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那一条小巷很长很黑暗，没有路灯，只偶尔在有月光落下来的时候，依稀能看得见人影。
林笑深倚着墙半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止不住一直颤抖。
她的眼泪不断往下掉，视线是模糊的，痛感也模糊了，只剩下浑身冰冷的血液在流动，冷得她咬着牙紧握双手，也抑制不住发抖。
“你还好吗？”站在身前的男人出声问她，声音缓慢清冷。
她下意识点头，瞬间一阵眩晕袭来，她勉强忍住，微转过脸看向小巷的另一边，那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两个醉鬼跑得很远，巷子里听不到他们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了，已经重新归于平静。
她稍微放松下来，深呼吸几次，忍住低声的啜泣。
“有没有受伤，可以自己站起来吗？”那个男人又问。
林笑深抹了抹眼泪，撩起乱糟糟的头发别在耳后，试图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她的双腿还在发软颤抖，手掌一接触到地面细碎的沙石，疼得她立时缩回去，又跌坐下来。她的痛感回来了。
男人朝她伸出手。
她费劲仰起头，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他太高了。但她知道他是安全的。
林笑深扶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缓了一会才站稳。头上有液体缓缓的流下，黏黏腻腻的触感，那应该是血。她抬起手背抹掉，不让它们影响自己本就不甚清晰的视线。
“啧……”她听到男人叹了一声，而后用衣袖在她额头上轻轻按压几下。
“能走吗，先去医院。”他望向她的脚。
她点点头。
他便扶着她慢慢往外走。
“谢谢你。”她颤抖着小声道谢。
谢谢他出声制止他们，她在绝望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谢谢他那么快的跑过来，她记得他匆忙焦急的脚步声。
她的嘴唇也磕破了，一开口尝到满嘴血腥铁锈的味道，稍微动一下便疼得面容扭曲。
她没有再说话，男人没有回应。他沉默的搀扶着她，偶尔会停下来用袖口替她擦拭一下额头上流出的鲜血。
走出小巷，凌晨的大街上没有多少人，来往的车辆也很少。两人等了几分钟拦到一辆出租车，去往最近的医院。
“我可能……钱不够。”
到了急诊门口，林笑深站在路边看着男人付车费，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的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里面只有她早上放进去的二十块钱现金和一个被摔得稀碎的手机。
“别说话了。”
男人带着她往里走。进了急诊部门，立刻有护士朝她匆匆跑过来，林笑深望向旁边的玻璃门，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她的脸上、嘴唇边满是干涸的血迹，乍一看十分的吓人，堪比凶杀现场。
护士替她清洗伤口上药，花了大半个小时，庆幸的告诉她多是一些皮外伤，不是很严重，养十天半个月能恢复了，只有额头上的伤口深一些，需要注意忌口且好好养护才能不留下疤痕。
男人挂完号付了医药费回来，站在一边等她，看她被包扎妥当，替她对护士说谢谢。
林笑深的嘴唇已经红肿起来，护士给她喷了药让她暂时不要开口。她说不了话，便自己盯着那男人左右瞧瞧，最后抬起被包扎成一团的手指了指他的手臂。他揍了那两个醉鬼，混乱中也受了些伤。
护士帮他处理那些细碎的伤口，换她坐在一边等，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男人气质清冷矜贵，眉眼轮廓比她十九年来见过的所有人都要优越好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呆了一瞬，身上所有的疼痛也跟着安静下来了。
直到他重新站在她面前，喊她走，她回过神急忙站起来，那些疼痛才又开始叫嚣。
“现在去报警。”他对她说。扶着她走出半夜仍然有许多人却又安静异常的急诊部门。
……
“姓名。”
“林笑深。”
“年龄。”
“十九岁。”
“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
林笑深报了一串数字。她说话慢吞吞的，声音不大，值班的民警凝神仔细听着，很有耐心的记录下来。
“通讯地址。”
“环城九路顺安街北172号慈心福利院。”
民警抬头望她一眼。
她想回头看坐在身后的男人，幸好忍住。
“讲一下事情经过。”民警清了清嗓子，示意她继续说。
林笑深回想了下，整理好思绪，开始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情说出来。
时间是晚上的十二点钟左右，她在便利店做完兼职回家。原本店长给她安排的班次是到十点钟的，是夜班的同事家里有事来晚了，所以她下班较平时要迟些，回去出租屋的路上就碰上了那两个醉鬼。
看不清脸，听声音像四十岁左右，约莫比她高半个头。她描述她能记住的特征。
周围没有人，他们拦住她，她往前后左右都跑不了，接着他们开始拉扯她的手臂挨在她身上，她大声斥骂推搡，他们凶狠烦躁地来捂她的嘴，事情便开始失控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拖拽着她跌跌撞撞往一旁走，力气很大，她用上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使劲挣脱，然后被他们不耐烦地重重甩到了地上。
