔，耳边霎时一阵嗡鸣。
整个人像是要撕裂开一样，耳边听不真切什么声音，任由雨滴落在自己身上，就像银针一针一针戳进心窝里。空中偶尔会有闪电，周遭亮起来后，伴随着雷鸣。
他仰头，竟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心头却一阵莫名的难过。沈霁皱着眉心想：他活了这几辈子，没有碰到下雨那么难受过。
“那个……”
沈霁抬眼看去，一直跟在他身后跟个小媳妇的人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想知道，我们去哪里啊？”
曾有说法身高身材决定性格，沈霁面前这个人身高不高，人倒是瘦的很，说话声音细声细语，倒也一点不像个男人，难怪那屠夫会把其娶回家。
沈霁冷笑一声，那人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伸到一半的手颤颤巍巍又试着往回缩，看的沈霁心生烦意，他道：“有事说事。”
那人声音更小了，道：“我看现在、在下雨，你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沈霁道：“在这休息，然后等死？”
那人眼眶通红，抿着嘴不说话。
沈霁道：“行了跟着我。”
顿了顿他又道：“不想跟可以直接走。”
沈霁语气低低的，那人被他吼得一呆，又开始掉眼泪，虽然在哭，但还是一直跟着沈霁，一直到沈家庄门口。
沈霁挨着一阵阵疼痛来到这里，雨也停了，沈霁身上的不适感终于过去。
门紧闭着，沈霁伸手推门，推不动。正打算换种方式进门，还没来得及上前，侧颈忽然被人用什么东西抵住。低低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别动。”
沈霁机械性地停下动作，他转头，和来人对上视线，那是一个俊美的男子，银发长铺，身穿袄甲，眉眼锐利，一双眸光淡淡的看着他，独独他的右手小拇指偏下的地方，有一块不完整的疤痕，但从疤痕看上去只觉得纹路清晰，此人面色不善，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危险性。
——这是无妄宗宗主的剑侍，随善。
那一刻，沈霁记起了他那夫君的疤痕，竟是和随善手上的一致！
他身后的人直接被吓呆了，睁着红红的眼睛看着沈霁不说话，沈霁看的直心烦，心道被抵着脖子的是他，那人哭个什么劲头。
不过沈霁猜得没错，能让剑侍出动的地方一定不会是小事情，这一路走过来，血腥气越来越重，尤其站在这沈府前，沈霁就是跟着这血腥味摸过来的。
抵住脖子的剑并无吓唬他的意思，见沈霁没回答又抵进去几分，皙白的脖颈被划出一道浅痕，鲜血顺着口子慢慢溢了出来。
那人直接惊叫出声，随善轻轻看过去，那人便瞪大眼睛捂着嘴死死看着沈霁的侧颈。
随善语气冰冷道：“来这里作甚？”
剑侍的眼神不论何时都是冰冷毫无感情，沈霁一点都不想和随善对峙，索性一把扯过腰间的盖头，他庆兴自己还穿着喜服，无妄宗剑侍有一规定，他们所修无情道，注定不能入凡尘，他们眼中一辈子所见的颜色只有黑白，除此之外，尤其忌讳□□，更别说是大红喜色，一般而言剑侍见到则会避之。
沈霁离开石家就是留了个这样的心眼，他把盖头盖在头上，沈霁道：“回门。”
并未离开的天道：“……”
他忍不住道：“你这谎编的也太假了。”
沈霁道：“闭嘴。”
剑侍当然也不是吃素的，察觉到抵住侧颈的剑又深了几分，沈霁垂落的双手紧攥，心底计算以他现在的能力，和随善拼命有几成能够活命。他可不想刚重生，又马上挂了。
他还没动手，身后的人先扑了上来，都说女子打架凭着指甲抓脸薅头发，沈霁现在觉得这样的行为用在男子身上也不为过，他跟前那个一样穿着喜服的男人，正骑在随善身上……手脚并用暴打对方。
最开始那一瞬沈霁心底一凉，只觉得又要见血腥气，但过一会他就不这么觉得了，剑侍无情，如果不想要一个人活那那人死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他眼前的这位新娘子赤手空拳单方面打了剑侍这么久竟然还活着，那压根不用担心。
