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斜斜日光渐渐照射进殿内，已临近正午，裴愈还是未动笔。
就这样，裴愈饮着一盏盏苦茶枯坐到了黄昏。
在众人纷纷答完之时，他提笔写下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灭全族
这是皇帝最想要的答案吧？杀之而后快，是你们赵氏皇族的作风吧？
一张张雪白的宣纸被收了上去，轮到裴愈这里，太监瞧见纸上内容不由得一顿。
殿后
几位德高望重的内阁首辅大惊失色，连忙将裴愈的答纸呈了上去。
厉帝端坐在首位一言不发，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他问向一侧。
“太子怎么看？”
赵渡云淡风轻道，“此法一劳永逸，但，手段残忍。”
殿内空气似乎凝固了，众人都不得由得想起一年前京都中的灭门惨案。
与其何其相似，只不过对象不同罢了。
然而太子公然这样回怼，无疑是在打厉帝的脸。
谁知半晌过后，厉帝笑出了声，朱笔在裴愈上勾勒一个圈。
大殿厚重的大门打开，倾斜一地黄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渊征和23年春闱殿试。沧州松明县陈牧儒高中榜首状元及第，入翰林之制，从正六品授修撰。豫州宋思铭高中榜眼及第，入翰林之制，从正七品授编修。睦州裴愈高中探花及第，入翰林之制，从正七品授编修。以上各赐府邸一座，白银百两，钦此。”
饶是裴愈此刻也不免松了口气。
他那答案棋着险招，另辟蹊径，搞不好是砍头大罪。
太监宣读完毕后，向众人纷纷道喜，又道待会有宫宴请移步。
一出殿门，陈牧儒便高兴地凑了过来，激动的语无伦次，裴愈也少见有了些许笑容。
天幕的尽头此刻尽是霞光，琉璃金瓦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无数宫人带着他们向宫内深处走去，裴愈回望身后威严庄重的太和殿。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丝竹之声隐隐约约从殿内传来，裴愈一行人站在殿外，待通传之后方可进入，随着一声声叠加进去，领路太监恭恭敬敬道请。
殿内灯火通明，一年多年未见的厉帝老了很多，眼皮下的沟壑深地像刻进了皮肤般，坐在皇帝右手的则是赵渡，再侧是公主装扮的赵宁，眼神亮晶晶正瞧着裴愈。
厉帝左侧是素来温和谦逊的二皇子，和其母淑贵妃。
裴愈暗暗思衬，不知道为何皇后今日不来。
众人行完跪拜礼之后在下首两侧落座，裴愈这才看见正对面是内阁元老张秉泽，其上位是当朝宰相孙启，其次是大理寺少卿王初阳。
然而裴愈仅仅瞟过一眼，便看到他最想接触的人，那便是刑部尚书楚子秋！
当年沛家被人诬陷叛国，杀伐之意来得那般快，只有皇帝下令，背后推动之手无人得知，裴愈进宫的主要目的便是想要拿到沛家卷宗，是何人，是什么样的证据，能够把当时炙手可热朝廷第一人的沛家置于死地且毫无翻身之力。
翰林院如何编修一职如何够？
他要的是这天下乱，赵氏灭。
宫人端上佳肴喝美酒，殿中舞技退了下去。
厉帝笑意冉冉举起酒杯，“春闱结束朝廷又添新臣，众爱卿近日幸苦了。”
“特别是礼部尚书，听闻你这段时日连家门未踏入一步，不知身体可还行？”
礼部尚书蒋辛年事已高，曾经与沛骁交好，此时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谢恩。
裴愈垂着眼眸喝酒，呵，这是变相劝退告老还乡？
“臣职责所在，能为陛下择选人才，倍感荣幸，深谢陛下垂怜关怀。”
礼部侍郎李涵在一旁附和道，“老师点卷，每一个字眼都反复考量，臣常常惶恐不安，觉得自己身在其位，未尽其事啊。”
“李爱卿此话从何说起，听闻前几日你还为了春闱案卷一事请教了太子。”
这话一出，就颇有深意了，裴愈佯装夹菜，心底却在思考。
难道说李涵将考卷给过太子过目？
皇帝大庭广众故意透露，显然已经知道这事，根本就不是听闻。
李涵哪里听不懂背后话音，顿时后背下了一片冷汗，赶紧跪下，“微臣冤枉，微臣只是询问春闱考场是否妥当，从未有案卷请教一事之说啊。”
无论事情真伪一否，要是真是李涵拿着考卷请示太子，不管是谁，那人都得倒霉！
皇帝摇了摇手，和蔼亲切的模样像是真不计较。
“朕随口说说罢了，倒是今日殿试有桩趣味。”
“裴愈何在？”
裴愈听到厉帝点到自己名字，不由得一震。
“微臣在”。
“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裴愈微微抬起头，直视过去。
古谚有云，仰面视君，等同有意刺杀王驾。
但厉帝并未动怒，仔细打量他半晌，道了句。
“生的如此清秀，竟能说出那般杀意的话。”
