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迎春
冬日为凉州镀上一层霜，塞外的草原连土都冻了三层。
就连最固执的北蛮人也得卧在毡包里等待开春——至少本来是这样的。
这么冷的天，一小股北蛮兵居然试图绕过关隘，从山隙攀过去，被山上的守兵逮个正着。
凭这点人也想引动镇国大长公主的亲兵吗。
“哈，那些北蛮人疯了？”裹着狐皮的青年收回目光，从山坡上走下来。
毕竟…北蛮人作死，和他罗刹人有什么关系呢？
他碧蓝色的眼睛里噙满了笑：“走吧，我们去那头等。”少主几个月不着家，定是被大夏的事情绊了脚。
这事儿十有八九和长平公主有关……少主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什么事情扯上血缘，那都难办。
“六爷，少主传过信。说这几年不回来，让您看着点西面的生意。”
“我知道。”燕六矜持地摇动骨扇：“姜白姜墨总会回来。”
少主明明知人善任却偏偏喜欢独来独往。若不是做生意处处需要人手，恐怕至少遣散一半人。
哎…他们这些人呐，也就是在少主手下才有好日子过。
不论是大夏、罗刹还是北蛮，对异族混血都免不了戒备轻视，可偏生边境战乱连绵。
血统混杂毫无地位的混血儿便从军士、奴隶的身下一个接一个娩出，谁也不会期待他们的降生。
能往上爬，谁想趴在底层挨打受骂呢。
道路尽头总算出现一个小点，姜白骑着黑马，卷起扬尘。
“白姐姐，姜墨呢——？”燕六双手箍在唇边呼喊。
不消片刻，姜白从马上翻下，连眉梢都凝着冰：“姜墨还在伺候主子…”
在众人讶异前，她顿了顿：“等翻完地就回来。”
翻地？
燕六转转眼睛：“少主想在凉州试种土豆？”
土豆产量极高，种植方便。在罗刹都能收获，在凉州肯定也能。
少主毕竟是大夏郡主，顾着娘家倒也正常。
姜白不答，反而瞅了一眼关隘：“那些北蛮人在闹什么？”
自从镇国大长公主驻扎凉州，北蛮持续百年的劫掠便在数十年的征讨中渐渐休止。
“好像是去找人。”燕六弯起唇角：“听说北蛮的小公主跑丢了~”
北蛮王一共有六个不同母的儿子，却只有一个娇娇女，这下可有乐子看了。
“原来如此…”姜白找到间隙似的弹动舌头：“对了，主子身边多了个男人。”
“哦~”
“”
“”
“你再说一遍？”
……
陈芊冲着田里的少年招招手：“姜墨，休息休息吃饭啦~”
“哼！”地里的黑点儿猛地一顿，吭哧吭哧往前移动。
她憋着笑关好窗户：“齐羽，把他叫回来吧？”
床上的人头也不抬，兀自抱着棋篓玩棋子：“为何？他急着走。”
“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这么干下去人会没的吧。”
陈芊一边苦笑，一边把烧好的热水倒到茶盏里：“赶回去过春节吗？”
她原是顺口一说，没想到齐羽顿住手，把最后一枚棋子丢到靶子上：“今天就是春节。”
屋内一时安静，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凉州城内应该已经有人点起灯笼，踩着一地爆竹互相拜年了。
她们相顾无言：没想到今年春节会和她一起过。
陈芊好歹扯出一个笑来：“我去写个福字。”门太窄，贴不好春联。
“不用。”
“也是。”
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这次齐羽先开口：“你去包饺子？”
“你也可以包呀！”陈芊一瞬间回到冬天躺被窝的状态，裹在毯子里打死不想动。
“那我包，你去劈柴。”
“还是我包吧。”
陈芊认命地爬起来，从窗台边找到冻成一坨的饺子皮，放到炉火边解冻。
这间简陋的小屋经过少许改造，总算有了住人的样子。
她用力搅动肉馅，一边无聊地搭话：“你以后准备做些什么？说服皇帝开放边贸？”
“你要调查陈家的事么？”
两句话撞在一起，筷子顿时一停：“当然想查，只是没有线索。”
原书自然不会仔细交代女配的身世经历。
陈家抄家没头没尾，原陈芊也根本没有用心查，还不如她知道的多呢。
“等你有了眉目，我可以帮你。”
陈芊随意地点点头：“好，多谢。”
馅子逐渐化开，齐羽也没再说边贸的事情。她走出房门抱来一堆木柴，一根根加到火堆里。
与此同时陈芊正在捻饺皮，一个接一个的塞馅儿。
买不到荠菜，馅子里白菜混着猪肉。
随着手指捻动，一排排歪七扭八的饺子便出现在桌案上。
馅心丰满地鼓起，撑出好看的半月——封口处却各显神通，就没有两只饺子是一样的：有的像被妈妈捏着的耳朵，有的和馄饨成了远亲，还有的索性团成一团，改名元宵。
陈芊捧好饺子，一股脑倒入水中。
她抬起头想解释点什么，却发现齐羽看得出神，根本没有取笑的意思，不由得放松下来：“对不住，样子不太好，不过肯定不影响味道~”
“样子很好。”
“？”
齐羽的眼神满是怀念：“…我有个朋友也喜欢捏这样的饺子，很可爱。”
红晕染上陈芊的脸颊，很快褪去:人家夸朋友呢，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表情也太动容了吧？
