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丑
当头一盆冷水，说的就是胡国宝现在的情况。
他今天打扮得格外不同，上下一整套蓝色的工装，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在胸口的口袋上别了一支笔。
整个人斯斯文文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工程师，就是手里拎着的是糖盒不是公文包。可惜这一套精心打扮，刚刚直接被叶梅一勺冷水浇成了一幅世界地图。
他放下东西，叫起来：“这咋回事啊？怎么打到人家家里来了！”
里头的大妈大婶们见他吼起来，又是一身工装，一下子气势就矮了一截，一个个看向王高莲。
王高莲心里也怕，可她今天都搭进去几斤瓜子了，那是铁了心要给儿子谋个好出路。
她坐在地上，继续号丧一般叫着：“小胡主任啊！你来得正好！你看看我这个天杀的白眼狼闺女哟！她这是要打死她亲娘啊！”
胡国宝确实不大喜欢苏新柳。
好几回他周末来找叶梅，苏新柳连门都不让他进，水也不给他喝一口，就差拿着扫把赶人。
他不想跟苏新柳打交道，就上前把王高莲先扶起来：“地上凉，您起来再说。”
叶梅刚和这群大妈打过交道，知道她们要是张了口，可就没她说话的机会了。
连忙抓住机会说道：“她就是带着人来找事儿的，抢东西不说，不给就赖在地上撒泼。”
王高莲叫了起来：“天地良心，我带着自家亲戚，来看我自己闺女，见到叶家妹子拿着新鲜玩意回来，就瞧多了几眼，怎么就变成抢了？真是冤死我算了！”
“就是！这小丫头小小年纪，胡乱嚼舌根，谁抢你东西了？”
“小胡主任，你可不能因为跟叶家妹子搞对象，就偏帮偏信啊！”
最后这句话可厉害了，叶梅脸色一变，扬手就要舀水泼她。
胡国宝眼疾手快，夺下那半拉葫芦瓢，息事宁人地看了她一眼。
他又笑着劝起另一个：“李婶，你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这个人做事情公不公道，你是知道的。”
苏新柳一听，冷笑道：“这么说，您这是要来主持公道了？”
胡国宝也丝毫不让：“他们既然叫我一声小胡主任，那我自然要对得起他们这一声客气。”
“那可真是费心了，我们家从来没有公道可言。”
叶梅觉得今天的苏新柳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之前王高莲来，她虽没什么好脸色，但总还能维持着表面的体面。就算是赶人，也是斗志昂扬地赶人。
可今天她似乎整个人都蔫蔫儿的，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王高莲见她同胡国宝吵起来，趁机上去给她上眼药。
“小胡主任，你也看见了，我这女儿厉害得很！要不是有这群老姐姐帮衬，我还不被她给打死啊！哪儿敢来找事！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哪儿有泼出去的水，要烫死自己的老娘啊……”
她这一套套地说辞，叫叶梅听得啧啧称奇，苏新柳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哪儿有这样的亲妈，一个劲往自己的女儿头上泼脏水？
见苏新柳都不为自己辩解几句，叶梅实在听不下去：“您这话我还真听不明白了，您跟您这群老姐姐，满地的瓜子都磕得快有一斤了吧？您要真快给打死了，还这么有空嗑瓜子哪？”
王高莲脸一红，嘴硬道：“这不是我这些老姐姐帮衬……”
叶梅笑了：“帮衬？我看是逼宫吧！”
胡国宝不知道叶梅怎么帮着她这凶神恶煞的嫂子说话。
在他的印象里，叶杨结婚这一年多，叶梅可还真没少和苏新柳吵架。虽说最近这姑嫂二人关系有所好转，但终归时间不长，怎么倒好像一下子亲如姐妹了一般。
“梅子，你也少说几句……”
叶梅乐了：“凭什么要我少说几句？这事儿不是因我起的么？我还不能说上几句了？”
“因你起的？”
“对啊，我都不知道各位大娘大婶哪儿听的小道消息，说什么我要当兵了，乌泱泱地跟着某些人过来凑热闹。”
“你不是……”
“算了，既然大家伙儿都在，我就干脆把话说明白。”
叶梅提高声音，对着大家，大声道：“我就是跟人家文工团一块儿训练，回头演出完还得回来呢，就这么一回事！大家整天别听风就是雨的，被人家拿着当枪使都不知道！”
其实这些事，她本来没必要跟这群人解释，但怕影响兵团的人，还是费了些口舌，省得三人成虎，反倒麻烦。
此言一出，大家果然议论纷纷。连胡国宝的眉毛都扬了起来，狐疑地看了一眼叶梅。
他听褚主任说的意思，也是叶梅要去当兵了，所以特地去找小舅妈拎了两铁盒的糖来恭喜她。
“没有当兵的事？”
“我就说，当兵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这些罐头……”
“嗨，人家兵团有钱，都一起训练了，这点儿福利没有啊？”
…………
这番话很有效果，大家伙见既无热闹可看，瓜子也已下肚，差不多也到点儿回家做饭了，就四散走了。
只有王高莲闹了个大红脸，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瞧见桌上罐头，想着虽然兵是当不了了，但还是不能空手回去。
拿起两罐，若无其事地笑说：“那可真误会了，我还以为梅子当了兵，特地来恭喜你呢！那成，这两罐我先拿走了，回头我那酱菜做好了，新柳你别忘了来家里拿。”
