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桥寄的宅院和她租住的五间小瓦房不同，虽然同样位于权贵林立的永隆坊，由于她的宅子长久无人居住，又闹鬼，所以姓窦的房东开出的租金出奇便宜。但桥寄家是三进两出的大宅子，红漆大门，一进门就能看到红泥的屏风墙，后面就是前堂、后寝、廊房和亭台，排列有序，布局合理，是典型的唐代民居建筑。房前房后还种植有桂花、桃树等。桥寄就经常在前堂和后寝间的空地练剑。

        吴青就住在大门旁的门房里，每次陆语去找桥寄，都是吴青开门迎送。不到半个月，吴媛给她带来的阴霾也随着逐渐升腾的暑热慢慢消散。她空闲时就继续去看桥寄练剑，但会支开经常在一旁侍候的吴青。桥寄看出了她的顾虑，每当她要来，便打发吴青去街上置办有的没的东西，只留下吴七传唤。

        桥寄剑很快，也很帅。她分不清剑法优劣，但看他身姿飒然，剑光如霜，想必是绝好的杀人技。

        “好剑法。”

        桥寄见她过来，便示意她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板上，“你怎么过来了，往常躲得远远地看。”

        “来长安后，好久没运动了。天又热了，就更加不想动了。放之兄还是每日练剑，令人钦佩。”她顾左右而言他，按下想让桥寄教她一招半式的私心。

        “运动？运动做什么？”

        “强身健体啊。”

        见她满不在意地笑着，桥寄心蓦地一跳。她只堪堪到他下巴，在唐人女子中身材也只是中等，也不是世人所爱的丰腴，恰恰相反，她穿着稍微宽松一点的袍子，除却那张白皙柔美的面庞，就比他还像个男人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她，越相处越教他难以心安，就算从赵勇那得知这是真的陆语，是他曾杀过一次的人。

        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浮想联翩，他突觉心内一空，才发现脑袋里不时晃悠着陆语的身影，就连练剑都无法让他心静。他回过神来，无奈地叹气，暗笑了一会，放低声道：“以后你自有夫君保护，要强魄做什么，何苦受那劳什子罪。”

        陆语没察觉到他微妙的神情变化，没所谓地摆手道：“我不打算嫁人，否则就不会跑了……”自觉失言，她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她知道在桥寄面前，欲盖拟彰地解释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而且与桥寄相识一场，想来桥寄也不至于不仗义到泄露她身份行踪。

        “逃婚？”桥寄眼睛一亮，果然！但是为什么？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他有意试探，便站直身子，双手拄剑居高临下地盯着陆语，“哪个女子不想嫁个如意郎君，莫非是夫家不良？”

        看他人如玉山般堆来，深棕色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要把她看穿，陆语竟然觉得一阵威压，忙定了定神。赵疾是官宦子弟，传闻他虽爱舞刀弄剑，但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不是荫庇。良不良，先不说，文采肯定有过人之处，也没听说赵疾有什么不良嗜好，这样的人应该也不是什么恶人。

        “他可能是人中龙凤，是我自认鄙陋，配不上他，才逃婚的。”她不是唐代人，说不定哪天就回到现代了，即便无法回去，她也不想像木偶一样任人左右自己的人生，但这些并不好同桥寄讲。

        桥寄盯着陆语，正色道：“在下可不这么认为，”他目光柔和，念头转了几转，想起与陆语谈天论地时的疑惑、开心，觉得心里一只虫子蠢蠢欲动，教他不安，“我倒觉得不言见多识广，比别的女子都强。不，许多见解，就是男子也不及！”

        “哪有，不过是异想天开。”陆语打了个哈哈，心道，那是因为我来自千年后，千年前的故事她在书上早见了几遍，前人的经验见解只要她知道的还不是信手拈来？但要说对当世的见识，她连吴七都不如。

        “谢谢你的异想天开！”