“朋友？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女朋友。”
齐羽答地很快，仿佛根本没有过脑。
陈芊筷子一抖，差点戳破里面的饺子。随后若无其事地拿起木勺搅动：古人可没有男女朋友的说法，多半是关系很好的闺蜜。
气氛实在太好，陈芊心续一动，随着饺子慢慢下沉。她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轻声问道：“你是更喜欢女子还是男子？”
“…”
话一出口，陈芊的余光便看到齐羽脸上浮现的疑惑，赶紧找补：“哈哈哈，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看、你功夫那么好，又有哪位姑娘绣的荷包什么的……罗刹那边的青梅竹马吗？”
她说得轻松，指甲却慢慢嵌到肉里。
心中的阴暗总算点点滴滴泛滥开来，她其实——喜欢齐羽啊。也许从一开始、从第一眼起，在光中举起长剑的女侠就颤动了她的心。
可是陈芊不是陈若均，也不是陈谦，只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即使能官拜宰相，也不会成为男子。
她想接近她，可她们的联系却建立在谎言上，怎么能开出美好的花朵呢。
事到如今问出这个问题又在期待什么……
“不知道。”
“诶？”
陈芊惊讶地抬起脸，对方的表情很认真：“我不知道，可能——不、我不清楚。”
少女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齐羽咬住嘴唇：“我不在乎……”
她对芊芊的感情也许永远不会清楚明白，那很公平——因为芊芊也没有机会清楚明白啊。
不在乎？不在乎性别吗？
饺子逐渐升起，在新添的冷水中下降，又在升温的开水中悬浮。
陈芊背过身子，将齐羽怀念的眼神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打捞饺子。
也是运气好，那么多异形饺子愣是一个都没有破。
晶莹地排成一排，真的有些可爱。
这次不用陈芊劝说，齐羽主动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饺子送入口中。
绵软的口感迸溅在舌尖，没有香料与提鲜的清汤，只有猪肉清晰和谐的味道。
说实话，和记忆中的味道并不一样——芊芊用的馅料、饺皮和汤头都来自陈家厨房，自然比现在的饺子鲜美得多。
它们没有可比性，却偏偏让她觉得熟悉……熟悉到想哭。
齐羽的鼻子有些酸涩，她很快压制住涌动的感情，轻轻放下碗筷。
“好不好吃？”陈芊探出半个身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吃得这么急呢！
很喜欢吃饺子吗？那怎么只吃了一个？
“还行。”语气和平常一样淡漠，齐羽坐了回去，没给剩下的饺子一个眼神。
“真是的，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别浪费饺子啊…”陈芊有些气苦，却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好不容易才包好的饺子！
咔嚓咔嚓，咕咕咕！咕咕咕！
一只饺子才刚下肚，院子中传来公鸡嘶哑的鸣叫。
“野狗？！”陈芊哐唧一声撂下碗：好家伙，她还想用这对明显比其他鸡大一圈的土鸡培育肉鸡呢！
……
齐羽拔剑出门，一脚踢向鸡舍边的黑影。
“呜呜——！”人影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木栅栏上。
陈芊追出来一看，这个满脸委屈、咬着鸡毛的家伙——不是夏昭么？！
“夏…李阿大，你做什么呀！”她表情扭曲地原地跺脚。说好的高冷男主呢？要是这段写到原书同人里，肯定会被骂成猪头！
“呜呜…鹅！”见齐羽抱着手臂没有出手，夏昭迫不及待地咽下嘴里的鸡毛，还嚼吧嚼吧。
“这是鸡不是鹅…你饿了？”陈芊叹了口气，公鸡缺了两根尾羽，脖子好像也断了。倒栽到地上，鸡屁股在风中晃来晃去。
“阿大、阿大！”李清瑶挎着篮子，双颊通红地跑进院子：“哎呀…想吃姐给你买！”
她一抬头便极不好意思地福了福：“实在是对不住，我等等回去点钱——新年如意。”一边道歉一边将篮子递给陈芊。
篮子里装着点了红点的馒头包子，还有浅浅一打鸡蛋。两层用红纸隔开，缠着艾草编成的细绳，喜庆又干净。
“新年如意。”陈芊接过篮子，无奈地摆摆手：“那只鸡当年礼给他带回去吧，希望他明年能够好转。”
四人先后踏进屋子，门板慢慢合拢，只剩姜墨站在地里，一下一下挥舞锄头：“可恶的、小白脸，嘿呦…以后、走着瞧！”
铿铛。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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