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户
凉州的冬日素来不好过。
四处都是枯树，风一吹，枝丫上的雪片簌簌往下落。
雪水踩上去两脚打滑，时不时摔得人鼻青脸肿。
作为大夏与北蛮的边境，大夏的凉州在北蛮叫作“塔塔”，模仿马蹄踏雪的声音。
北蛮人游牧为生，不喜耕作，只有牧草不丰的年月会想起凉州，成群结队地侵袭。
凉州原本只是一座堡垒群，用长墙阻挡肆虐的北蛮骑兵，只有兵丁驻扎此地。
可谁愿意去这样的地方服役呢？久而久之，新兵成了老兵，除去病死、战死的，几乎没人能离开凉州。
兵丁也是人，发配来的罪奴并不能满足所有需求。于是从圣祖皇帝起，官员们便有意识地引导流民去往凉州开垦、定居。
时至云帝朝，已有数万居民随军定居。有的是兵丁的家属，有的是别处的流民，最后一部分则是罪人。
总之，任何愿意定居的大夏人，都能获得凉州的土地——当然是荒地，需要自己动手开垦。
虽然条件“优厚”，数万居民也多是大长公主镇于凉州后才聚集过来的。
毕竟谁受得了随时可能开打的战事啊。
……
“啊呀。”佝偻的男人猛地一抖，拍打额头上沾染的雪花。他看上去四十来岁，却是凉州最年轻的读书人。
往日里，他总待在学舍教书。学舍领用军队分出来的炭例，哪会生出这么多冻疮。
可惜现在哪里都缺人，光是把流民登记造册就急掉他一圈头发。
“秀才老爷，小人分到的地少了，全是石头！”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委屈地扒着桌子，手里攥了一张纸。
纸上就是昨日刚登记好的地册，一式两份，一份已经存到衙门里了。
王秀才用帕子擦了擦脸，两只手指捻起纸片细细察看：“没错，就这块。你们家就你和儿子两个人，要多大地么！”
“可…”
“走吧，等耕完了再来补！耕不完都是荒田，你要来有啥子用嘛。”
没曾想那小老头不服：“可、老爷，俺家有四口人啊！”
“四口人？！”
王秀才一阵冷汗，天哪，分地的时候登记错漏还能自己找找，要是户籍登记也错了…那么多份档案，衙门里的吏员恨不死他！
他挠挠发痒的脸，屁股下好像有火在烧。
怎么惹了这样的麻烦！
看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王秀才用可怜的眼神瞅瞅旁边的同伴：这该如何补救？
如果他家真有4口人，那么肯定得补上…最好现在就走，回去翻翻田册和户籍。
那后面的工作谁来做？同事又没有八只手……
正在他心急如焚时，面前忽然轮到一位年轻人。
他身着白衫，经过漫长的排队也毫不焦躁、怡然自得，一看就是位读过书的翩翩君子。
“李小姐别担心，登记完就有房住了。”陈芊挥开夏昭抓来抓去的手，和王秀才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王秀才激动地站起来，毛笔还抓在手上：“你是…”
陈芊先是愕然，随后礼貌地拱手：“在下陈谦，随妻子定居于此。愿拓荒地，荆州已录秀才。”
这个世界的童生和秀才没什么特殊待遇，去哪个省份都能随到随考。
他一出京城就到荆州考了个秀才，方便得很。
王秀才的表情渐渐松弛，仿佛看着远道而来的亲人：“哎呀，小兄弟…这页您亲自写？”
陈芊也不怵，拿起毛笔就在空白的纸上写下刚刚的信息。
书写属于肌肉记忆，这笔好字虽然秀气却筋骨俱全。从右至左毫无错漏，放在桌上比之前几张赏心悦目许多。
王秀才拿起纸上下瞅瞅，咧开嘴角，一把将陈芊按到椅子上：“好兄弟，千万帮我这个忙，回来一定谢您！老吴，我这就去查田册！”
“诶…”
陈芊伸手想拦，可后面的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个接一个地挤到面前。
算了。反正只是登记，不算困难。
她冲着不远处的三人摆摆手，示意她们先去分房子的地方排队。
齐羽转身跃入另一列纵队，径直走到最后。
李清瑶则牵着痴笑的夏昭等在原来的队列中，她也需要帮夏昭重办一纸户籍，准备叫他“李阿大”。
陈芊收回目光，沙沙书写起来。
她写得又快又好，队列很快变短。不多时，另外一条队列也有人跑过来排队。
旁边的吏员索性把一些空白的地契也转了过来。
这些地契现在还是没用的，需要带到县衙盖章，倒是不用担心冒领或者丢失。
原来地契都是预先分好的，毕竟都是未开垦的野地，只需要按照固定人数分配。
认识到这一点后，陈芊的速度更快了。
另一个世界的经验让她条理分明，将两种册子同时按照户主姓氏分好。
桌上的纸越堆越高，身后反而吵闹起来。
陈芊揉着脖子往旁边看去——那儿可是凉州关隘，有人闯关？
……
倒也没有。
只见一位神气的北蛮女郎骑在马上，甩着鞭子驱赶阻拦的随从：“去去去，我要去大夏玩，和你们甚么干系！”
