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屠杀

我静下心听，风声好像停止了，但似乎有人类的歌声从下面传来。有些是整齐的歌唱，有些则是杂乱。那似是沿着山峰爬到山顶的一列信徒所唱，他们像是在虚弱和寒冷的状态下要用歌唱维持一丝气息。另一种是从房子里发出巨大而极乐的声音，随着鼓声凌厉地唱着。

        我往下看去，云层已经变成厚重白茫茫的一片。但我仍可以透过信徒的思绪看见美丽的中庭、和雕梁画栋的房间，信徒们正朝着寺庙前进。

        “我想看得更清楚。”我说，父亲没有回答，但也不阻止我往下飘去。我像是只鸟儿乘着风往下飞翔，来到了云层的最中央。

        穿过了白云之后，看见那座寺庙在下头闪闪发亮。它现在看起来像是用木头做的小模型，男男女女正络绎不绝地沿着曲折的道路朝寺庙走去。

        “孩子们，告诉我在庙里的是谁？”父亲问，“这座庙奉的是什么神？”

        没有人回答，我努力去观察下面的建筑，但是因为精力的分散，我差一点失重摔落下去。

        “小心一点，孩子！”父亲把我稳住。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快要跳出来。

        “你不能一面想着要灵魂出窍去看那座庙，一面又想保持飞翔。你要试着透过那些人类去看，就想你以前做过的一样。”我还是晃来晃去，只好紧拉着父亲。

        鹤年也过来，扶住我的左手。

        我大叹一口气，突然我的身体被急速的风刮得很痛，眼睛也再度剧烈的刺痛，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我仍尽力忍住这些疼痛，假装它们并不存在。我开始往下降，告诉自己要慢慢来。然后再试着去看信徒眼中的景象。

        我看到了镀金的墙，拱形的门，每个地方都是精雕细琢。香烟缭绕，有人被投入焚烧炉中，混合着鲜血的气味。朦朦胧胧中，我看见了这座庙宇所奉的神，狐的外形，但看不清脸。

        “是我们的同类。”我轻呼。“而且，而且有很多死人。”

        “我们还会看到更多死亡发生。”父亲说，“现在我们得快一点。”

        我发誓在我还未会意过来之前，我们就完成了这个动作，我甚至想都还没想就撞到一道粗糙的泥墙，我的脚因踩到粗硬的石块而发抖。我的头七荤八素，内脏绞痛不堪。我的身体还想继续往下掉，穿过这层坚硬的岩石。

        在我还没能看见任何东西之前，我听见了歌声，也闻到肉的焦味，然后我看见火焰。

        “我的公主，你实在太笨手笨脚了。”父亲轻柔地说。

        鹤年轻声地笑起来。

        我点头。我眨了眨眼，看见熊熊的火焰，里头的身体烧成焦黑一片。其中还有一个人还没死透，举起手臂，指头扭曲，不过片刻之后，就没了动静。

        父亲用冰冷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接着顺一顺我纠结的乱发。

        “你从来都没有老师，对不对？”父亲问。

        “云娘、梅影、兰影她们都算是吧。”我平静地回答，不知为什么，父亲的提问让我很不爽。

        父亲对着我微笑，我看见火焰在他的瞳孔里燃烧。

        “顺从我。”他说，“我会教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你从不知道什么是战争，真正的战争。你也从未感受到什么是纯粹的正义。”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头很晕。不只因为长途空中飞行的疲累，还因为他的伟大梦想，我并没有为他伟大的梦想而兴奋。兴奋的只是鹤年。

        难道我对父亲的爱还不及鹤年吗？这让我自责。

        我知道如果放任自己，很可怕的事情就会在我们父女之间发生，他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但不一定在乎。父亲轻语轻语，“鼓起勇气做我要你做的事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开始拉着我走，神智老是模糊不清。那座寺庙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神祖！神祖！神祖！”

        父亲拉着我们往前去，我们的身体似乎变得不存在，只留下影子。

        木门自动打开来，我们穿越而入，但这仅仅是通往中央房间的外道路。那房间内挤满了狂热嘶喊着的信徒，他们一点儿都没发现我的存在。

        “跟紧我”父亲说。

        群众开始往两边分开，人产大声地叫着什么，整个空间混乱成一团。此时锣鼓皆息，人们开始发出虔诚的呼唤。

        当父亲往前一站，高举起双手时，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

        不远处在房间正中央，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了——云娘！她穿戴着丝质的黑色头巾和缀满宝石的袍子。

