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内侍端着碗参汤，正好撞见檀大人面色不虞地从御书房出来，赶紧弯腰行礼问候了一句。哪知平日里温和有礼的檀大人今天看都没看他一眼，兀自走开了。

        内侍以为檀道与娄萧议事不和，也没多想

        娄萧面无表情地摆弄着一只茶盏，似乎是在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内侍进来。

        内侍把参汤放下正要退出去，却听见娄萧语气麻木的说：“明天早朝之前，把大殿上所有的金柱裹上棉絮，另外叫所有御医明天早朝时在大殿外候旨，多备些止血的吊命的药。”

        内侍是新进换上来的，不了解娄萧的脾性，所以很不明白自家主子又在作什么妖，但看娄萧一脸“别和我说话”的表情，又不好多问，只好按住一腹狐疑去传圣旨。

        但这点狐疑并没有保持多久，很快内侍就明白了皇上的良苦用心。

        第二天早朝，皇上刚颁布了新的赈灾策略就收获了满朝堂的反对。

        这哪里是赈灾啊，这分明是打开了国库送银子啊！

        世家大族的成员暗里窃喜疑惑明着惊慌失措地劝谏，忧国忧民的酸儒老臣们苦口婆心不能使皇上改变心意就开始执行文臣的最终奥义死谏撞柱子撞墙，幸好皇上有先见之明做好了准备，不然一个朝会下来得横着抬出去一批。

        最终这场闹剧以皇上勃然大怒砸了冠冕踹翻了龙椅拂袖而去告终。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实际上自从娄萧当了皇帝，这样的事情就没断过，甚至有点司空见惯之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娄萧不是当皇帝的料。但总有些人寄希望于让娄萧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希望整治朝纲，于是三天两头就在朝堂之上与娄萧，与贵族吵得天昏地暗，动不动就寻死觅活。

        内侍忽然用不同于寻常的语调拔高了声音叫：“楚将军，陛下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啊！”

        御书房的门被“砰”的踹开，一个面貌清丽，身着轻铠的女子阔步闯进来。未等娄萧开口，那女子就冷笑道：“我原以为你只是背弃旧主不仁不义，没想到你还没长脑子。你今日所言所做，制百姓于何地，置黎胥于何地？”

        内侍其实很希望看一看娄萧的八卦，但他很清楚自己如果很没眼力价地杵在这，很有可能不到明天就身首异地。于是贴心的关上门出去，还打发了门外的宫人。

        然后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了门上。

        当今的黎胥，谁人不对陛下与楚将军的爱恨情仇感兴趣？楚嫣是楚家家主唯一的一个孩子——所以即使是一个女子，也受尽万千宠爱。当时娄萧还未脱奴籍，只是一个小小的侍从。传说两人在宫宴中第一次见面，一见钟情。后来大家户的小姐与出身低微的将军，很快就在市井街巷中被传成了一对神仙眷侣。后来，娄萧谋反称帝，人人都以为楚嫣会成为新朝第一位皇后，但没想到的是楚嫣却觉得娄萧夺权篡位不忠不义，不仅对娄萧横眉冷对，而且还与暗地里扶持娄萧登基的楚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在朝堂上不仅会与自己老爹顶嘴，动不动还会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丝毫不给新帝面子。

        只听娄萧缓缓的说：“加倍发放赈灾粮款，最大限度保全了百姓的性命，怎么能说制百姓于何地呢？”

        楚嫣的声音压着怒火：“按照你的方案，国库最多只能撑三个月。国库没钱，就要向世家商户贷款，贷款就要偿利，就要加重赋税。你这哪里是救灾，你这是在要百姓的命！”

        “这次水患波及皇城，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之根本。还有一个月朕就要远赴北疆参加三国会盟。至少一个月之内，黎胥不能出问题。”

        “你是担心黎胥出问题，还是担心你自己的皇位出问题？！”

        “若我不能稳坐龙庭，黎胥与我何干？”

        忽然就是死一般的寂静，楚嫣突冷笑一声道：“娄十四，你果真是好得很！”

        内侍惊得险些把门扑开。

        如今天下人人都知道一个秘密——当今圣上出身卑贱，是最下等的奴隶，而“十四”这个名字，就是娄萧为前朝太子容晏的奴时，容晏为他取的名字。

        娄萧十分介意自己的出身，当着娄萧的面如此称呼，无异于虎口拔牙。就算而今的娄萧被架空得厉害，也是名义上的黎胥之主。若是皇上雷霆震怒，也足够楚嫣喝一壶了。

        但皇上显然没有雷霆震怒。反而是楚嫣，丢下一句折辱后便要离开。

        内侍听到一阵夹杂着铁甲摩擦声音的脚步声，那慌忙避开。门被一脚踹翻，以及不和谐的姿态倒在地上，楚嫣从门板上踏过，踩得吱吱作响。

        楚嫣的眼睛都是红的。不只是愤怒，还有难以言说的不甘与委屈。她当年是吃了多少猪油蒙了心才会看上这么一个混蛋！

        三天后，天气见晴，而经过三天的连续不断的争执扯皮后，那愚蠢透顶的赈灾方案也被实施了。

        平心而论，娄萧不是一个昏君，但也绝不是个英明君主，虽然勤政，但没有强硬的手腕，妇人之仁，处处被世家掣肘。登基以后娄萧从未大兴土木工事，甚至没有间正经寝殿，就住在前朝遗留下的孤芳苑里。

        孤芳苑，虽名孤芳，却是一派群芳争艳之景，花红柳绿，好不明艳动人。

        多日来黎胥的第一个晴朗夜空上悬着一轮完满可爱的金色圆月。月光似水，更衬着坐在稠丽花荫中的娄萧面如冠玉。

        其实楚嫣会对娄萧一见钟情是很容易理解的事。娄萧俊美绝伦，便是男人也忍不住会多看两眼。而且娄萧浑身透着一股雍容气度，仿佛生来便身居高位，如果不是知道娄萧奴籍出身，肯定会以为他是个什么王孙公子，名门之后。

        内侍初到娄萧身边不久，对娄萧的喜好一知半解，但也清楚娄萧在孤芳苑中时不喜身边有人，于是躬身退下。

        娄萧缓缓抬起右手，摘下上面的黑布金丝手套。

        红色光芒在手心闪烁变换，凝结成一个诡异复杂的六边形图腾。娄萧注视了片刻，只是知道了图腾那头牵引着的大致方位就重新戴上了手套。

        你在北疆啊。

        娄萧几乎是隐秘地祈盼着，能在不经意间见在他手上留下这个图腾的人一面。

        三年了，阿晏。三年没见，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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