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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对峙


承恩殿的地龙烧得不算很旺,温暖却不燥热,配着幽幽的冷香,让人心如止水、无比平静。

        乔嗣柔站在书房中,仰头看着那个高高的书架,上面一排排的书码放得很是整齐,大多是历朝历代官修的正史,也有几本私史和兵书。

        她踮着脚,拿下一本来看,正见太史公笔下的越王勾践“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卧薪尝胆,终破吴国。

        如今的赵珏,何尝不是在卧薪尝胆呢?

        她是知道这段故事的,却不曾精读过,便捧着那本书打发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越王勾践之后的郑世家都已经读完,赵珏依旧没有露面。

        此时窗外恰有低低的呼声和私语声,她走了几步,将窗子开了一个缝,正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洁白、细小,如无风时飘落的柳絮,轻轻缓缓地落下来,松散地堆积在地。漫天的雪白映得枯燥的宫墙都鲜亮了。

        乔嗣柔出神地看着,忽觉自己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的雪,且绝不是在会稽。她凝眉苦思,只觉脑中一片混乱,许多场景和声音混杂在一起,搅得她无法看清、听清其中任何一个,最终,只得抱着脑袋,缓缓蹲下,被迫停止对往事的回忆。

        门口传来窸窣的行礼声,她连忙把窗子关上,走到正堂边,福身恭迎赵珏进门。

        赵珏依旧是一身玄衣,头发、肩头、长睫上都沾染了一些细碎的雪花,似话本中没有感情的男妖,又冷漠又妖艳。

        他难得看了她一眼,随即去后殿沐浴更衣,此次去了很久,估计是在听辛蓝与辛圆禀告什么关于乔嗣柔的事。

        乔嗣柔对此没有担心,她身上没有一颗痣,也没有任何胎记,且从辛蓝与辛圆的神情来看,她们应当是不觉得她是乐茗的。昔日的贴身宫女都认不出,她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两刻钟后,赵珏冷着脸出来,与她相对而坐。

        乔嗣柔低眉顺眼地瞄了瞄他的神色,佯装无知,问:“陛下今日有些不同,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赵珏自然是不高兴的。自几个时辰前从韶和宫离去,他便开始查乔嗣柔的身份,得到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乔氏算是京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殷实之家,阖府上下近百人,竟找不出一个在乔嗣柔身边陪她长大的人。府中老人倒是记得她幼年的长相,只说与现在有些相似,却远不如现在美。乔夫人更是一问三不知,但言语间咬定乔嗣柔就是她的女儿。

        乔府似乎毫无漏洞,辛蓝与辛圆的试探也没有明确的结果。

        辛圆曾是乐茗最亲近的人之一,一通查探之下,没有在乔嗣柔身上发现任何属于乐茗的痣或胎记,也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在她面前拿出淮南王和王妃的遗物,乔嗣柔也没有任何反应,连多看一眼都不曾。

        这样看来,似乎真的是他多想了。

        但是,辛圆和辛蓝偏偏又说,乔嗣柔许多习惯与乐茗一模一样,饮食的偏好、怕痒的部位、不喜欢的气味、甚至连享受揉肩时那餍足的神情与动作,都与乐茗一般无二。甚至,乔嗣柔也身怀武功。

        世人大多以为乐茗是柔弱的大家闺秀,但实际上,乐茗武功高强、极得淮南王真传,只是寻常不将其示人。因此,赵珏才会怀疑乐茗还活着,她怎么可能死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幼棠手下?

        而眼前这位乔嗣柔,也是会武功的。这是辛圆刚刚发现的。

        赵珏沉思了片刻,回道:“的确有一事颇为烦心。”

        乔嗣柔没想到他会回应,一顿,浅浅笑道:“妾身愿为陛下分忧。”

        赵珏盯着这张熟悉的脸,薄唇轻启,道:“今日,我使人去了乔府,给府中人送了赏赐。”

        乔嗣柔心中一动,这是光明正大地去府中调查她了?可惜府中人对她都不熟悉,赵珏恐怕扑了个空。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感谢,便听赵珏继续开口。

        “过去送赏赐的人与府中的两位女眷、你的两个兄长、府中的管事都好生聊了聊,奇的是,几个月前,你使连环计废洛氏和王氏的时候,乔府中不曾有任何人出过门,据说是听从了你的吩咐,不敢在天花作乱之时外出走动。如此,是谁替你走动,让那个药铺中人做了伪证?”

