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你当初是为什么选择留学啊？”
尤翎沉默片刻，扯着嘴角笑笑“不是我选择的。”
周启东没再多问。
过了堵车路段，没过多久终于到了案发现场。
下车的一瞬间，几个跟拍助理已经受不了跑到一边吐了。
空气里弥漫着尸体腐烂的味道。
像高温蒸腾的泔水味。
几个新人警察也有些受不了，痛苦地捂着鼻子。
周教授和傅明衍面色如常地带上口罩，拎着器材拉过警戒带往草丛深处走。
尤翎和小许戴好口罩跟上。
为了不妨碍现场勘察工作的进行，两人只站在远些的地方拍摄。
周启东负责主导验尸工作，傅明衍负责记录和拍照。
验尸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法医只看看就能判断出大致死亡信息。
这会是初夏，此刻正值晌午，温度该有二十五六度。
紫外线烘烤下，腐烂味道更是像有了实体一般黏在空气里。
等初步验尸工作完成，物证科取完证拍完照片，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尤翎今天穿的短袖长裤运动鞋，这会衣领处已经浸了一层汗。口罩也早已湿透。
警察将尸体装进裹尸袋运走了。
周启东和傅明衍又取了些周围土地和植被的样本才收拾东西回去。
四人回了车子边，负责在周围取材拍摄的同事都皱了皱眉。
“你们这都熏入味儿了。”
尤翎摘了口罩，随手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满不在乎地用手扇风。
身旁递过来一包湿纸巾和一瓶藿香正气水。
傅明衍淡淡看着她。
尤翎愣了几秒，接过湿纸巾“谢谢。”
那瓶藿香正气水没接。
她最讨厌那个东西的味道。
“过会车里不会开空调，回去的车程少说半个小时，不喝会中暑。”
傅明衍表情淡淡，话语里却带着些不可回绝的意味。
尤翎想了想，还是接过“谢谢。”
六年没见，她和他说的第一句与公事无关的话，竟是谢谢，还说了两遍。
这两个字，她以前从没跟他说过。
……
尸体被送回鉴定中心，法医的验尸工作这才正式开始。
这次派了2组的几个人跟拍。
1组一行人在临时宿舍休息。
下午那两个多小时的确让他们被腌入味了。
尤翎洗了半个小时的澡才勉强闻不到味道。
睡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尤翎把点的盒饭带了几份到监控室里。
看着屏幕上还在工位上的傅明衍，尤翎蹙眉。
“这不是下班时间了？”
吴导扒着饭，回答“这个案子好像有些疑点，傅明衍自己留下来加班了。”
“他吃过饭了没？”
“没看到他吃饭。”
尤翎的心沉了沉。
傅明衍和周启东在死因上产生了分歧。
只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所以他留了下来，把验尸拍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查了几篇相关论文，心里的猜想得到进一步证实。
现在就差将所有线索以及理论依据整理成报告。
傅明衍摘下眼镜，抬手揉了揉眉心，闭眼休憩。
敲门声响起。
“进。”
“傅明衍，你要吃饭吗？”
听见这声音，傅明衍动作顿住，回过头。
尤翎拎着一份外卖站在门口。
傅明衍站起身。
“你怎么来了？”
尤翎往里走了几步。
“我看你还在加班，一直没吃饭，正好我们团队夜宵点多了，就送来给你。”
傅明衍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
“谢谢，进来吧。”
尤翎这才完全走进来。
傅明衍把外卖放到一边开放式休息室的餐桌上，注意到尤翎飘向他办公桌的目光，他忙走过去把尸体照片收了起来。
尤翎胆子大，也见过尸体，但当她看到那血淋淋的器官以及局部细节图片，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战。
傅明衍递过来一杯热水。
“害怕的话我现在送你回去。”
他还没吃饭呢。
尤翎摇头“不用了，你先吃饭，我就觉得有点……恶心。”
傅明衍没再说什么。
尤翎走到一旁的会议室，看着白板上的案发现场图片。
想问些什么，想起他在吃饭，还是算了。
“有什么问题吗？”傅明衍开口。
尤翎回过头，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还是说“你在吃饭，还是不说这些了。”
傅明衍淡然地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这些影响不到我的胃口，有问题就问。”
尤翎抿唇“我想知道，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昨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那死因呢？”
傅明衍慢条斯理地擦擦嘴，回答“周头判断，是捂闷至机械性窒息死亡，简单来说就是被闷死的。”
