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郑家
这一日商船靠岸，换了马车，才到城门前，早有高家安排的人久候了。高家留在燕京照看旧屋的只有几个婆子并几个还扎丫角的小丫鬟，婆子本就年迈，不大记事，只囫囵弄了几辆小轿和一辆破旧马车，就要载着姜家来客往城中走。
姜令宜本就因高家失信不悦，此时更觉怠慢，越发愤懑。一架小轿把人抬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纳了妾，未免太不尊重人。姜令宽亦是发现不妥，笑着周旋了两番，另打发了人去赁了辆大马车，推说是行李随从太多，高家的轿子和马车放不下。
那婆子听了脸色也难看，心想：求上门的穷亲戚，还要摆三分阔气撑场面，在我面前充大爷。于是越发无礼，说话爱答不理。
一路行来，姜令宜偷偷将车帘撩起一条缝，她往外瞧了瞧，燕京街市之繁华，人烟之兴盛，不输南都临安，主路上车水马龙，走夫贩卒络绎不绝，这热闹景象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暂缓了离家的忧思。
走过坊市，又行了些路程，人渐渐少了，吵闹声吆喝声也低了不少，路两边的房屋都成了清一色的装修排布，路上走的男男女女也都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忽见街头一座大牌坊，上题着“定西大街”四个大字，两侧朱笔写着“一门三虎将，忠烈感乾坤”。
过了牌坊又走了几步，只见街边一扇三开大门，门前两旁蹲了两个威风凛凛的铜狮子，守着白玉门堂。正大门开着，有人进进出出，一眼望去就瞧见门里立着一面大影壁，浮雕着狮虎之类的猛兽。再抬头一看，正门上有一块匾，端端正正地题着“定西王府”，两侧另有题字：
一身忠血战袍染，三代良将社稷安。
下面标着“御笔敕封”，又印有一排印章，题着乾元几年几月几日。
姜令宜还欲多看两眼，马车已经驶过了，拐入胡同，又在巷弄里穿梭，最终停在胡同口。
车才停下，带路的婆子随手指了一处道：“那边就是郑家宅院”，然后便寻了托词脚底一阵烟跑了。姜令宜正发愁去哪寻人带路，就听见白霜地向白露痴痴道：“方才那就是白大管事所说的定西王府吧，不愧是富贵乡，可真是气派，林侯府的大门都不如他家气派。”
姜令宜听了，训道：“眼皮子浅的，净瞧见富贵了，不如把你卖进去使唤，你也算在富贵乡里活过了。”白霜听了连忙住嘴不言。姜令宜见她心里还是不服气，放缓了语气道：“这可要不得，只艳羡人家的富贵，却看不见人家几代的功勋苦劳。总想着不劳而获，不如脚踏实地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姐丫鬟斗嘴的功夫，姜令宽已经问起路了。他年轻公子一个，本是爱玩闹不顾家的年纪，却早早担起家业。姜敞早说过他的产业里有不少是要留给姜令宽的，为了日后分家后立得住家，便要姜令宽早早出来历练，跟着东奔西走，帮忙的同时也学做事做人的道理，姜令宽因此练就了一张厚脸皮，商场上的老油子不少，他应付不过，少不得还会有冒犯和不周的时候，便常常挂一张温和无害的笑脸，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些个老爷官人见了他这般，也只当他是个半大孩子，不同他计较了。
此时姜令宽又拿出他那杀手锏，走向胡同里的角门，他寻思着，这条胡同里的人家一共就那么几个，总归会知道哪家是郑家，便上前作揖道：“问太爷安，太爷知道郑府怎么走吗？”
那守门的老人眼皮微抬，并未看他一眼，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你找郑府干什么？”姜令宽陪着笑脸道：“寻亲来的。”
守门的老人一听，这才施舍了他一个眼神，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又瞥了一眼姜令宽身上的粗麻丧服，道：“你们走错路了，穿过后头的胡同，绕去定西北街那片，有一侧角门，去了那，递上拜帖，他们就让你进了。”说罢，他又好心提醒了一句：“记得把衣服换一换，老王爷马上就要过大寿，你这样上门讨人家不吉利是会被打出门的。”
