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回忆起来的话，其实裴希都不太记得最开始是什么样子了，就记得那年他十五。
十五岁的裴希同学跟现在完全不同。他打小父母就离异了，之后他一直跟着亲爸生活。他亲爸后妈对他都不好，所以他那时候也被家庭原因逼得阴郁暴躁，不亲近人，活活一孤狼。
后来直到十五岁这一年，他家里闹闹腾腾地出了一场家庭事故，事情最终的解决方式是他离开父亲，搬到了亲妈在的温同小城，也转学到了温同的十中，开始了新的生活。
转学的日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高一上半年十月假过完刚半个礼拜不到。
天气挺好，他心情很糟。那天他单肩挎着书包，耳朵上按着黑色耳钉，校服系在腰上，裤腿儿挽起来，手插着兜站在校门口，不像转学过去的，像去找十中校霸单挑的。
把校门口的门卫大爷都吓得一愣一愣。
进了办公室，他把班主任也搞得一愣一愣的。
班主任大约是从校长那儿听过情况了，没跟他发脾气，朝他赔了个苦笑，说：“我看过你中考成绩了，你是个好孩子的呀，校服就好好穿一穿吧。”
裴希不动，盯着班主任，手插着兜不吭声，不乐意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班主任倒是好脾气，并不在意他这副样子，好声好气跟他说：“裴希，老师听过你的事了，校服不好好穿也没关系，在学校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不好？”
裴希别开脸，应都不应一声。
班主任张卿站起来，不多跟他说了，带着他去了班上。正巧第一节课下课，班主任把他安排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正巧第二节课就是她的课，张卿便就没走，把讲义放到了桌子上，目送裴希走去自己位子上放下书包，坐下，转头望窗外。
他这一头略长的头发那时许久都没理了，懒得去理发店也没心情，刘海已然长得把眼睛都掩住了些，挡住了些许视线。
裴希看了会儿天，又低下眸子，打量了下旁边。
他坐在靠窗最里面的角落里，旁边的桌子挨着过道。桌子上摆着书本纸笔和笔袋，桌兜里胡乱塞满了卷子，本子上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一排排字上面还跟拼音似的画了一堆鬼画符。
正跟学生闲聊的张卿突然问：“易诗城人呢？”
裴希回了下眸。
最一开始，他真的只是觉得这个姓很少见，不知道是易还是伊。
“买早饭去了，说早上没吃饭，去食堂买粥和茶叶蛋。”有人说，“他本来让卫浩给他带的，结果卫浩给他带的饼里加葱花香菜了，他就疯了。”
张卿乐了：“凑合吃呗。”
那这个易诗城是个很不爱葱花香菜的人。
裴希想，真够挑的，处不到一块儿去。
他又接着看天。
等上课铃响，所有人都回到位子上后，走廊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来势汹汹，急得要疯。
班里响起吃吃的笑。
“报！！！”
一个人砰地撞上教室前门，声音撕心裂肺：“报……报告！！！”
裴希靠着墙，瞥了一眼。
那就是他第一次见易诗城。他缩在教室的角落里，易诗城站在阳光洒着的走廊里，气喘吁吁满面通红，秋日白天的阳光洒了一身，连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有隐隐橘色的漫反射，像刚从光里连滚带爬地跑上来。
十七岁的少年人是真的好，往那儿一站，什么都不做就能晃人的眼。
裴希多看了他这么一眼，就好半天都没回过来神，在角落里愣了半刻。
直到张卿说：“进来吧，下次别迟到。”
裴希才回过神来。
易诗城喘着粗气走进来。
“转学生来了啊，好好跟人家处，没来你天天问，办公室快成你打卡景点了，兴奋不死你。”张卿说，“我跟你说易诗城，我算发现了，你就活活一多动症，没个同桌给你折腾你难受死。”
易诗城干笑两声，气喘吁吁拍着胸脯往座位上走。
一走到最里面这条过道上，看见了裴希后，易诗城就眼前一亮，接着就莫名怔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
裴希瞥了他一眼，一挑眉毛。
易诗城两肩一抖，如梦初醒，赶紧快步回到了自己座位上，讪讪朝裴希挥了挥手，打了招呼。
张卿开始上课了，她回头在黑板上写下了这节课要讲的课文的标题。
易诗城小声问他：“你叫什么？”
裴希懒得看他，就看外面的天，头也不回地说：“裴希。”
易诗城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眉毛拧作一团：“p……裴？哪个裴？”
裴希翻了个白眼，认命地一叹气，打开书包拿出装备，翻开个本子，在纸上飞快写下一个“裴”，又怕自己还被问，又写了个“希”字儿上去。
“别多问我。”裴希瞪他，“我现在看谁都烦。”
“……哦，哦。”易诗城干笑，怂怂耸起双肩，小心翼翼道，“你……你怪凶的诶。”
裴希又翻了他一个白眼，啪地放下笔，不说话了。
阴郁暴躁脾气不好的裴希很轻易地就在转学之后开始了独来独往的生活。他不多说话，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渐渐地还有了他是隔壁市区的校霸被父母强制转学，看着瘦瘦小小其实一个能揍十个的谣言开始满天飞翔。
裴希一个都没理，那时他还从来都无所谓别人都说些什么。