尤翎点点头“那你是怎么想的？”
傅明衍看了她一眼，说“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尤翎想了想今天看到的现场，并没有发现血迹。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傅明衍解释“那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是抛尸现场。我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在于尸体表面呈现的体表特征符合失血过多致死的表现。”
尤翎似懂非懂地点头。
“住哪？我送你回去。”
尤翎看着他站起身就要走，桌上电脑没关，包也还放在那。
“你不下班吗？”
“还差份报告没写。”
尤翎想了想，说“那你先写了吧，我睡了一下午，暂时还不困。”
傅明衍抬手看了眼腕表，心算下时间，写完报告还不晚，便没再坚持。
又给她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才坐回椅子上，戴上眼镜开始打报告。
他有轻微的近视，平时用眼过多的时候才会戴眼镜。
尤翎从没见过他戴眼镜的样子，配上这身休闲西装和白大褂，像极了斯文败类。
视线移到键盘上敲动着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节修长，上面干干净净。
戒指，没了。
还记得当初她说，只要他还戴着这个戒指，她一定义无反顾的奔向他。
可现在，戒指不在了。
六年的光阴横亘在两人中间。
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存在。
她当初答应他会去找他，可他却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她世界里。
当她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都没有回应的时候；
在她找遍所有她认识的人问他的下落却始终无果的时候；
她才发现，原来想找到一个人这么难。
尤翎垂眸看着指间的戒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傅明衍真的很听当初她的话，一路向前走了。
只是走的太快了。
让她都看不到他的背影。
更别说什么追随。
尤翎暗自想的入神，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那边傅明衍若有似无的目光。
……
第二天，警方终于在排查了以昆和区为中心周边所有地区的失踪人口之后，终于锁定了死者的身份信息。
法医这边也得到了更多可供参考的数据，包括死者家族遗传病史，流浪前的就诊记录以及自身病史。
结合这些信息，最终得出结论。
死者是因失血过多造成的死亡。
傅明衍是对的。
而其尸检过程中呈现出的肺部出血点等一系列窒息征象，是因其早年在粉笔厂打工患有严重肺病造成的体征。
警方根据法医提供的包括死因、死亡及抛尸时间、生前饮食等信息，最终追踪到死者生前接触过的几名嫌疑人，继而揪出了藏在背后的一个规模较大的卖血组织。
经犯罪嫌疑人自述，当时他用黑市买来的迷药将死者迷晕之后，抽血过程中死者意外提前醒了过来，便用一块抹布把他的嘴捂住，直到他失血过多死亡。
周启东很是为自己这位门生感到骄傲。
整个拍摄团队也很是震惊。
这一案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一时间不少媒体纷纷打电话来采访。
而吴骏工作室团队也因为这一案拍够了素材，提前完成拍摄任务。
离开这里的前一晚，警队一些人和法医鉴定中心几人给拍摄团队践行。
然而由于这里大部分人职业特殊，也没有大办，只是聚在一起吃了餐饭。
尤翎心情有些复杂。
拍摄结束就意味着，她和傅明衍可能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明明他都已经向前走了，而她怎么还是这么在乎他呢？
饭局结束，尤翎家离这近，和一行人分别便抬脚往另一条街走。
只不过，她只走过了一条街，过了道红绿灯，便没再继续走下去。
她不想回家。
莫名有些想抽烟，她停下脚步，靠在人行横道的红绿灯下抽烟。
青白烟雾缭绕。
一根烟抽完，她把烟蒂按在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余光里，马路对面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看过去，傅明衍笔直地站在对面，目光透过初夏夜晚微黏的空气静静注视着她。
想到自己刚刚，尤翎莫名有些心虚。
四目相对，绿灯亮起，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良久，尤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是未知号码。