        乔嗣柔一惊,没想到他竟是去查了这些东西。

        当初能将王幼槿和洛偲琦拉下去,最关键的是因为城东药铺里的伙计作证说是懿华宫的清芝去买了砒霜,这当然是伪证。但就如赵珏所说,如果那段时间乔府闭门不出,是谁替她收买、胁迫了药铺里的伙计?

        赵珏继续道:“又有,你给洛氏的那瓶砒霜,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果真是乔沈氏带进宫的?”

        他目光犀利,极有压迫感,言语中一下子抓住了她的破绽。

        宫外的筹谋,自然不是乔府帮她做的,乔家人对这些毫不知情,也没有能力去做这些。能暗地里在长安呼风唤雨的人,当然是谢翎。

        谢翎本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乔嗣柔会与赵珏同盟;乔嗣柔本以为可以用乔夫人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赵珏怀疑了她的身份,从而顺藤摸瓜地去查了这些。

        她故作镇定,缓缓道:“这些事,的确是家里帮我做的,却不是府中人,而是父亲给我留下的人手。陛下恕罪,其实,我从刚回长安的时候就是想入宫的,我从来都想做皇后。”

        如今情势紧张,她只能搬出远在零陵的乔濂,继续道:“父亲为了圆妾身所愿,回京述职的时候特意将我带回来,又让我在祖母的寿宴上露面,让王三夫人对我起了心思,之后九华山一见,王三夫人回去之后就进宫禀了太后,我因此才被封了良人。后来父亲回零陵,便在府外给我留下了一些人手,单单为我行事,所以您才没有在乔府中发现什么,请您恕罪。”

        此番回答看似没有破绽,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乔濂长年在外,回京的短短一个月里,仓促之下,能给她留下什么得力的人手?且事发之后,王氏怎可能袖手旁观,私下查探之后,竟没有发现一丝漏洞,这岂是一个乔家可以做到的?

        赵珏冷笑一声,眼中淬了寒冰,“去年你生辰之时,乔濂送了你什么礼物?”

        乔嗣柔一怔,她当然不记得。因为那根本不是她真正的生辰,乔濂与她也不是真正的父女,哪里有什么生辰礼?

        赵珏又问:“那是你的及笈礼,如此重大,你竟根本不记得?当时尚在零陵,是谁家的夫人给你办的及笈礼?”

        乔嗣柔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了。

        “你的祖父名唤什么?”

        这是乔嗣柔知道的,她低声回答:“乔晏风。”

        赵珏起身拿起那幅字,冷声道:“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你自小跟着乔濂读书写字,连自己嫡亲祖父的名字都不知避讳?”

        殿外的雪依然在落,殿中的二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赵珏满心复杂,愤怒中夹杂着期待,又怕希望落空,又悔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这些。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两个毫无关系的女子,一人是原应死在太宁宫的皇后,一人是正宠冠后宫的昭仪,她们有截然不同的性情与身世,却有相似的容貌、一样的习惯,都身负武功,都来自江南,都待月龄与宜霖很是亲近,都隐隐恨着王氏。

        但乔嗣柔终究与乐茗有很多不同,像一个乐茗与其他人的结合体,性情与乐茗大相径庭,身上没有乐茗的特征,也丝毫不记得过往的人和物。

        赵珏左右摇摆,终是确认不了她的身份的。

        寂静过后,乔嗣柔的心思百转千回,没有办法再狡辩,轻轻道:“陛下,实不相瞒,许久之前,我受过一场重伤,九死一生,两年前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命虽保住了,却忘却了许多往事,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您说的这些,我的确都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眉目平和,所说的话却如惊雷一般震惊了赵珏的心。

        短短一瞬,太宁宫、零陵郡、南疆、一样的习惯、不同的容貌、丢失的记忆,还有许久之前他从乔嗣柔身上感觉到的那隐隐的熟悉与暖意,千头万绪,一下子涌上了赵珏的心头。

        他猛地背过身去,胸膛大幅地起起伏伏,身子却在细微的颤抖着。

        乔嗣柔茫然不解地看着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陛下,您……”

        赵珏却冷声打断了她:“出去!”

        “立刻出去!回你的韶和宫!”

        这样似乎暴怒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乔嗣柔不知是哪里惹恼了他,忙无声地福了福身,依言退了出去,心中暗想着:也许是因为在乔府毫无收获,又得了辛蓝与辛圆的回禀,好不容易得到些破绽,却被她用言语圆了回去,赵珏终于确认了她不是乐茗,所以又急又怒之下失态了罢?

        连贴身宫女和枕边人都认不出,如此看来,她真的不是乐茗。

        乔嗣柔回头看了看雪中独立的承恩殿,松了一口气,乘小轿缓缓回了韶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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