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降雨
因为歪着身体的缘故，万千青丝都垂在一侧，可夏启又没有空手可以帮他拨一拨头发，只能闷笑一声，道：“这是朕特地找来送给你的。”
他这一笑把云皎震地整个清醒过来，赶忙起身退了一步，行礼道：“臣失礼，请陛下责罚。”
夏启用折扇撑住云皎的双手，硬是用这个动作把他扶了起来：“义亲王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云皎站直后，顷刻又被他拉住手，按在刚才的座位上。
“臣只是午时未来得及用饭，加上刚……醒来的缘故，脸色才看起来不太正常。”
一番折腾，云皎早已冷静下来，他看着云皎的面容，面漏不悦，心道，平时看着挺精明的，这个时候怎么这么笨，饿了也不知道自己先吃点东西。
这是他这点不悦在云皎眼中就变成了——夏启觉得他的话是影射他食言，来得太晚。
但此时云皎心口还在隐隐地抽疼，加上等了一下午心情别说愉悦，连平和都称不上，他当即脸色沉了几分。
室中甜香幽幽，二人一站一坐，面色皆是不快。
夏启负手而立于一旁垂眸紧盯着云皎，云皎却是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低头看着眼底的暗红色桌案。
室外风声飒飒，越演越烈。室内却安静非常，细看之下却觉得暗潮汹涌，拼命地拉扯着双方的情绪。
云皎叹了一口气，心想，他本是砧板上的鱼肉，挣这口气作什么？
话语到了嘴里，只听头顶传来一个声音：“让你等这么久，是朕的过错。”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实在没想到他会说开口道歉，他压下那丝惊愕，起身拱手道：“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定是该以国事为先，臣乃闲人等一会陛下也是应当的。”
他这转眼又变成了那副故作虚伪的模样，着实气人了，便不由出言相机：“义亲王向来懂得阿谀逢迎的道理，连口才天下都找不到能及之一二之人，只是王爷这面容不佳，不会是心里积怨太深，憋得吧！”
说完云皎还未有什么反应，他倒是先咬了咬舌尖，暗自悔恨。
云皎和他相对而立，深觉这人性情反复无常、喜怒难测。
“陛下对待朝中大臣，也是这般言语嘲讽？”他也不知怎么了，出口就是回击，“如若如此，恐非明君所为。”
说罢赶紧瞟了眼夏启，看他嘴唇轻启，连忙又说：“陛下让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夏启默默收回目光，坐在另一席上，道：“听闻义亲王尤其喜爱素食斋的吃食，朕甚是好奇，特来尝尝，”他瞥了眼云皎，“义亲王不会不愿意作陪吧？”
云皎怀疑地看着他，答道：“怎会，臣幸甚。”
他实在不相信他真是来吃饭的！
但直至夏启放下筷子，也没再说些别的。
云皎跟在夏启的身侧走出素食斋，此时天色已暗，流云沉积难行，忽然面前横过一把折扇。
“看你平日里总带着一把折扇，朕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就寻了一把看着不错的折扇送给你。”
云皎未接，看他问道：“陛下这是替曹阳等地的百姓送的？”
“这是朕的心意。”
也不知道他这话说得有何问题，让云皎噗嗤笑了出来，他从夏启手中拿过折扇，翻来覆去看了半响，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谢礼就一把扇子，也太小气了吧。”
夏启也不生气，跟着他的话，笑说：“不知王爷想要什么，朕都帮你寻来。”
“陛下有这个心意，臣以足矣。”他忽然想起在桂花斋中的讥讽，连忙补充，“这句是实话，不是阿谀逢迎。”
云皎这话着实梗住了他，他自小学得就是帝王之术，好像从未涉及过“道歉”一学，方才的道歉亦是做了好大一会的心理准备。
自打他和云皎见面的那一刻起，自己说话必带刺。
他虽然不喜欢云皎假意奉承自己，但那也是无奈之举。他为战败国的质子被困于上京，又怎么能怪他处处小心盘算。
可他也十分清楚，这副伪装的外面下，隐藏着一双利爪，不知何时就会朝自己扑来，磨牙吮血亦不会手软。
两人沿街而走，侍从远远地跟在后面。
忽然云皎止步，摸了摸额头，看向他，一字一顿道：“好像，下雨了！”
平日里连笑都逃不了沉稳的人，眼见欣喜藏也藏不住：“真的下雨了！”
他甚至顾不得经常挂在嘴边的君臣之礼，抓着夏启的胳膊把自己的手背递到他的眼前：“看到了吗，雨滴。”
他任云皎抓着自己，眉梢眼角同是笑意：“是是，看到了，朕手背上也落了雨滴。”
他学着云皎也把自己的手背递到云皎眼前，而云皎也认真看了，随即冲他笑道：“陛下说得是。”
这一笑只让夏启尝到了蜜饯的味道，甜滋滋地直入心扉。
土腥味从地底蒸腾而起，雨滴争先恐后地砸了下来，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蓬勃而来。
