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冷酷无情
纪濂腾地一下站起来，把阿莲吓了一跳，她看着画卷上氤氲开的水圈，便连忙道歉：“将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纪濂看着她那双求饶的眼，强行忍住了想要发火的冲动，咬了咬牙，低声质问道：“不是说过有事可以叫我吗？为什么你要还擅自行动？受了伤就不能好生呆着吗？”
她手里还捧着那杯茶，一抬眼对上纪濂阴沉的脸，她立马就慌了起来，她想解释，可纪濂似乎已经没了耐性，径直绕过桌案朝院外大声喊着：“常嬷嬷！”
常嬷嬷刚从厨房忙活完，一听见纪濂的声音，立马跑着来到了东院。
纪濂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常嬷嬷看得心里瘆得慌，忙问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把遥山院收拾出来，请阿莲姑娘住进去。”
常嬷嬷一听，偏头看了眼屋内的姑娘，见她低着头，手里捧着茶盏，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她这心里立马就有了数，忙应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小桃听见声音也赶了过来，眼见着阿莲站在那桌案旁，忙上去问道：“姑娘，怎么了？”
她微微摇头，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小桃，又看了眼站在门前不说话的纪濂，只道：“回去吧。”
小桃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回了卧房，还没等坐下，阿莲便吩咐道：“小桃，赶紧收拾东西吧。”
小桃不解：“收拾东西？姑娘，收拾东西去哪里？”
阿莲坐在桌边没有说话，没一会儿的功夫，常嬷嬷已经带着人过来将她那简单的东西收着去了遥山院。
阿莲本来想着，只要自己腿上的伤势好了便向将军提出离开东院，没想到这么一闹，倒是不用她多费神了。
她心里有些憋闷，似乎有股气郁结在胸前，久久挥散不去。这几日与将军相处，刚刚将他传闻中的形象从自己脑海里剔除，立马就被这冷酷无情给吓住了。
将军到底是将军，不高兴了怎么发火都可以，怪只怪自己，谁让自己是被买来的呢？她这心里莫名抽动了一下。
这遥山院，和这名字一样，是将军府中距离纪濂寝院最远的院子。她本就行动不便，一瘸一拐的，还要费心留神着脚下的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摔了去。
“姑娘，您慢点。”她撑着小桃的手，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小心。
常嬷嬷早已走在了前面，正带着人收拾那小院儿。等她一点一点爬上遥山院的山坡，常嬷嬷已经将院子收拾得差不多，她那点简单的东西也都一一归置好了。
她刚一进院，就转着视线观察这院子，竟是个二层小楼，看起来虽然不大，却胜在地势较高，只需站在院门前就能一览将军府全貌。一楼的堂屋旁边有两个耳房，一个是小厨房，另一个便是盥洗所用。
院中花草略显凋敝，西南角上有个小凉亭，从小厨房的侧面有木楼梯可以通向二楼，上面就是卧房。
常嬷嬷收拾完，站在门前欲言又止，阿莲刚刚在堂屋里坐下，便看到她面露难色站在门前，她喘顺了气儿，才对着常嬷嬷说道：“给常嬷嬷添麻烦了。”
常嬷嬷见她一路走来颇是耗费心神，如今看着又规规矩矩的模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应道：“不麻烦，只是”
阿莲重新抬眼看她，直道：“常嬷嬷不妨有话直说。”
常嬷嬷叹了口气，干脆走到她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将军平日里事务繁忙，最不喜思考时有人打扰，今日兴许是有些急了，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她在将军府这么多年，纪濂的性子她最清楚。以往他在书房时，旁人连进门都不准，这姑娘虽说一时惹恼了他，终究是能在将军忙碌时进书房的角色，多少她也要解释上一两句。
阿莲微愣，她并不是不理解纪濂的怒火，要是她专心思考着突然被人打乱了思绪，多少也会乱上一阵子，她只是不理解，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一片好心，却依旧不留情面，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
这铁石心肠的程度，似乎跟自己的父亲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她这一天下来多少有些疲累，轻轻勾了勾嘴角，道：“常嬷嬷放心，阿莲明白的。”
“姑娘明白就成。”常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稳，这才带着人出了遥山院。
小桃将常嬷嬷送着出了遥山院，她呆坐在桌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微微握紧，她有些心意难抒。
不为别的，只是方才将军的神色，和那日她被父亲赶出书房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去年中秋的前一日，她和小桃早早做好了月饼想要给父亲送去。
中秋节前，两位也非常繁忙，母亲忙着打理酒坊账务，父亲忙着筹备送给商户的节礼。
她那日到府中，见父亲书房门开着，便想走进去等。