姜令宽僵了一下，陪笑道：“多谢太爷，我们要寻的郑府是郑公那一房的郑府，并非王府。”
“西郑府啊…”守门的老人一听立刻就冷了下来，再没施舍给姜令宽一个眼神，随手向着胡同深处半开的木门一指，“那边就是”。
姜令宽顺着看去，确有一户人家，门前停了几辆采买肉蔬的马车，府里正起着炊烟，便连连向守门人道谢，那守门人也不抬头，不应声，不再理会。姜令宜见状暗骂：“这燕京城还真是个富贵窝，权贵的看门狗都会捧高踩低。”
此时的西郑府内，正是热闹。丫鬟木棉抱着辛夷给她的三层食盒站在厨房门口，她咬了咬嘴唇，压下泪意。厨房里的帮厨进进出出，看她挡在门口，不耐烦地骂道：“没长眼睛啊，没瞧见我们正忙，杵这儿妨碍人做事！”木棉忍住眼泪，倔强地回嘴：“娘子还没给饭菜呢，要我去哪？我怎么向太太交差。”她年纪小，说话没气势，震不住人，厨房里的帮工婆子们都不把她当回事儿，没人理会她。
木棉最终还是没有拿到应该拿到的午餐份例，她没有办法，只能回去，可才转身，就看见高氏身边的大丫鬟辛夷满脸怒火走来，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你干什么事儿的？！叫你取个饭菜，等半个时辰不回，这么小点儿事都办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木棉的眼泪憋不住了，如泉涌般冒了出来，她哭道：“我要了，她们不给。”辛夷骂道：“那你就不知道跟她们说？”木棉辩解道：“我说了，她们不理我，就把我晾一边，说多了还嫌我烦。”
辛夷一听，火气就上来了，她是老仆，知道厨房这些婆子们素日欺软怕硬、欺上瞒下，没想到连木棉这样的孩子都不放过。她伸手替木棉揩去眼泪，接过篮子就向厨房里走。
小台阶下择菜的婆子瞧见辛夷来了，脸上忙堆上笑，大声道：“辛夷姑娘来了啊，辛夷姑娘用过午饭没？”
辛夷理都不理她，径直走进厨房里。
厨房的总管事周娘子在屋里听见婆子的声响，立马就迎了出来，和进门的辛夷正对上，周娘子笑道：“这是什么风，把辛夷姑娘给吹到这儿来了？”
辛夷这暴脾气，懒得和她客套周旋，上来就叉腰骂道：“别给我在这儿冒屁话，我就问你，我们二房的午饭呢？”
周娘子“诶呀”一声，道：“你们房的午饭不早就拿了吗？怎么？今儿的二太太又要加菜？那不早些吩咐，早说了我好叫厨子做上。”
辛夷啐了她一口，骂道：“放你娘的屁！什么时候拿了？谁拿的？你怕是青天白日里见鬼了吧，让鬼给上身了才在这儿鬼话连篇。”
周娘子脸色不好看，却也不敢和辛夷直接起冲突，她一个眼神往后头瞟，立刻就有小丫鬟往厨房后面通风报信去了，不一会儿，厨房的采买许妈妈走了出来，“大中午的，我还说哪个泼皮闹事儿呢，原来是二太太身边的辛夷姑娘，怎么？辛夷姑娘又是在哪犯冲惹来的火气，跑来撒在我们这些可怜人身上。”许妈妈一脸横肉，膘肥体壮，看上去就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辛夷见许妈妈出来了，冷笑道：“许妈妈，又是你，这可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仗着大太太和老太太的势，明里暗里给我们太太小鞋穿，你就不怕传到王妃和世子妃的耳中，你吃不了好果子吗？”
许妈妈眼一横，眉一扬，一副死猪不可怕开水烫的模样：“怎么？辛夷姑娘要告到王妃和世子妃跟前？我告诉你，你就算告去了，我也不怕，谁吓唬谁呢！账面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房的合欢画押过的。上个月的用度，上上个月的用度，都超了。”
周娘子有了靠山，也开始煽风点火，佯装叹气道：“上个月多要了三两银丝炭，这个月月初又加了两回菜，我们太太可真不容易，二太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只顾着自己，不顾一大家子人了。”
木棉听了也气愤，抢白道：“你乱讲，什么时候多要了三两银丝炭，上个月明明还欠着我们五两没有给，还是合欢姐姐来要了好几次才凑来三两杂木炭，就这三两你们还缺称。你们太过分了！”