冷风夹杂在雨中，把众人吹得回过神来，顷刻间又沸腾起来，目之所及无人不欢呼喜悦。
街上行人过客没有人想要躲雨，哪怕两步之外已是屋檐。有人在雨中欢呼跳舞，亦有人痛哭流涕俯身亲吻雨水。
二人浑身湿透，但此地离皇宫还有些距离，云皎便提议道：“这场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陛下不如先到臣的府中？”
夏启亦是欣然答应，或许被此刻的氛围感染，变得易被情感驱使，这一刻整个身体的血液朝着大脑涌去，脱下自己的外衫顶在云皎和自己的头顶，道：“我们跑去义亲王府吧。”
一句轻飘飘地话，却把云皎惊在原地，不能动弹，等到夏启用手肘顶了顶他的后背，才回过神来，状似平常地说道：“陛下向来沉稳庄重，今日怎么会这么——”
“这么什么？”夏启垂眸盯着他追问道。
因为被衣衫遮着头顶，云皎无意中便微微低着头，所以他并未看到夏启炙热灼人的眼神，还在笑眯眯地说：“这么顽皮啊！”
夏启闻言闷笑道：“这就顽皮了？”说着便用手肘推了一把云皎，“跟着我！”
云皎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跟着他顶着一片薄衫在雨中奔向义亲王府，身后徒留一群惊愕不已的侍从。
邓小午傻眼地望着雨幕中自己王爷影影绰绰的身影，像被割掉了舌头一样，喃喃地说：“雨有点大，那是我家王爷吗？”
旁边的侍从亦是一模一样的表情语气，回答道：“雨是大了点，主子的背影怎么和平日不一样？”
没来得及再行感慨，就被张福仁又急又怒的声音：“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跟上去。”
此刻，两人分别于两室沐浴更衣，热气覆过皮肤，似是能浸透肌肉，连带着神经也放松下来。
直至此时冷静下来，刚才一幕像是梦境一般，处处荒唐，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干出这么傻缺的事。
云皎：我这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吧！
夏启：色令智昏！
天色已暗，屋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
云皎服了药来到前厅时，夏启正在喝着姜汤，看到他进来便抬了抬手，说：“不必行礼了，赶快给义亲王端碗姜汤来。”
此时都已冷静下来，也都默契地揭过方才不符合身份之事。一旁伺候的人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响，二人亦是无话，厅堂中一时间只有汤匙触碰碗沿的轻响，和着屋外凉风击打雨水的声音相得益彰。
“朕送你的那把扇子恐怕已经被淋湿了，改日朕再寻一把更好的给你。”夏启忽然开口说道。
其实那把折扇无论是扇骨还是扇面的材质皆为特殊，别说一路上被云皎护着，就是真的淋了雨也是无甚问题，云皎自是明白这点，但也是顺着夏启的意思答应着。
“义亲王献奇计，拯救了万千黎明百姓，不知你可有想要的东西？”他像是才想起说正事，对着云皎说道。
“臣闻大周的藏书楼中藏有一些医书孤本，不知陛下可否借臣一阅。”
“当然可以，只是你要这医书孤本做什么？”虽然云皎已经服过药，但脸色扔有几分惨白，他便不由有些担心，脱口而出道，“你如果身体不舒服就让太医过来看看，切记自己不要乱用药。”
云皎笑道：“臣向来酷爱研究医术，所以各类病症也知道个大概，向陛下讨要医书孤本自是因为其名声在外，又不得一观，心痒痒罢了，现在陛下给臣这个机会，臣自然要把握住。”
夏启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纳闷，他是郢国嫡长子，虽年幼失恃无母亲庇佑，但身份尊贵又才能出众，当日周郢交战，他也和别的皇子交过手，没有一位可以与之匹敌，虽说皇位之争涉及甚广，但他依旧认为云皎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之人。可观其平日所言所行，压根就不像一个皇子，倒如浮云过客一般。
但他并未多言，心道，来日方长，慢慢来。
“好，朕明日让人给你送过来，”他往庭院望了一眼，看着云皎依旧不太好看的面容，道：“天色已晚，朕该回宫了，义亲王好好休息。”
一整日的折腾全部在深夜化成浓重的疲惫，可是神经反而比白日里更加紧张，拉扯着他难以入睡。
云皎无力地望着帐顶，叹了口气，下床从匣子里拿出夏启送他的那把折扇，呆呆地看了半响，想起夏启为他扇凉的神情，只觉越发迷糊。
他本以为对夏启的性格手段还是知晓几分的，可今日过后恐怕只对他只剩下喜怒难测、行事诡谲的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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