“大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您看，您也没有凭证啊…”
“怎么没有！”女郎收起鞭子，编成细股的红发辫猛地后扬：“阿爹送我的凭证！凭什么拦我！”
“大小姐，大夏乱呐大小姐…”
噗！陈芊捂住嘴：倒也是哦。
北蛮草原乱贵乱，到处都是盗贼麻匪。可大夏边境不光有山贼，还有玉莲教教造反呢！
这位带着部曲的大小姐显然不怕劫匪，草原上碰到也是杀了了事。可要是进了大夏，就凭剩下的几个随从，遇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比如《太子良药》里的莎琳娜公主。她初登场时异常任性，被游记迷了心智，闹着要去大夏游玩，还要去京城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她不耐烦随从们的劝告，索性把他们甩脱，一个人跑到北梁州，差点凉凉。
等等，莎琳娜公主？！发梢似火，双眸如玉…
陈芊抬起头，那女郎正被随从们的马匹逼得后退，边退边骂：“阿爹让你们保护我！没让你们欺负我！！”
“忙完了没有？”背后响起齐羽平静的声音，陈芊一转头，正好看到微妙的嫌弃。还好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莎琳娜。
她冷淡地瞅着莎琳娜随地乱舞的皮鞭，似乎在回忆什么一点也不美好的记忆。
说来也巧，王秀才正站在关隘的另一边：他的事情一定办完了，只是因为莎琳娜冲关，被兵丁们堵在里面罢了。
在他们犹豫的一瞬间，莎琳娜抓紧鞭子，冲着马背高高扬起——
“拦住她，危险！”大夏的兵丁将矛尖对准冲撞关隘的莎琳娜。
莎琳娜毫不畏惧，被宠爱的心肝根本不晓得何为退让！然而高高扬起的鞭子却没能落下……
“够了，不安静就滚。”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齐羽已经翻到马上，用力收紧缰绳。
“噫——”莎琳娜瞳孔收缩，这家伙烧成灰都忘不了！
她她、她不是罗刹的阿斯兰么！骄纵不等于找死，鞭子无力地垂了下来。
“呼…”周围人同时松了口气，要真把北蛮的小公主戳个好歹，凉州好不容易迎来的和平又要破灭了。
看到齐羽跳下马背，莎琳娜的腰杆重新挺了起来：“你又不是大夏人，凭什么管我？”
听到她这句话，兵丁们也谨慎起来：金色的眼睛，肯定是异族人。
夏琦羽不光是大夏人，还是大夏郡主呢！
陈芊疾跑过来，用身体挡住齐羽：“怎么不是？她可是我妻子。”
莎琳娜的眼睛瞪得老大，一时之间什么气都不生了，满心都是八卦：“阿斯兰肯娶你？！哦…你还真挺好看的。”
她向来喜欢英俊的男人，小公主骄矜地探出身子，几乎贴着陈芊的脸端详。就算是江湖人士和营里的女将也没这么泼辣。
“说说看，你们管我做什么？”她的官话说得不好，却别有一番妩媚。
“怕伤了您的贵体。”陈芊思考着原书中莎琳娜的个性：“像您这样美丽的花朵想要前往京城，走夏阳那边最为合适，山谷四季如春，鲜花盛放。”
总之别经过北梁州，求您了！
“哼~算你会说话。”莎琳娜找到台阶，满意地扭动脖子：“夏阳么？我记得了。”
“大小姐…”
陈芊看了一眼满脸都是反对的随从，好心提醒：“你们小姐说一不二，多顺着点她吧。”
莎琳娜再怎么作死也有男主救，你们就惨了。万一按照剧情被小公主甩到一边，最后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北蛮王砍了头。
“这话我爱听！”莎琳娜翡翠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忽然看向焦急的李清瑶——旁边的夏昭：“呦，这男人…”璀璨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迷茫。
陈芊顿时捂紧心脏：不会吧，剧情拐了九曲十八弯，莎琳娜还是对夏昭一见钟情了？！
夏昭抬起脸，身为男主，他剑眉星目，下颌的弧度尤其完美，让人心动。
他看着少女火样的长发，眉毛一撇，发出鹅笑：“哈、嘎嘎嘎嘎。”口水从齿缝间呲了出来：“恰、姐、大姐！”
“”莎琳娜眼中的迷茫渐渐消失。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币，噗地丢了过去，弹在地上滚了半圈。
“可怜的傻子，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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