辛夷听了只冷笑，看向许妈妈的眼光冷冰冰的。
许妈妈对着地面啐了一口，死皮赖脸道：“你个小丫头惯会撒谎，我看就是你偷拿了二太太的炭火和吃食，反赖给我们！”
辛夷朝许妈妈冷冷道：“妈妈这是死了心要和我们磕到底了，大不了大家一起丢脸，一块儿到王府，到世子妃跟前，当面锣对面鼓，一一对出来，若是真有差的，我就是拿我卖身钱也补给你！”
许妈妈见辛夷当真了，说得不像是气话和玩笑话，一时也害怕起来，但厨房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不好露怯服软，越发横起来，直接赖在地上，大喊着：“辛夷姑娘这是要逼死我呐，谁不知道二太太娘家兄弟厉害，就欺负我们太太，现下还要借王妃和世子妃的势欺压我们太太，若是这样，不如让老婆子我一头撞死了，省的去王府丢人，给我们太太丢人！”说着，就要往墙上撞，唬了周围人一跳。
周娘子连忙上前阻拦，配合着演戏，又向厨房里骂：“都是死人呐，杵着不动，还不快过来帮忙拦着！”于是厨房里乱糟糟的，东边扯一胳膊，西边说一嘴，比菜市场还热闹。
辛夷冷眼瞧着她们，木棉没见过这种阵仗，不知所措地靠在辛夷身后。
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众人回头，就见二太太身边的小丫鬟百合跑来，她一路跑来，气喘吁吁，缓了口气儿才急忙向辛夷和木棉道：“太太喊你们回去，高家来客了。”
一事未完，一事又起，辛夷心烦意乱的，也顾不上和厨房里的人继续吵，拉了木棉就往二太太的茉莉院走。才走到茉莉院门口，就看见围了一圈丫鬟婆子媳妇，都探着头往里面张望，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说话。
“看见了没？看见了没？真有她们说得那么漂亮吗？听说都叫旺哥儿看呆了，大太太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过来，脸都气绿了，拧着耳朵骂他下贱胚子。”说着就是几声咯咯的笑声。
“比咱姑娘怎么样？不行啊。那比东府的昭姑娘怎么样？也不行啊。那和文府的大姑娘比呢？什么？！和文府的大姑娘差不多，那我还真有点好奇她们长什么神仙模样啊？”
辛夷秀眉一竖，正准备上前赶人，就看见合欢走了出来，把她们驱散了。等丫鬟们散远了，辛夷才问合欢：“怎么回事？高家老太爷不是回兰陵祖宅养老去了，二舅老爷前几日才出调地方官，京中哪还有高家人？”
合欢无奈地笑笑，压低了声音，“不是高家的，是太太的外甥女。太太小的时候没分家，还在山东老家祖宅住着，太太的大姐嫁到胶东去了，后来姨太太那一房分家迁去南边，在姑苏金陵一带，咱太太又来了京城，隔得太远就没怎么联系了。这么多年不来往的亲戚，忽然又说要走动起来，这不，说来就来了。”
辛夷往门起看了一眼，遥遥地看见正堂上坐着高太太和三个年轻姑娘两个郎君，其中一男一女是高太太的儿女，三公子郑明和四姑娘郑昕，其余三人应该就是来客。
辛夷又看向合欢，朝屋里努了努下巴，“就那三个？”
“嗨呀，就那三个，姨太太的儿子和女儿，坐西边儿的那个是姨太太的二儿子，他旁边那两个，是姨太太的三女儿和四女儿，分别叫什么令宜、令宣，也不知道该怎么叫。也是他们来了才知道，早七八年前姨太太就没了，他们姜家写了信回兰陵高家祖宅，兰陵那群干吃饭不办事儿的，也不知会这边一声，直到今日太太才知道姨太太没了，可伤心了好一阵子，方才才劝住了。”
辛夷听了点头，木棉在一旁瞠目结舌，喃喃道：“姨太太可真能生，这算算就至少两个儿子四个女儿了。”惹得辛夷回头瞪了她一眼。
(https://www.2mcnxs.com/html/book/39958/39958638/3163520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2mcnxs.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2mc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