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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008章:伊人寸心


眉寸点染诧然,虽未及厘清内里情由,但依着谷米胆怯怕事的性子,断也不会贸然出声阻止,澹台长至暂浅思绪,反手提剑上扬,引空化去力道,单膝屈点着地,素青的后裾长袂随之缓落身侧。

        “啪通——咚!”自身后的包袱中传来异动,一阵沉闷钝响随之擂震耳旁,连带着溅起道道光幻流彩迷离,“小家伙”自有他的“大阵仗”,滚圆的谷米噗咕落地,好似软糯的团子呱唧入锅,屁股“生不逢时”又一次蒙难,好在总算掐准了时候。

        黄口孩提,乳声乳气,谷米这一幅娇嫩的人身稚童模样,许久不见,倒还有些甚是挂念。晃悠悠起身,扭腰摸摸摔疼的屁股,眼珠子四处轱辘来来回回,谷米恍神盯着衣服裤头、手心手背上沾满的黏糊血渍,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暂而扯过衣角使劲抹了抹。

        六月的天怎敌得过娃娃的脸,还未等谷米把自己拾掇干净,没理没由忽又自觉委屈万分,拧巴起小鼻子、小眉毛,鼓囊起腮帮子,劈头盖脸开腔埋怨道:“长至哥哥——!你最坏了!她是谷米的阿姐,才不会是什么乱杀人的坏妖怪!和我一样是好妖怪!”

        这一口一句“妖怪”大抵是顺溜了嘴,好似说少了些别人家就不知道他“惊天动地”的身份,谷米兴致高昂、理直气壮,却将他的阿姐听得满怀怫郁、局促不安。颊边略略生热,红衣姑娘假意抚弄发缕一手遮挡在额前,羞赧着偏垂了视线。

        阿姊——?!她是……心湖影碎,不免胸中惊异,澹台长至依势环臂,轻将谷米拢入手怀,目光倾注于红衣女子周身,仍旧难消疑虑。

        可惜,可叹!这未经世事的小谷米不识好歹,怎能体会澹台长至一番悉力回护之意,甩胳膊蹬腿忙着挣脱开他长至哥哥的“桎梏”,双臂张得老开正准备一猛子扎入阿姐的怀中,却不想刚提起脚面的功夫,就被人从身后扽住了裤腰。

        也是个得陇望蜀的主儿,尴尬地收回空悬的小短腿,谷米眉心一努,多少有些埋怨:“哎呀——长至哥哥,她真的、真的、真的是我的阿姐!谷米没骗你!”

        手中提溜着牵线小童,操偶人的尊严怎容亵渎?!任凭谷米扑腾扭挪,澹台长至迟迟不肯松手,阖目摇头,剑身一横,死死格挡在小家伙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长至哥哥,你——!哎呦——快、快放我过去嘛……”粉嘟的嘴巴撅得老高,谷米前一刻还“底气十足”,誓要跨越千难万险与阿姐会合,后一刻却“泯失自心”,硬生生被锋铓淬砺的白刃晃瞎了眼,脖根猝然一紧,谷米咽了口唾沫,怯生递出小手示意性地往外戳戳,连恳带求之余,不禁放软了语调。

        “谷米你修为尚浅,唯恐难以识破窥心幻形之术,自不可贸然彖定那即是你的阿姐。她既无端出现,便多少与陶石窟一案逃不开干系,还需谨慎为上!”音在弦外,澹台长至此言并不单纯只为诫告谷米,若说其中三分申饬,则另有七分试探。

        “疑心还真重啊……”透过指缝观窃着动静,红衣姑娘口中噙声轻轻埋怨,稍显拘促地落手身侧,边如履如临般点着步子,轻悄向前走来,犹疑问道:“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

        素昧平生却又倍感相识,恰似旧雨重逢时的取闹玩笑,有感而发,少有牵强,纵使自己处处蛮来、步步生作,她却始终不嗔不愠,若有似无流露而出的神情,莫知所措,却又愁惴忐忑,实在让人陡生怜惜。片时瞠然自失,竟无言以对,红衣姑娘越发靠近,颊侧遂越发暖热,澹台长至渐渐收拢手怀,假借谷米“叫苦连天”之机,转移注意。

        “好、好疼——长至哥哥,你把谷米弄疼了!”芝麻点大的脑瓜,想不中计都难。谷米紧张兮兮地蜷成一团,怕的不是他长至哥哥真把他掰开揉碎,怕的是不长眼睛的剑戟刀枪。朝着阿姐挤弄挤弄眉毛,估摸实在有些看不去下,谷米这一头干着急,没留神出漏了“天机”:“阿姐,这回总算见着长至哥哥了,你怎么一个劲儿地犯迷糊?!”

        忙中添乱,注定弄巧成拙。

        闻声仓猝停步,红衣女子游闪着视线,丹唇微微半张,脑海中倏尔攒过“突发奇想”,恨不能就此提拎起谷米,一阵拍扁捏圆。

        只觉耳根子热辣,耐不住身后灼火般质问的目光,谷米哆嗦着挠挠头,进一步没路子、退一步没胆子,贴上一个“难看似哭”的笑脸,眼珠子四处丢溜,胡诌诌起来:“长至哥哥,你快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做妖怪的,都没……没见过捉妖的人,现在阿姐总算见识到了,多不容易……”

        捉妖怪的?!做妖怪的?!——看来真有这两门营生的活计!

