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纪
要说伤心悲痛的时候人最想去的处所，怕是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想在密闭的空间冷静一下，最好是家里。
西蒙妮没有家，但脚步也不知不觉被引导向了拥有羁绊的地方。她的本体从成为神开始就在星空游荡，又大又黑的宇宙拥有不计其数的物种，也许直到宇宙重启也无法全部认识。
其中，没有触手、表面滑溜溜或者毛茸茸的物种总能得到祂的青睐，祂会趴在附近的天体上，注视着那些物种的繁衍，关注符合祂审美的最特殊的那一条，在最特别的那一条经历过生老病死后又沮丧地离开，前往下一个星球。
她推开篱笆门，心境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绣球花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垂怜，凉风飘过也吹不起她无精打采的卷毛，台阶上的步伐那样沉重，红漆门有气无力地“吱呀”一声，露出了后面的西蒙妮。
西蒙妮跳到床上，身体弹了两下，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团，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斯蒂亚诺从没惹她生气，当然不知道西蒙妮情绪起伏的时候就喜欢滚来滚去，本体可以从宇宙的这头滚滚向前，滚到宇宙的另一头。
她哭了很久，此时眼睛难免干涩，又被书桌上反光的玻璃箱闪了一下……等等，我不是把阿蒙连箱子一起关起来了吗？
西蒙妮跳起来，踩着地上的被子跑向书桌，惊讶地捧起青青的住所，里头的竹叶青本来尽量缩在没有阳光的角落，突然悬空暴露在阳光里，就把头对准主人，缓慢地爬行过来。
盯着看了好一会，又检查了三遍，西蒙妮终于相信：阿蒙卿取消了对青青的寄生，只偷走了一点寿命就走了！
“这又是什么？”书桌上多的小玻璃罐也在之后得到了西蒙妮的关注，她拧开铁皮盖，闻了闻里面被薄纸包裹的方块，好像是糖，尝一口。
竟然还是柠檬味的，不是吧？西蒙妮瞳孔地震，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她背后右边那长了一截的触手连忙跑到身前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灌输给她一段记忆。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您喜欢什么口味的糖，我可以送您一些。”
会上阿蒙卿是这么说的！竟然是真的！
西蒙妮还不敢相信，试图询问另外的思考器官找到答案，被左边的长触手啪地抽了一下——它严正抗议西蒙妮把阿蒙列入天尊名单的行为，有一丝一毫优点的物种都不能和天尊放在一起！
“好吧，阿蒙卿不是和天尊一样的坏蛋，我错了。”西蒙妮诚恳反省，决定下次还犯，再有人欺负自己，还是要把人列入天尊名单。
……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你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好不好？”
“没有办法，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不行吗？”那声音叹息道。
“可是我还这么小，我还没有成年。”
“没有成年的▊▊▊那么多，说到底，上亿的▊▊▊里也只有一个可以活下去。”那声音远了一些，听起来不太真切。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不能成为活着的那个吗？就算有上亿的▊▊▊，我不能成为唯一活着的那个吗？”
这次，那声音许久都没有响起，久到空间几乎回归沉寂，才有语气逐渐激烈的声音传来：“那就往西边去，一直走，你要记住，一定要活下去！不到宇宙的终结不能死！”
“西边？但你要去哪里，▊▊？”
！
她从梦中醒来，抓狂似的揪自己的头发，把乱飞的触手打成死结，然后一股脑地将记忆砸回本体，盘踞在比邻星上的触手团受到刺激，疯狂拍打火红的土壤，山一样大的触手背部有巨大的吸盘和倒刺，表面却坑坑洼洼。
上面的伤口触目惊心，尽管已经愈合，人们依旧可以从这像是被撕扯裂开、被挖走血肉吞噬的□□中窥见当时九死一生的战斗场面。
“叫什么？忘记了，被吃掉了……”不断有呓语从这些触手上传来，可惜被吞噬的部分实在太多，承载记忆负责思考的触手也没法无中生有。
祂翻了个身，滚到比邻星朝向地球的那一面，这颗星球的遭遇令祂眼熟，只是这次祂成了盘踞在外的神。尽管如此，祂的态度依旧相当冷漠，能让祂倾其所有的只有那已经消失的家，从此之后，就只剩要活下去的信念。祂并不愿意伸出援手帮助这颗不幸又幸运的蓝色星球：毕竟它拥有那样多强大的源质，那里的物种有存活下去的希望。
“让我看看吧，你们的结局。是依靠源质保护好这颗星球，还是即使得到源质，为保护它愿意付出一切，最后也只能看着它消失……”
西蒙妮盯着床上绯红的月光，慢慢把乱成一团的触手解开，把回忆扔走之后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她的眼睛变得幽深，那抹绿意愈发深邃，微笑着说：“忘记了就忘记了吧，要不是笨触手多灌了东西进来我也不会做梦，我已经打过它了。等我找回了混沌就回星空，太久的事就不要想啦。对了，不定之雾怎么样了，还在自闭吗？”
“‘我’说得对。”祂顿了顿，“不定没有说话。”
西蒙妮又将这段时间的记忆传回去，切断了与本体的联系，湖绿的眼瞳又出现在她眼眶里。她用双手捧着脸，揉了一下，觉得混沌老是掐她的脸很没有道理，但是除此之外混沌还是很好的，帮祂报仇，带祂去各种地方玩。
不像天尊，天尊那个坏蛋一边说：“有趣，盲目痴愚都对你没用，我有点喜欢你了。”一边又威胁她，“真的不说你的本体在哪？小心我把你做成活的非凡物品，然后丢到源堡的杂物堆里，两千年都出不来。”