裴愈心下了然，这是在试探殿试他答题的意图，他在余光中瞧见赵渡，缓住心神，朗声道。
“回禀陛下，臣以为大宛屡次进犯，盘踞边关经年，烧杀抢夺，皆因国力低微，难以温饱所致。倘若彻底杀光大宛皇室之人，其臣民自然归顺于我朝，得已安居乐业，那时候大宛成为我朝领土，自然不会有边境纷乱一说。”裴愈一顿再道，“不过是百姓小打小闹而已。”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皆被震惊。
震的是这位探花郎有如此大略，更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决绝。惊的是年纪轻轻，轻描淡写之间便将无数性命视为草芥。
“此法一劳永逸，但手段过于残忍”厉帝脸上阴晴不定缓缓道。
裴愈深深埋下去的脸谁都看不见，唇角勾起讥讽般的凉笑，片刻之后道。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小小风波之后宴会继续，觥筹交错之间裴愈只顾埋头吃饭，故意忽略头顶上赵宁那道灼热的目光。
宴会散过之后，老太监领着他们出宫，新府邸坐落在城北，三进三出，很是气派。
皇家动作果然快，大批仆人已经侯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他们的新主人。
裴愈踏过门槛时，端着铜盆等他洗手。
他站在堂前，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领头管家年纪不大，估摸也就三十有余，他携着众人恭恭敬敬站在廊上。
“大人，小的名刘勤。”
裴愈悠然坐在主位，态度十分温和，喝了口茶慢慢开口问道。
“从前这府里住的是什么人？”
“大人好眼力，从前住的是礼部侍郎李涵李大人，后来皇上赐了新宅子便搬走了。”
“那李大人没带你走？”
刘勤笑了笑没接话，裴愈也不再问。
倒是极有眼力见的招呼人又添了热茶和醒酒汤，一阵忙乎后试探问道。
“大人可是要歇息了，小的这就安排人伺候您洗漱。”
裴愈看着廊前黑压压的人群，笑意冉冉开口。
“刘叔，日后府邸大小事便由你做主，还望你多担待。”
刘勤虽说做了十几年管事，那得主人家如此称呼给脸面，立刻感激地跪在地上。
“大人抬举，小的定当好好治理。”
进宫入职的那天，裴愈穿着朝服从后院而出，坐在前厅等他的陈牧儒差点一口茶没咽下去。
春日暖阳刚刚探出头，连接前厅和后院的拱门处有一座假山，潺潺流水淅沥而下，流动之间彷佛都闪着点点微弱又不让人忽视的金光。
裴愈外穿青红色缂丝朝服，肩头上刺绣的鸂鶒相伴而飞。足登白袜黑履，腰束革带和佩绶，头戴梁冠，衬得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整个人在光晕中缓步走来，翩翩而立像位富贵公子。
“你这探花郎真是名不虚传”陈牧儒喃喃道。
“说什么呢，陈大人”裴愈打趣道。
“嗨，罢了，比是比不过了”陈牧儒摇摇头，“快点吧，听闻今日还要见过诸位翰林大人。”
大渊王朝规定三品以后管员才能上朝，两人到时还未散朝，所以整个翰林院空荡荡的，几名不认识的编撰正在整理皇帝的起居录。
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孔的就是榜眼宋思铭。
三人也不好叨扰，便站在门外等候，没一会儿大门匆匆步入一位年过花甲老者。
朝服二品模样，裴愈估摸这人便是翰林院士冯维礼。
冯维礼抬头端详三人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裴愈率先抱拳叫了声老师。
“站在这里做什么？”
“学生怕进去多有叨扰。”
“叨扰什么，你们三个跟我来。”
冯维礼看着儒雅风貌，实则雷厉风行，并未因为他们三人高中有什么特殊优待，很快便分配了各自职责。
陈牧儒被派去了大书房校对往日的册封册子，宋思铭和裴愈则在理藩院整理历代皇帝的档案。
过隙白驹，日子眨眼便到了7月间。
理藩院人不多，事情却格外繁琐，正午档案间像个大蒸笼，又闷又热。
裴愈正在稽查档案，忽然有位小太监来报。
“裴大人，请您移步。”
裴愈心道他能有什么人找，整理了下朝服走了出去。
理藩院中有颗百年槐树，其木质坚硬，在风水上被认为代表“禄”，
朝廷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坐于其下，面对三槐者为三公，因此槐树在众树之中品位最高。
而着象征着文学和权威性的槐树下正站一个曼妙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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