手掌和膝盖的伤是在那时候造成的，她摊开两只被白布包裹的手给民警看。嘴唇也是，由于她咬紧牙关使劲，摔下的时候磕得很伤，流了满嘴的血。
“我有抓伤他的手，左手手臂。”
接着他们踹了她后背好几脚，抓起她往墙上掼，她撞到了额头，瞬间剧痛难忍，晕沉沉的没法再站起来。
林笑深示意他们看自己额头的伤口，这是最严重的。又想起已经包扎好了，她回头，求助地望向一直安静坐在身后的男人。
男人适时递上她的诊治记录并打开了手机相册。在医院里灯光明亮的时候，他把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拍照记录了，除了背上的。
民警接过去看一眼，递给身旁站着的同事去核实。
“你接着说。”他对林笑深说。
没有了。林笑深望向身后。
“他来了，救了我。”
……
“姓名。”
“赵雪年。”
男人平静的回答。
她这时候才知道他的名字。
“年龄。”
“二十三。”
“通讯地址。”
“江望路棠桂花园。”
民警抬头望他一眼。
林笑深坐在他身边，心里在咀嚼他的名字。
赵雪年。
她带着探究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脸上。这个人很冷静，他述说着今晚路过所遇到的事情，他明明参与其中，救了她帮助她，却平静得像一个局外人旁观者，情绪没有任何的波动。
当他沉默下来独自坐在一旁的时候，他又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游离在他们之外。
民警做完笔录要把她送回去。
他们在门口分别。深夜的街上路灯昏黄，萧瑟冷清。林笑深踌躇许久，瘸着脚追上前去和他说话。
“方便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过几天……”她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所有的钱，发现可能并不够，连忙改口：“下个月，我还钱给你。”
这是出了医院之后，她和赵雪年说的第一句话。
民警去开车过来了，来接他的人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赵雪年摇头，沉默着看她一眼，而后和她道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林笑深没有再追上去。也好，她在心里大致算过了，车费医药费以及他那件被她染得满是血迹的衬衫，加起来要不少钱的。她其实承受不起这样的意外支出。
她算着帐就有些难过。她接下来要养伤没法去兼职了，弄成这副模样更不能回到周姨那里去，所以是没有收入还要支出药费的。眼里水光弥漫，她想着想着，几乎要哭出来。
赵雪年返回来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有些愕然，眼泪都忘了掉。
他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需要帮助联系我。”他说，接着拿出手机记录了她的联系方式。
之后彻底走了。
民警在那头喊她快点上车，她晕乎乎走过去。在警车上，她小心翼翼叠好那张纸条，紧紧握在手里，并开始在心里用所有认识的美好词汇去祝福他感谢他，感谢他的路过。
后来她知道了。赵雪年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城中村的小巷子里是因为郑宁宁在和他闹分手，他来找她，而后两人彻底分开。
……
林笑深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这段似梦似醒的回忆令她很疲惫，似乎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疼痛与慌乱。
她放空了一会，而后侧过身，望向坐在身边的赵雪年。他们正在返回临城的飞机上。
恍惚间他又变成了那晚那个清冷陌生的青年。
是真的陌生，他还在惦记着郑宁宁。她掰着手指头算，五年过去了吧，不敢相信，他是这么痴情的一个人吗，竟然试图找替身。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生气又有点难受，闷闷的，像被一只手轻轻攥住。
赵雪年察觉到她炽烈直接的视线，任她盯着看了一会，不乐意了。他一手拎起搭在她身上的毛毯，劈头盖脸遮住她。
“继续睡，还没到。”
林笑深一把扯下毛毯，使劲瞪着他。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她宁愿他被童云本身所吸引，也不愿意他这样在童云身上寻找郑宁宁的影子。
“你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情绪，赵雪年终于转过头来看她，“我妈又和你说什么了？”
她不回答。
“赵寻真欺负你了？”他很有耐心地继续问。
“赵雪年欺负我了。”她低声说。
赵雪年轻笑出声，“我？”
他问她：“我不是你最爱的扶贫大队长了？”
他唇边有浅浅笑意，眼睛弯下的弧度很漂亮，这样望向她的时候，眼神里有几分宠溺。
林笑深不太敢看他了，她错开眼，又转念一想，这个人，这么和她说着话的时候心里说不定都在想着郑宁宁。
她没好气地转过身，望向窗外灿烂的星空。不想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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