天道似乎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霁未答，掀开盖头看戏，忽然间他耳边似乎听到了谁的轻笑声。他下意识以为是天道的声音，刚想开口，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迎面走来了两个人。一个步履沉稳一个略显青稚。两人一前一后走至他们身边，沈霁听到动静后迅速放下盖头，透过盖头可见的范围看见前头那个人衣摆向上，似乎在像随善行礼。
至于另一个，走过来时歪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被眼前这副景象吓到。
耳边的声音嘶哑很熟悉，就是不久之前听过的声音，只听那人开口道：“尊者恕罪，这位本是沈家嫁过去的新娘，晚辈方才去石家时撞见的，至于另一个……咳。”
沈霁透过盖头，见随善终于把身上的人撕下来了。不用看人，单从周围的气氛就能感觉到周边令人压抑的气氛，可见刚才这一出，把没什么感情的剑侍也给气得不轻。沈霁心底没忍住笑了笑。
沈霁心道：果然是这位公鸭嗓。
公鸭嗓身边的人年纪尚小，说话声音还是奶奶的，他也跟着道：“就是啊尊者，这位新娘没了娘家又没了夫家，正可怜的很，我看她也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你看她腿都抖成这样了，也怪可怜的。”
随善没有说话。
沈霁：“呵呵。”
他乍一出声，那位小奶狗声音像是忽然被吓到，脱口而出的音色都尖锐了几分，他道：“你也是男的！”
公鸭嗓道：“不得无礼。”
小奶狗不说话了。
沈霁颔首。
一阵静默，光凭身上的视线沈霁都猜得到那位小奶狗在打量他，随善的气息不知何时消失，确认了安全后，沈霁这才掀开盖头。
这时，那位公鸭嗓道：“启明师弟，不可无礼。”
这开口的声音严肃，全然没有方才温润的语气，沈霁掀开盖头的手一顿。
盖头全掀了，沈霁这才看清面前两个人的面容，小奶狗的长相就很小奶狗，脸白白的很小，显然是没长开，但也依稀能够见未来俊美的轮廓。只不过公鸭嗓，不知是不是声音太难听的原因，人家带着面具。
但从露在外面的眼睛看，公鸭嗓一双眸子浅色，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很长，沈霁和他们面对面，一眼就能看清公鸭嗓右耳边的小痣。
沈霁在打量对方时，对方也在看他，公鸭嗓大概是没见到盖头底下的他，一时间也看愣了，直到身旁的小奶狗扯了扯他的衣袖，这才意识到失态，收回视线后道：“在下唐突了”
公鸭嗓道：“方才是内门尊者，公子请放心，我们无意伤害于你们二人。”说完他又朝着沈霁行礼道歉。沈霁就算再不喜欢无妄宗，眼前这人彬彬有礼屡次道歉，沈霁便摇了摇头。
“呜……”他们中忽然传出一声呜咽，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还张牙舞爪扑过去揍剑侍的人此刻哭得梨花带雨，慢慢坐在地上，环住膝盖。
沈霁：“……”
公鸭嗓道：“这位公子你还好吗？”
公子哭的说不出话。
公鸭嗓道：“方才你们那边遭遇邪祟袭击，现下你们已经安全了，不用但心。”
小奶狗道：“就是啊，相信我们，我们会保护你的。”
他们一身白衣，还有人握着剑，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终于把人安慰好吗，公鸭嗓还想开口，里面传出声音。
“二师兄，阵法快好了。”
里面的人喊着，沈霁便也跟着看过去，院子里都是无妄宗的人，沈霁重活一世当然不想跟其有任何牵扯，被嫁过去后本想着脱身，却没想到后面会发展成这样子，现在想走怕是也迟了。
尽管这么想，沈霁还是悄悄挪动步子想往外跑，脚步方向一变，人还没动，却觉得一道剑意影面而来，虽然什么都没看到，沈霁的头发却被风削掉一缕。
那一缕发随风归入尘土，沈霁又默默收回了脚步。
怕了怕了，就知道随善没走，就躲在某个地方盯着他。同时他也在心底咆哮：为什么就追着他！
公鸭嗓正抬步往前走，忽然听沈霁和善问道：“打扰一下，我们可以跟你们进去吗？”
公鸭嗓道：“当然可以，这是公子的家。不用客气。”