西蒙妮经受严刑拷打，宁死不屈，不敢联系本体，咬死自己是堕落母神派过来的，最后趁着天尊冲出地球打神才跑掉躲起来。后来天尊大约的确是死了，本体才过来联系她，给她描述当时的场景。
据说天尊一出现在星空就直奔月亮而去，堕落母神跑得多快！还是被揪着打了一顿，本体和其他外神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母神被揍，大家四散而逃，刷的一下整个太阳系的外神就跑得干干净净。
可惜天尊占卜开门一气呵成，遇神先来一套盲目痴愚后把神偷得干干净净，除了本体和被本体带着的不定之雾，所有外神都挨了一顿揍。天尊大概知道西蒙妮本体是谁，穷追不舍，可惜本体跑得实在太快，天尊追了三个来回都没追到。
最后祂抓着和母神同在月亮上的欲望母树打了一天，母树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宇宙。时至今日，一提到天尊，母树还是会怒吼着“天尊去死”瑟瑟发抖。
母树好惨，爽了，睡觉。
……
此时的王宫宫殿中，所罗门正如往常一样通宵处理政务，他面容成熟，黑发黑眼，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正轻轻摩擦一张薄纸，盯着上面的文字若有所思。
“索罗亚斯德卿，这次舞会亚伯拉罕卿真的不来？亚伯拉罕家族有传来什么消息吗？”所罗门侧头，问坐在右下方陪他通宵的帕列斯。
“陛下，亚伯拉罕家今天乱成一团，听说是在竭力治疗亚伯拉罕卿的伤势。”帕列斯虽然外表苍老，但陛下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人看起来像老头就不忍心让他加班，正相反，帕列斯被抓来熬夜的次数是最多的。
所罗门随意地将公文扔到一旁，饶有兴趣地问：“伯特利竟然会受伤，祂干了什么？”
“据亚伯拉罕家族说……是心理创伤。”帕列斯表情有些复杂，顿了顿才回答。
“……”
“亚伯拉罕卿真的不是因为讨厌我才不想来的吗？”
帕列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所罗门陛下，又低头说道：“陛下，您真的要问我这个问题吗？”
帕列斯啊帕列斯，陛下对你，对整个索罗亚斯德家族恩重如山，你怎么能在背地里偷偷吐槽陛下呢？虽然陛下经常在给亚伯拉罕卿的文件里夹带私货，把工作推给亚伯拉罕卿还要抓他熬夜，在亚伯拉罕卿努力维持形象时逗他破功，问他“生气了吗？”，但是，但是，也不代表亚伯拉罕卿就一定会真的生气……对吧？
所罗门自讨没趣，干脆不管了，这只是长夜里的一个小插曲。
……
清阿蒙运动的余波显然没这么快消失。
晚上七点，灯火通明的布斯拉德宫门外，西蒙妮和梅迪奇面面相觑——纠正，只有西蒙妮一个人觉得迷茫尴尬。
梅迪奇卿有着一头火红的长发，面容相当英俊，年轻，如果不张嘴就是全所罗门帝国女人最想睡的男人。当然，即使梅迪奇卿有一张人见人烦的嘴，还是有不少帝国女人想睡到这火焰一样的男人。
据说梅迪奇卿其实有三四米高，西蒙妮没见过，但是……她指了指宫门，对眼前过分高的男人说道:“梅迪奇卿，能不能放我进去？”
西蒙妮本来精心打扮，满怀期待地想和所罗门陛下跳舞，谁知出师不利，刚从花草里蹦出来就正好撞上从石头缝里涌出的大量火焰，火花跳动中带着硝烟与血腥气的梅迪奇身影渐渐清晰，梅迪奇哈哈大笑，张扬肆意地走过来，拍西蒙妮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拍冬瓜，夸西蒙妮干得不错，他笑的时候眉心处的旌旗印记也在跃动，衬得脸庞愈发英俊。
西蒙妮已经单方面跟阿蒙和好了，不计较了，更何况阿蒙正从远处飞来，白色黑眼圈的乌鸦落在围墙的瓦檐上，静静地注视着西蒙妮。
梅迪奇卿，你真的没有察觉到吗！放我走吧，我现在真的不想打架呜呜。
西蒙妮非常想转身就走，但梅迪奇手还搭在她肩膀上，拍掉他的手就太不礼貌了，听说亚伯拉罕卿就因此受到严重打击，西蒙妮现在还有些内疚。
说点什么，西蒙妮，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局面。
“梅迪奇卿，我知道你和阿蒙卿关系好，但能不能等我进去再叙旧？”西蒙妮努力睁大湖绿的眼睛，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诚恳。
梅迪奇“啧”了一声，总算把手拿开了，冲一旁的阿蒙嗤笑道：“小乌鸦，你难道到处跟人说我和你关系好？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我。”
阿蒙一点也没有生气，他轻飘飘地落下来，看了一眼慢慢退到宫门口的西蒙妮，也向布斯拉德宫走去。
梅迪奇拿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笑道：“小乌鸦，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没长高？一直是最矮的那一个。”
阿蒙还没说什么，梅迪奇反而像是被刺痛了，闭上嘴。阿蒙于是停下脚步，摸了一下水晶制成的单片眼镜，转头平静地说：“幼稚。”
西蒙妮终于跑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阿蒙和梅迪奇没有打起来，尽管氛围很奇怪，但不打架就算成功。要是他们真的在门口打起来，到时候不管西蒙妮是冲过去喊：“别打了，别打了，要打等舞会开始再打啊！”还是不负责的跑掉，第二天的帝国头条都必有她一席之地。
“震惊！两位天使之王大打出手，竟是为她！”什么的，那种事情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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