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剔透的冰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随着一声关门，祝郁锡睁开眼睛，视线里措不及防的出现了顾荃。
“我早知道你是装的。”顾荃微笑了一下，他常年在搏击俱乐部当主持人，面容温和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他眼神是精明的，能在一群靠搏击技巧切磋交流的人中有一定威望，必然不会是个情商平平的。
祝郁锡没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不拆穿你吗？”顾荃看起来很想聊聊。
但祝郁锡没这个兴致，刚从城护的追逐里被黎松楠背着逃出来，这个问题显得太无足轻重了点。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为了这群人能吃上饭，怎么算自己也有功劳。
祝郁锡看着他，态度很冲，“这答案写在你脸上吗？”
“啊？”顾荃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你是想听我给你编个答案。”祝郁锡声音微哑：“我被当诱饵死里逃生，现在还要回答你一些莫名其妙的傻-逼问题，不好意思，我是表现的太善良了吗？”
顾荃：“…”
“我根本不在意你为什么不拆穿我。”祝郁锡抱着手臂看着顾荃：“正如你们也不在意我是不是愿意当这个诱饵。你们想活，我也想活。”
祝郁锡翻身下床，平视着顾荃：“我知道自己能在这里不是因为谁大发慈悲而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你的任何解释和宽慰我都不想听，就算你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我被算计了的事实。”
“怎么不是大发慈悲，南歌他…”顾荃想维护黎松楠，直接被祝郁锡打断。
“我玩命换来的食物你们给我好好吃，浪费了一粒都是对我生命的践踏。”祝郁锡眼神阴冷。
顾荃身材魁梧，但还是被纤细的祝郁锡吓到了，他看起来带着不要命的狠劲儿。
“你怎么能这么说楠哥？他…”
祝郁锡仍旧不肯听他说话，“我怎么不能说？生命至上，别的他也没太在意，大家都是一个目的互相利用，咱们都站着说话。”
祝郁锡开门走了，把门摔得巨响。
他们正在豆丁区的别墅里，别墅墙壁纸已经氧化泛黄，他们把大部分食物藏在了别墅的地下室。
这个别墅园区虽然废弃但安保系统完善，白教授不会觉得他们有能力破坏这里的安保系统，更没有闯进来的可能。
灰咕咕曾尝试过破解，但以失败告终。是黎松楠用瞳孔解开的密码锁。
白教授不知道，这里以前是他的家。
阁楼上只剩几个大摆件，角落里一条钢琴凳，不能椅不能靠，祝郁锡把琴凳拉过来板正的坐在上面。
记忆可以忘，气质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黎松楠早想好了怎么回答，无非是为什么拿他当诱饵相关的问题，怨怼和质疑他都接受。
祝郁锡背对黎松楠，手在眼周捣鼓了一会儿，等黎松楠反应过来阻止他：“诶，手脏…”
祝郁锡已经取下了眼睛里的黑色美瞳，他随手把薄片放在琴凳另一侧，恢复了超群的视力望着远方。
远处是海，从这个高度看，海水的尽头是地平线。台风过境，裹挟风沙，只有大海还是如初的模样。
黎松楠把琴凳上的薄片收进盒子里泡好，祝郁锡的问题比他预料的难的多。
“假如你站在悬崖上，两个箱子同时从你旁边坠落，一个里面有一个人，另一个里面有一百个人，你只能暂停一个箱子，你暂停哪一个？”
祝郁锡的声音冷淡，黎松楠一怔，随即脸上出现一抹无措的笑：“这不就是电车难题（1）？”
“所以你选择救哪个？”祝郁锡穷追不舍。
顾荃本来想跟过来劝一劝，不巧装上了这样的场面，黎松楠宽肩窄腰的背影总能给他们安全感，但此刻竟有点被为难的可怜。
“选择救多数人有错吗？”顾荃忍不住给黎松楠解围，经过早上的事，大家都坚定的相信黎松楠。
黎松楠可是冒着巨大的危险给他们截来了食物帮他们续命，不仅有救他们的心思，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本事。
黎松楠柔和下去的眼神又恢复平静，回头看了顾荃一眼，“我选择救哪一方是我的自由，你现在怨我是因为我辜负了你的期待吗？”
黎松楠靠在身后的镂空花架上，漠然的看着他：“我们不是可以期待彼此的关系。”
场面难看，祝郁锡更觉得难堪。但偏偏黎松楠说的是事实，他只是个被拯救的角色，只能感激，没权利怨恨。
顾荃本来还觉得黎松楠有特殊对待这个半机械人，还只把他带回自己家。现在看来也只是利用。
倒是觉得祝郁锡有点可怜，当老好人安慰了几句：“非常时期，南歌后来也是尽力救你，亲自去的地铁站，没有舍弃你的意思。”
祝郁锡又看向远方不说话，顾荃同情的看着黎松楠，想拍拍他肩膀安慰一下对上目光后又没敢。
黎松楠对周围人的疏离感很明显，他好像只是出于某种使命在尽全力救他们。
顾荃转身下楼了，天台又恢复了安静，静到祝郁锡以为黎松楠也走了。
“生命大事，你质问起来怎么还心软？”黎松楠在琴凳上贴着他坐下。