        “云娘！”我脱口大叫。

        “青丘！”云娘的眼里满是惊异。

        “她就是你干娘？你不是说她一心修行不问世事吗？”父亲盯着我问，神态里尽是不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父亲，将目光转向干娘，渴望着干娘能给我一个答案。

        干娘平静地说，“没错，我原本是一心修行，期待着修成正果，然而有一天我顿悟了——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极乐，那不过是自我麻醉的药方而已，我开始明白——以我们的力量，何苦做人类的影子，而不做人类的主人呢？”

        “人类的主人？！”这回答使我难以理解，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娘亲，真的是眼前这个狐妖吗？

        我向父亲介绍道：“她就是我的娘亲，云娘。”然后又指着我父亲说：“这是我父亲——生身父亲！”

        “云娘，你需要去死了！”父亲用极为低沉的声音说，“因为人类的主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

        信徒们开始尖叫，祈求能获得垂怜，云娘再度命令他们安静。

        “你有什么能力来污蔑我？”云娘用手指着父亲大笑。

        “你是我人主大计上的第一个烈土，你必须死。”父亲话刚刚说完，身体便已出现在云娘身旁，把她抓住又推了一把。

        云娘在青石地板上摇摇晃晃，几乎要滑倒，只好打了个转，让自己平衡下来，她的眼珠大得几乎要掉出来。

        她发出哭声，身体开始燃烧，衣服冒出烟来，她扭曲着身体，人们看到这幅景象都惊慌地大叫哭泣。随着火愈烧愈大她不断地蠕动着身体，突然她直起腰，伸开手臂向父亲抓过去。

        在父亲来不及做出反应时，云娘好像就要抓到他了。我试着冲到父亲前面去阻止他们再打下去，但父亲反手将我推到人群里去。人们纷纷避开我，我则摇晃着不让自己跌倒。

        我回过头看见云娘就停在离父亲不到二尺远处，她对父亲大声咆哮，试图用某种我无法察觉的方法靠近父亲。

        “去死吧！”父亲大叫，他只是大叫，什么都没有做。

        云娘的头突然整个爆开来，烟和火焰从她破碎的颅骨中冒出来。她的眼睛烧成焦黑，不到一瞬间她全身都陷入燃烧的烈火中。但是她仍然伸出拳头指向她，努力地弯着脚想要再站起来。最後仍完全消失在火黄色的烈焰里。

        这时群众惊慌失措，人们在木柱间奔跑乱撞，相互推搡着想要逃出去。

        父亲转了个身，他青色的长袍像在舞蹈一样旋开。那些群众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抓住，纷纷摔倒在地上，然开始全身抽搐，像一只只刚下锅的河虾。

        我愣了一会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正在屠杀人类。他没有用火，而是在重要的器官给予致命的一击，让他们的耳朵和眼睛都流出血来。有几个愤怒的人冲向父亲，却遭到同样的命运。

        然后我听见父亲说：“孩子们，把男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我整个人都呆掉了，我站在他的面前，不让人们再接近他。

        鹤年跳出来，挥舞起双手，如龙卷风般席卷着他身边的人类，瞬时他的周边已是血红色一片。

        这是我一生中最恐怖的恶梦，我想起了然大师曾经传送给我的可怕画面，此时它们都一一印证了，鹤年成了一人失智的杀人机器。

        突然父亲站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他轻柔又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的公主，请你为我杀掉所有人。”

        “父亲，请不要叫我做这种事。”我轻呼，“他们只是可怜的人类，而我也曾经是人类啊。”

        跑到后花园去的人都被困住，在前门那儿尚有不知情的人还在发出虔诚的祈求。

        “父亲，求求你让他们走吧。”生平我从来没有如此恳求过别人，这些可怜的人们何辜呢？

        父亲靠紧我，我看不见其他东西，只能看见他严厉的眼神。

        “我的公主，这是一场圣战，这和你吸食元气以维持性命一样，你必须以我之名，为我屠杀人类。现在我给你杀人的自由和力量，一个个去选出你要杀的人，用你无形的力量杀掉他们，只有杀戮能治好你的胆怯。”

        我头痛欲裂，有什么必要去夺取这些人的性命？我望望四周，一具具的尸体交错地相叠，烟硝从尸体中冒出来。男人和女人惊恐地相拥在一起，有些缩在角落，好像这样就可以得到庇护。

        父亲说，“他们没有机会活命了，照我的话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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