屋内的火盆正烧着什么东西，她进去时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有一点残页还未被烧尽，那火苗却骤然熄掉了，她好奇走上前去看，见那残页上头写着“女儿”两个字，便伸手将那残页捡了起来。
她正盯着出神，身后却突然响起父亲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严厉。
她从小和祖父在青遥山上长大，父母生意繁忙，通常一年都见不到几次。她也十分理解，父母为了操持家业，忙碌是必然的，以至于这么多年，她和父母的感情并不深。
她猛然听见父亲的声音，下意识将手中的残页藏到了身后。她刚想说自己做好了月饼，却听得父亲道：“谁让你进来的？”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父亲便朝门外喊着：“老刘！老刘！”
她口中的“父亲”还没有喊出口，就听得他冷冷说道：“老刘，赶紧将小姐送上山去！”
那时候她像是被巨石狠狠砸了一样，心痛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手中那盒子月饼也在父亲的推搡中砸到了地上，精心准备的月饼远远滚出去，沾满了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像她一样狼狈。
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她的牵挂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小桃送完常嬷嬷回来，见她略有心神不宁，便问：“姑娘可是惹恼了将军？”
阿莲回过神来，略有无奈一笑：“算是吧。”但她不想多说。
“将军怎么这般阴晴不定？”她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话要是放在往日，她定是要提醒小桃慎言的，可今日她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早早的，她就吩咐小桃将她送上了床。
窗外夜色正浓，似乎是起了阵风，纪濂的院内依旧是门窗大开着。
他呆坐在桌案前，看着案上摆着的画卷，那被水浇湿的地方竟缓缓显露出浅蓝色的印记，这印记并不像是偶然形成，而像是刻意为之！
他抬手按着嘴唇沉默，方才阿莲的一个小失误，却给自己揭开了这幅画卷真正的秘密。
他径直将那幅画拿起去了耳房，盆中的水清澈，他便直接将那幅画放了进去。
整幅画卷被浸湿，他又重新拿起放回了桌案上。窗外有风吹过，画卷上原本空白的地方一点点显露出蓝色的痕迹。
他端着灯盏靠近仔细观察，待得风将画面上的水吹得稍稍干了，他才清楚地看到这幅画的全貌。
上面原本空白的部分逐渐显露出浅蓝色的花丛，看那细长的枝叶，应是兰花不错。
画中的兰花枝叶舒展，花型优美，像一只只浅蓝的蝴蝶跃然纸上，那繁花的尽头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他背对着这片花丛，双手交叠放于身后，仰头遥望着那凝霜山。似乎这身后的灿烂繁花只是铺就他的相思之路，他不为花丛停留，只为山巅守望。
纪濂按下自己心中的震惊，原来这就是这副“墨池印月”的秘密。
他从旁拿出了干净的白纸，提着笔将画上出现的兰花仔细描摹了下来。
兰花，一定会是找到这位故人的线索。
待到他画完，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赶紧拿着那副兰花匆匆出了门。
这几日纪濂似乎特别忙，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甚至都没有歇在院中。
二公子那日见过她后，便接到了家中的信件，早早就启程去了沧州。
而阿莲行动不便，只能整日呆在院里，哪里都不能去。
前两日她见庭中花草凋敝，便唤了小桃去花房搬了些花草过来装点。
院中的木芙蓉此时开得正盛，粉红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连绵整片繁荣。
小凉亭的横梁也缠绕上了粉白的蔷薇，梁下挂上了柔白的纱幔，远远一瞧，如梦似幻。
小桃知道她喜兰，特地搬了几盆形色各异的兰花摆在了院中，有风一吹，便有阵阵兰香袭人。
她坐在庭中的椅子上，静静看着这小院儿，有了这鲜明的色彩装扮，看上去倒是鲜活许多。
这几日的静养，她腿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如今已能勉勉强强走路了，身上的那些擦伤撞伤也不大疼了，只是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瞧上去十分难看。
今日是齐大夫复诊的日子，刚过正午，小桃便去了府门前等着。
齐川是整个祁州城最有名的大夫，小桃远远看着将军府的马车将齐川接来，便一脸笑意迎了上去。
一身灰蓝的长衫，齐川瞧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却已靠针灸和大方脉声名远扬，整个祁州城无出其右，足以看出他医术了得。
他生得白白净净，身上一点没有西北人的粗犷，反倒是像江南人，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小桃也因此对这位大夫另眼相看，他走路带风，身上微微飘散着清苦的药香，小桃凑了上去，道：“齐大夫，路上辛苦了。”
齐川微微一笑，客气道：“不辛苦。”
小桃领着他一路往遥山院去，院门被轻轻打开，阿莲一身白衣坐在阳光底下，听见这声响骤然回头，微风将她稍显凌乱的黑发丝丝吹起。
齐川抬眼对上她的清眸，像是停住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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