祝郁锡往旁边挪了挪不想说话，谁要跟个男的坐这么近，莫名其妙。
黎松楠也顺着他目光往远处看：“怎么不干脆问我电车问题。”
比起祝郁锡的问法，电车问题要更尖锐一些。
一个疯子在两条铁轨上分别绑着五个人和一个人，电车按照原本的轨道行驶则会压过五个人，被提问者被赋予了一个权利，拉动拉杆让电车驶向只有一个人的轨道。
很明显祝郁锡这个问题的被提问者就是黎松楠，他的问法心软在把黎松楠放在了一个绝对无辜的位置。
电车问题面临的纠结在于，本来那一个人是安全的，因为被提问者的出现他才需要面临一个被选择的危险，从绝对安全变成了一半一半。
祝郁锡的问法黎松楠不用背负这个压力，两方都面临生死面前，黎松楠救哪个都是他的自由。
祝郁锡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替黎松楠开脱了，选择暂停一个人的箱子似乎更奇怪。
黎松楠看着他：“按照你的问题我有两种后果，一种是背负一百条生命的愧疚和一个人的感激，反之背负一条生命和一百个人的感激。”
“是啊。”祝郁锡也无话可说了，心却压抑的好像溺了水。
“我不需要别人感激我。”黎松楠看向祝郁锡：“但谁会想背负那么多生命呢？”
祝郁锡极度压抑，四肢僵硬的厉害，耳畔的声音像是枯井底盘旋的风，让人起鸡皮疙瘩。
“笨蛋。”黎松楠轻笑一声：“你该不会在因为怨恨我而觉得愧疚吧？”
祝郁锡不说话。
黎松楠拿出一针止痛剂打给祝郁锡，药效在慢慢扩散。
黎松楠看着祝郁锡微微眯起的眼睛，卷翘的睫毛影子映在祝郁锡玻璃似的瞳孔上。像剔透的冰，也像静止的湖，不禁磕碰，也不禁惊动。
“你的问题不合适。”黎松楠轻揽祝郁锡肩膀，祝郁锡疲惫的靠在他怀里。
“今天的情况和电车问题相似度很高。”黎松楠手摩挲着祝郁锡头发：“你比我无辜，你原本绝对安全，是我的错扳了拉杆，所以我允许你怨我，也允许你在相同境地舍弃我。”
祝郁锡只凌晨休息了一会儿，睡得也不实，此刻只觉得疲惫犯困。
呢喃着问：“一百条生命比一条生命贵吗？这就是你的大局观？你的逻辑跟白教授的清灭进化人保护普通人的逻辑又有多大区别？”
祝郁锡挣扎着想起来，被黎松楠按住后脑：“累不累啊你。”
“我可以接受我在坠崖的箱子里死去，但我无法原谅你拉动拉杆，你明白吗？”祝郁锡微仰着脸问他，视线自下向上，刚好看见黎松楠清晰的下颌线。
“嗯。”黎松楠轻声认同，没有道歉的意思。
祝郁锡在微风吹拂下得到放松，踏实的靠在黎松楠怀里。
手机发出提醒，那个和车上ai男孩相同的声音响起：“今天是农历六月二十五日，二十四节气中的大暑，当前时间下午一点五十五分，即将进入当天最热时段，预计下午三点整结束。”
刚有些睡意的祝郁锡又醒过来，忽的怀里人一滞，黎松楠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抚在祝郁锡眼睛上。
“距离你把我置于险境刚过去没多久。”祝郁锡提醒他：“你现在这个举动不合时宜。”
黎松楠神色平常，“我很好奇，如果你面临电车问题，有什么无可指摘的选择吗？”
祝郁锡半眯着眼睛：“楠先生，你从小活在赞美和鼓励中吧，你一定是你所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存在，你几乎没有考过第一名之外的名次吧，是不是幼儿园手工课折的纸飞机都是最漂亮的一个。”
黎松楠神色凛然，站起身行至高桌旁，随手拿起一张被雨水反复冲刷又晒干的破皱广告单。
“万幸，擎拲城的任何轨道都不可以让自以为是的普通人任意扳动。”祝郁锡笑了一下：“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祝郁锡微仰着偷，半眯眼睛睥睨着黎松楠，嘲讽值拉满。黎松楠没回答他，只直直的看着。
“说明那条铁轨比你木头脑子看的清，如果他能开口说话一定会问你一个问题：阁下何方神圣啊？”
祝郁锡白了他一眼，挪开目光继续说：“这个选项根本不属于你，当你开始纠结要不要扳动拉杆时就说明了你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凌驾于他人生命之上的位置。”
黎松楠背过身去也不看祝郁锡。
两个人都不把对方放进自己的视线里，祝郁锡声音一改嘲讽变的温柔：“我们都是没有权利决定他人性命的平等人类，我认为电车问题不过是测试了一个人是否自以为是。”
背对背沉默片刻，黎松楠轻笑一声：“刁钻的角度。”
“不刁钻。”祝郁锡哼笑一声：“我想起的记忆片段，暂时没什么美好的。”
所以才会轻易对黎松楠有期待，给他打了几针止痛剂，就产生了心里依赖。
黎松楠走过来，祝郁锡感受到黎松楠的手在他耳侧，低头一看一架简易的纸飞机。
抬头对上黎松楠的目光，他像是在笑：“手工课上纸飞机，我折的并不好。”
那个男孩的声音又响起来：“当前时间下午两点整，已进入当天最热时间段，预计三点整结束。”
“按照大暑这天是一年内最热的说法，剩余的这半年，只会越来越冷。”
祝郁锡的这个说法很悲观，黎松楠听后心里说不出的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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