沈霁心说我可不是要客气一点，要不然你那一起的剑侍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了我这条小命，你可能都不知道。
阿弥陀佛，这绝对是他最惨最卑微的一次穿书重生！
沈霁木着脸点点头，和人一起进门，里面几个弟子围坐一团，沈霁一眼看了出来，是驱邪阵。
此阵以施术者修为布阵，剩下的人辅佐，这个阵法算是无妄宗最有效果驱邪的阵法之一，但要求比较高，沈霁正想他们之中都是十几岁的小孩，谁能有这么高的修为站在最中间起阵，就看公鸭嗓径直往圆圈中心走，继而坐下施法。
沈霁：“……”公嗓哥是我低看你了。
但他并不意外，因为又公鸭嗓的坐镇，身侧围得一圈的弟子还能分神出来说话，见沈霁，小奶狗扶着另一个“新娘子”，不免有些好奇，有人问道：“这是谁啊？”
小奶狗大概是修为不够，他站在一旁闻言道：“是石家刚嫁过去的新娘，叫……”
说着，他忽然顿了一下，看向沈霁问道：“你叫什么？”
沈霁说了名字，小奶狗又看向身旁的人，那人脸上妆哭的差不多了，方才用喜服一抹勉强看出原本的样子，底子不错，他小声道：“李惟然”
小奶狗挠挠头道：“原来是李公子和沈公子啊，实在抱歉刚刚忘记介绍了，我叫季启明，刚刚那个把剑架在沈公子脖子上的人叫做随善，他很厉害，修为很高。”
说着，小奶狗忍不住抬起手在空中咻咻比划了下，他那模样有些可爱也有些滑稽，惹得李惟然笑了笑，沈霁的视线人群看去，忽然余光见沈家大院中有一口大缸，他想起这里的人见到他奇异的表情，他便抬步往那口缸的方向走去。
季启明尽职尽责介绍这里的人，每一个姓名，年龄，甚至在门派中排名第几都说了，沈霁却没什么心思听。他满脑子都是水缸中映照的自己。
沈霁嘴角微微抽搐——谁能告诉他，这水里和李惟然一样的怪物是谁？
大概是沈家为了让他能顺利嫁过去，特地在他身上化了很浓的妆容，还是照着女孩子画的那种，沈霁的皮肤本来就白，这么一化估计更像女性，若是沈霁没淋那一场雨，□□裸就是个娘炮！
这能忍？不可能，更让人气愤的是，淋了一场雨后，这妆早就花了，整一鬼画符，估计所有人看到他的时候，真的像是活见了厉鬼！难为公鸭嗓第一眼见他惊呆了的表情。沈霁简直要吐血。
他忍不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捞了水往脸上扑，季启明还在说话，沈霁却没在听了，直到把脸洗干净了才抬起头。
抬头的时候，他耳边清晰响起一声轻笑。这次从是天道发出来的。
沈霁：“……”他听出来是笑他的了。
沈霁顶着张棺材脸道：“你还没走。”
天道：“我一直都在。”
沈霁：“……”
他还听见天道说话时候多了点音色，似乎是嘲讽，沈霁眉毛抽了抽道：“您保持您作为天道高深的人设不行吗？”
这句话天道理解的七七八八，但也不差，他道：“吾心吾主吾自有数。”
“……”好家伙。一报还一报，沈霁是服了。
他面无表情抬起头，对上季启明的脸，后者瞪大了眼睛，就连李惟然看着他的目光也微微有了变化，比之前看到妆花的他还要惊恐。
沈霁：“……”我长得没这么吓人吧。
下一秒听季启明道：“原来你长得很好看啊！”
李惟然跟在季启明身后轻轻点头。
嘴上喊着师兄，实际上还是朝着公鸭嗓的方向过去，但公鸭嗓在阵眼，不好随意动，沈霁正要出声阻止，却看公鸭嗓抬起头冲着季启明笑了笑，表示知道了。
当施术者在镇守真言时，是极其危险的时刻，不容许任何人打扰，况且这里的人年纪都不大，修为也不高，本来阵法根基会比较弱，就这种情况，公鸭嗓还能分神回应季启明。沈霁看了直在心底道：“真是国民好师兄。”
惊叹同时，沈霁抬起眼，撞上了公鸭嗓的眼睛，后者对他笑了笑。
沈霁抱臂看着他，忽然戳了戳隔壁季启明的胳膊，刚才一圈人就介绍过了，唯独没说公鸭嗓，他便问：“这位叫什么名字啊？”
季启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公鸭嗓，在公鸭嗓的允许之下，他道：“他啊，是往我们这里最厉害，最努力的师兄，叫萧漓！”
萧漓。
萧漓……
萧漓！
听到这个名字时，沈霁如遭雷劈般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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