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新柳突然喝了一声：“放着！谁许你拿了？”
王高莲笑道：“这不是叶家妹子说，带回家大家一起分着吃吗？你又不爱吃这个，放着也浪费……”
苏新柳听了这话，两眼望天，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叶梅感觉她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了。
苏新柳望着她：“我是不爱吃么？是你从来都不许我吃，有什么好东西你都紧着弟弟——”
“看你这话说的，一家人计较这个，你结婚的时候你弟弟帮了多少忙啊……”
苏新柳忽然激动起来：“你还好意思提结婚？我结婚的时候，你问叶杨要了多少钱？他不说，你就以为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了那些钱都去卖血！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你还要逼他再去！这些事情，我顾及着你是我亲妈，或许有难处，从来没挑破过，你还好意思提？”
此言一出，叶梅和胡国宝都惊到了。
海丰这一带虽然比起再往南的地方，确实是穷，但比起内陆总还好出许多。
加上离淞城、宁市都不算太远，不论是生产队还是农场，都能靠种些蔬菜水果获得一些额外收入，穷到要卖血的现象也比较少。
这都能被逼到去卖血，苏家这个彩礼要得可不是一般的高。
王高莲被她这阵势震住，可扣在罐头上的手却抓得更紧，舔了舔嘴巴，仍旧想要强词夺理。
“哪家结婚不要彩礼的？我、我也不知道他穷成这样啊……再说了，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弟弟不还得结婚……”
“是，都要结婚，都要彩礼。但为什么人家的女儿出嫁，做妈的只要女儿幸福什么都可以，我妈就要吸干我的血？妈，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说到最后，苏新柳已经明显带了哭腔，气得浑身发抖，靠着灶台才站得住。
这些话她不知道憋在心里有多久了。
上一世因为叶梅从中作梗，她被迫和叶杨分开回了娘家。
回到娘家后，王高莲不仅整日骂她是个赔钱货，甚至为了贪图那一点儿彩礼，要把她嫁给同村一个老头。
她想借钱盘家小饭店下来，她亲妈不仅一分钱都不肯借，反而还把她之前辛辛苦苦存了几年的积蓄都给了弟弟买三大件娶媳妇，最后还是叶杨把自己买断工龄的钱借给她，才把饭店给开了起来。
等她的生意有了些起色，弟弟家又有了孩子不够钱使。王高莲整日来要钱，要不到就像今日一样带了人在店里闹，叫她做不成生意。
最后她生意越做越大，王高莲又想着她把弟弟安插进去，当个总经理，听上去也威风些，反而把集团搞得一团糟，自己也锒铛入狱，还是她去收拾的烂摊子。
这一世，叶梅不知道怎么忽然转了性，变得活泼可爱，也不再盯着叶杨要钱，他们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
本以为能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可今天王高莲闹得这一出，完全是上一世噩梦重现。想起之前种种，她再也忍受不了，情绪一下崩溃了。
“你这都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吸你的血……”
“行了。”叶梅打断道。
王高莲一挥手：“这里有你什么……”
“我说行了。”叶梅严肃地重复了一遍，站到了王高莲面前，神情森然，似是强压着火气，威压极大。
王高莲被她这么站在面前，竟有些莫名其妙地畏惧，硬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叶梅令道：“东西放下，现在就走。”
“你这什么态度！”
叶梅捏起手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放下就放下——唉，新柳啊，你这小姑子是真的要管管……”
“滚。”叶梅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她走到背过身去不看他们的苏新柳身后，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扶住她颤抖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
她忽然理解了今天苏新柳的颓丧，可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到她，只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浸没在自己的痛苦里，却无能为力。
“那个，梅子，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时候……可是……我明天就要走了。有些话，我想亲口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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