        “怎么说？”陆语一愣，难道她哪句科学道理帮助桥寄造出来什么好东西了？毕竟她可不止一次给桥寄提过自行车这类的现代物件。

        “你若不异想天开逃婚，只怕我也就永远错过这样的你了。”

        一开始，他原本打算去出现郭佑踪迹的开封，可见到陆语，还是改了行程。托赵勇买下她附近的宅院，除了方便查探她举动外，到后来未尝没有想多见她的私心在。他早就识破了陆语的身份，知道他是检校右相陆敦信的孙女，知道她要在那天嫁到赵府，可谁知他俩却有这样妙不可言的缘会。他本来要躲，却换了个方式逢上要躲的那个人。

        陆语一愣，随即笑道：“是吧，不过若是其他人遇到我，就不一定像放之兄这样独具只眼，与我交好，说不定就把我拐了做奴隶了。”她打了马虎，赶紧转了话题。

        看出了陆语的装傻充愣，桥寄微微一笑。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她玩这种互瞒身份的闺阁游戏，“这倒是，那敢问杜娘子有什么需要慧眼独具的桥某人效劳？”

        陆语嘻嘻一笑，“下月初十，我就离开长安啦，所以……想请放之兄教一两招防身术。”

        “这么快？”桥寄一慌，陆语提过，要遍览河山，在长安玩玩就南下，没想到这天会那么快到来。五月初十，近在眼前了。他发呆似的盯着西南墙角，那有一片攀上青砖墙的凌霄花，因太过葱郁反而让他分不清到底有几株。郁郁葱葱的枝叶，趁人不备便从春日伸到夏日，从墙里爬到墙外，又悄无声息地把橘红的喇叭状花朵开了满墙。

        记得曾叫吴青铲了这些杂草的，不争气的奴才。桥寄暗骂。

        “哈哈哈，飘如风中絮，聚散不由人呐。”陆语叹道，见他一动不动望着自己身后，也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满墙凌霄花，在夏风中摇曳，如同一朵朵跳动的火焰。

        “哇，花开了。”

        “什么时候开的？”桥寄低语，像询问，又像自言自语。

        陆语笑道：“昨夜下了雨，估计是今早开的。好看！”

        “挺早的。”

        “凌霄树四月末开花，是时候了。”

        听到陆语那句“是时候了”，桥寄回过神来，想起陆语是要他教防身术的，便笑道：“是啊，是时候了。不过几天时间，能学什么防身术？”

        “我听说学的招数不在多，在于一招必效。”陆语朝他一揖，“以放之兄之高才，肯定有那种一招制敌的绝技！”她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前些日子在街上遛弯，时不时就能看到有人斗剑法刀法，其中不乏好手，出招快速绝伦，往往一击必杀，但两下比较，还是桥寄技高一筹。

        听她语气笃定，桥寄笑叹，“是这样，若练熟了，遇到一般人，自保不成问题。”

        见他答应，陆语又是一个肃拜，并答应改天请他吃家乡菜。

        带了个徒弟，自然要为人表率，所以桥寄练剑比以往更准时了，当然也顺带拉上陆语一起。每日五点天未亮，她必须到，先热身，再练基本动作。

        两天之后才学的那一招必杀技。

        “时间短，学太多反而杂而不精，不如只学一剑，若遇到危险，防身不成问题。只是遇到好手，能逃切不可应战。”桥寄神情略疲惫。这两日他熬夜凝合所知剑法之长，创出适合女子练的一招。在在意的人面前，他也会不假思索地托大，可不就得承受托大的恶果。

        陆语深以为然，独孤九剑不也只是几招？照旧天下无敌，程咬金也就三板斧，一样横行天下！那她这是放之一剑，听起来怎么也文雅多了。虽然在桥寄手下半招也扛不了，但几日来的辛苦，总算得到桥寄轻飘飘的一句揶揄。

        所缺者：疾耳。

        速度非一朝一夕练出来的，她也明白。虽然在桥寄手下难免会有“身首异处”的悲惨结局，但输给他也不算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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