他转学后的生活非常平淡且枯燥无味，每天两点一线，上学放学回家吃饭。
他每天在学校门口坐29路放学回家。坐五站之后再往北走些，沿着种满银杏的公园大路，就可以到他妈妈的花店。
他母亲裴楠和他父亲岳俊风离婚之后，就来到这个叫温同的小城开了一家花店，过得还算不错。
花店一楼是店铺，二楼也是店铺，三楼才是家。
三楼一个客厅，一个开放式厨房，还有一个卫生间和两个卧室。
和恨不得把他打进戒网瘾中心的岳俊风不同，裴楠花大钱给他买了很高级的电脑，就摆在卧室的桌子上。
裴希说不用买，但裴楠跟他说，你打游戏厉害，游戏里还有朋友，也没有影响成绩，中考考得那么好，打游戏是可以的。
然后就硬是给他买下来了。
但自打搬家以来，裴希就没动过。
转学后的日子很清净，裴希就这么清清静静过了两个礼拜。
这天晚上，夜已深了，裴希开着台灯在桌子前翻书。
裴楠敲了两下门。
“没锁。”裴希说。
裴楠推门走了进来，把一盘子西瓜放到他桌子上，动作非常小心翼翼。
裴希看了一眼，不满地轻叹一声。
他回过头：“别买这个，西瓜早过季了，现在多贵呢。”
“好吃嘛，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裴楠不安地搓了搓手，笑了两声，问，“希崽，妈妈怎么看你……每天都一个人放学回来啊？在学校没有朋友吗？”
“没有，不需要。”裴希说，“你不用问，不用操心我，没朋友很正常。”
“我是你妈妈啊，不操心你怎么行呢。”裴楠干巴巴道，“那你……在学校怎么样啊？老师关心你吗？”
裴希耐着性子重复：“没事，都挺好的，你别操心。”
“不操心怎么行……希崽，妈妈都是要操心孩子的。”
“……”
裴希不吭声了。
“学习呢？学习跟得上吗？妈妈给你报课外班？你游戏里的朋友呢？告诉他们搬好家了吗？怎么不和他们一起打游戏了？”
“没心情。”裴希说。
裴楠愣了愣。刚刚她抛出的问题太多，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这个没心情是哪个没心情。
她愣住而沉默的这一下里，裴希就察觉出自己的回答在她那儿无法对号入座，只好抽了抽嘴角，补充道：“没心情打游戏。”
“哦哦，这样。”裴楠赶紧点头，“是没心情的，出了那种事情……是没心情。那，那你明天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能吃就行，我不挑。”
“……你得有些自己想吃的东西的。水果，饭菜，什么都行。”裴楠说。
裴希无奈。他看了眼西瓜，想了想，好像这个季节砂糖橘卖得很便宜。
“砂糖橘吧。”他说。
“好好，饭呢？明天晚饭想吃些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嗯嗯……那学习呢？要不要请补习班？”
“不用。”裴希低头翻了页书，说，“我暂时用不着，不用浪费钱。”
“好吧。”
裴楠把手握在一起搓了搓，说：“那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裴楠走了，给他带上了门。
她一走，裴希就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对着书本上的字沉默了会儿，侧了侧头，看了眼另一边。房间另一边靠着床的地方，还挨着墙放了一张桌子。桌子是打游戏专用的电竞桌椅，桌子上的电脑安安静静摆在那里。
他已经四个月没有进过败落之源的大陆了。
裴希沉默半晌，拿起手机，点开企鹅，进了空间。
第一条就是原来一直跟他一起打团的大木发的。
所谓打团，就是玩家之间组建的一个下副本的团。在《败落之源》里，副本分作许多个本，有一个人就能打的单人本，还有三人本八人本，甚至十几几十，连百人才能打的地狱难度boss的百人本就有。
而且，根据难度不同，打完副本以后能得到的装备、材料、宝石、外观挂件等等的级别也都不同。
所以，如果你想要变强，组团打副本是一个非常重要且必须的事情。
游戏里也有老板出钱请团来带自己打副本。他会付钱给这个团，要求就是带自己躺赢，过本之后的材料都归他所有。但是当然，如果出了稀有材料，老板是要加钱的。
裴希就靠着这个赚过外快。
他就有一个固定团，团里的人都是他的亲友。
但他已经两个礼拜没跟他们吭过声了。最后一次跟他们说话，是他跟他们说自己这边都安定下来了，已经搬好家了，转学也都弄完了，一切安定。
但出过事情，团里的亲友就问他：“赔哥……你还，打游戏不？”
裴希给自己的昵称就是赔钱，那个时候是赔钱。
裴希很久都没回答。
他坐在这里望着外面的太阳日落西山，天黑了，然后下起了雨，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有几声总能和他的心跳合拍。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你们先自己打吧，打过这么多次本了，团长谁来都可以的。”
然后，他用手机打了《败落之源》35个副本和15个野外boss的注意事项，发到了群里，再没打开过。
他打开空间，看到了大木发的说说。
他发了一张自己排位八连输的截图。
【捏吗，这小破游戏真好玩】
裴希终于破天荒地笑了。
他点开那张截图，放大，看后面隐隐透出来的十八狱。
突然，他看到自己的剑客号还停在那里，在拔刀出鞘，看剑的寒刃。
……裴希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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