        探不穿悲喜,澹台长至作默半晌,眼看小鬼头一幅欲盖弥彰、越描越黑的模样,心间多少已有思量,正欲寻幽入微,就此向红衣女子详询各中情由,却不想怀里的谷米倏忽一个激灵,惊声道:“哦——对了!对了!阿姐你和谷米都是风狸,你现在就变回原形,给长至哥哥看看嘛!这样不就可以证明你是我的阿姐了?”

        好办法绝迹,馊主意一框,谷米你打哪儿来的底气“自鸣得意”?

        “怎么可以?!不行——”不假思索旋即脱口否认,姑娘面色遽沉,一时气滞胸满,连声“恫吓”道:“谷米——你要再这样乱出主意……我、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家去!”

        “不要嘛!阿姐……唉——”长吁短叹,得谁都欠了他五百两银子似的憋屈,翻一个白眼,谷米任由性子释开全身的力气往后躺倒,枕着澹台长至的臂弯处不管不顾——正反这种费神经、伤脑筋的局面,奶娃娃自然应付不来,倒不是不愿帮衬阿姐,实在有心无力。

        时不可待、机不可失,乘着澹台长至疲于应付“天字一号腻味儿”小谷米的空隙,红衣姑娘尝试着复而解释道:“嗯……方才在索桥北堍逗留时,我恰好发现了谷米的踪迹,本想那时候就现身的,却又害怕贸然出现会吓到你——你们,所以我只好离得远些,默声跟着。我们本就是一前一后到这里的,虽然我是妖怪不假,但我真的不是什么杀人凶手……。”

        “阿姐,长至哥哥才没有你说的那么胆小!”机会难得,这顶高帽此时不戴更待何时?!两手往澹台长至双臂上一搭,谷米颇有些得意地借力慢悠悠起身,正准备向他长至哥哥卖个乖巧,却忽而想起什么,连声追问道:“诶——?!不对啊,一路上谷米也没闲着,找的可仔细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怎么也没发现阿姐你呀?”

        呆头呆脑的谷米八成得做赔本买卖,澹台长至微些蹙眉,玉色的衣裳上三两道扎眼的血痕,好不突兀,长剑回锋偏转右侧,不再将谷米拦禁制身前,启齿欲问,却不得不登时语噎,竟又为人占尽先机——

        “小鼻子小眼睛的,哪里看得清楚?!分明就是你……根本不曾将阿姐记挂在心上!”一丝埋怨、一丝威严,双手自然交叠于胸,迎面而立的姑娘看来仍旧“置气伏膺”——怪只怪家有懵懂小弟,迷迷糊糊不明事理。

        一言一语间,脉脉相通处,若说形貌尚能佯装作假,情貌则无可伪饰成真。同样为人兄长,手足情深阙如埙篪相和,总会流溢无形,掩藏不住。心防终渐溃堤,敌意慢缓消褪,澹台长至略些负疚,探身欲前,却不得不登时步止,复而为人捷足先登——

        “可长至哥哥不也没有发现你嘛!”紧要关头不识痛痒,阴沟里翻得就是谷米这样没边没际的船,扭过脑袋,挑眉飞一个眼神明示暗示,谷米可还巴望着他长至哥哥能同声附和上一句半句呢!

        “这……”瞳光闪烁,红衣姑娘当下懵怔,犹豫未决,无从作答。

        穷寇莫追、旧事莫提,可有个小家伙偏偏不识抬举,哪壶不开提哪壶。想来方才澹台长至一心无骛,只为兼程行路,无暇周顾身后,亦属人之常情。渭水难清,只怕越搅合越浊,单手掩于鼻下,澹台长至暗自捏扯起谷米的后领边,着意打断:“咳咳——”

        “姑娘……早前你潜藏暗处而恰发现谷米行踪时,在下与猎户倾谈言状之事,你是否也有耳闻,对其中内情也能了然一二?”闲话长短,确非其时,含眸敛取防忌之色,化作一池温浅柔软,澹台长至援疑质理,直入正题。

        “嗯。”他眼里暖阳洒落,她心底春晴融雪,眉棱稍动,双腮微鼓,红衣姑娘边点首相应,边匆忙补充道:“可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熟思审处,澹台长至续道:“恕我出言不讳,林大哥昨夜遇逢恢恑,想来诸事百端与那红衣女妖多有牵连,妖异使然之下,竟能令数十擅武青壮于一夕之内全数毙命……虽说天下女子偏爱艳色本是习常,亦暂而不论姑娘份属何道,单凭你周身满染馥郁馨香此一,似又与林大哥所述甚符,每每卜数只偶,当作何解?”

        模棱两可听了半截话,谷米一个扭肩外加一个回头,一个努嘴外加一个皱眉,“幼年老成”般鄙夷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原来长至哥哥也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姑娘家家的哪一个不是香喷喷的?我阿姐的身上,原本就是这样香香的,有什么好奇怪?!”

        “谷米,你确定这香味与寻常别无二致?”童言童语满是好心好意,澹台长至并不急于驳斥,反顺水推舟发问。

        “嗯?!应、应该吧……”这没着没落的小脑瓜绝对派不上用场,乍地呆愣,眼珠子左右飘睨,谷米犹豫不决之余,试探着吃定了答案。话从口出,祸亦从口出,心里系个小九九,想看着他长至哥哥的脸色适时改口,却不料澹台长至容色不动,只转动臂弯,居然复次举剑,谷米慌张道:“诶——长至哥哥,你这又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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