但心里莫名有种感觉。
这是傅明衍。
她抬头，看见傅明衍手里拿着手机贴在耳边。
心尖颤了颤，她按下接听。
傅明衍冷冽的声音通过电流从听筒里传出来。
“烟，什么时候学会的？”
“大二。”她回答，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你团队所有人都有你号码，要到并不难。”
尤翎没说话。
“尤翎。”
他叫她名字。
“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尤翎一怔，尽管她和他说过很多话，但他这一问，她便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句。
“记得。”
“行。”
他说完这句话便挂了电话，抬起脚大步朝她走来。
一旁的绿灯开始倒数。
数字到了1，红灯亮起，傅明衍正好在尤翎面前站定。
尤翎这才发现他的脸有点红。
“你，喝酒了？”
“嗯。”
“为什么喝酒？”
“壮胆。”
尤翎心一抖。
“壮什么胆？”
“从别的男人手里抢回你的胆。”
话音刚落，傅明衍便伸手一把搂过尤翎的后腰，俯身吻了上去。
浓烈醇厚的酒气带着股淡淡的佛手柑清香占据她的鼻息。
傅明衍，的确不一样了。
他学会强吻了！
还是在马路上，他的身后就是如织的车流。
尤翎太久没有接吻，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努力维持呼吸任他索取。
良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尤翎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问“什，什么别的男人？”
“你手上的戒指。那个男人很没品，求婚戒指都仿造的你原来那个。”
不顾尤翎难以置信的眼神，傅明衍顾自说着，语气有些幽怨。
求婚戒指？
尤翎愣了下，解释“我没有答应那人的求婚，而且这就是我原来那个，只是我大学期间瘦了很多，戒指大了，我就找工匠改小了些，他自己又发挥了一下，就变成这样了。”
傅明衍怔住。
“你别骗我。”
尤翎看着他“我不会骗你。不信你看。”
她把戒指从手上拿了下来，给他看戒指内环，上面隐约刻着一串字母“ylfmy”。
她说“当初这串字母是我亲手刻上去的，不会有错。”
傅明衍垂眸不说话。
尤翎以为他还是不信，又说“你的那个上面也有。但……你的不在了，也没办法证实，你要实在不信……”
傅明衍突然抬手，解开衬衫衣领上都纽扣，从里面拉出一条项链，中间挂着一个戒指。
是当初她送的那个。
“职业要求不能戴戒指。”
尤翎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法医，的确不能戴任何首饰。
这脑子……
“你，你别骗我。”尤翎也学着傅明衍刚刚的话。
“看看不就知道了。”
尤翎踮起脚，伸头去看，内环上确实有行字，只是她还没看多久，傅明衍又伸手揽她腰欺身吻了上来。
这个吻并不绵长，很快尤翎的脚后跟便踏实地落到地面。
“傅明衍，你……这些年去哪了？”
傅明衍眸色深了些，沉默几秒说“现在不是说故事的时候，我先送你回家。”
时间的确不早了，她明早还要剪片子，趁着这庄案子的热度没过去纪录片得发出来。
两人往附近小区走。
傅明衍的酒意好像褪了些，面色重归白净。
又是那副沉静稳重的样子。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尤翎总感觉这一路上，他都很熟悉。
好像来过一样。
……
《我》系列第二季一经播出，便在网上引起剧烈反响。
网友们都对法医的工资生活产生改观。
除此之外，这个叫傅明衍的法医获得很多年轻女网友的喜爱。
吴骏工作室官博下面的评论几乎都是在讨论他的。
网友a[3分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信息]
b[斯文美人法医，这人设谁能拒绝！！！]
c[他穿着蓝色隔离服，手拿解剖刀的样子更像一个医生！他要是医生我每天装病去挂他号！]
d[要不我死一下好见他一面？]
很快，“法医傅明衍”便单独上了热搜，排名在“《我》第二季”的前面。
只是不论网友们怎么扒，始终找不到他的社交账号。
百度倒是有他的相关信息，不过都是他大学及研究生期间获得的荣誉奖项，参与的科研活动，以及发表的论文。
私人生活一概不得而知。
此人恍若富士山下的高岭之花，真实存在，却遥不可及。
尤翎拿着工作室小编辑的手机，看着下面这些评论，心里贼不是滋味。
很想生气，却没有立场。
这一季纪录片大获成功，尤翎难得休了次假，想去江程酒吧放松一下。
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里，尤翎一口一口喝着果酒，表情不虞。
江程在一旁笑。
“我说，你来我这儿发泄情绪来了？”
“那我能怎么办？我管得住那些人的键盘吗？”尤翎仰头又喝了一口。
江程摇着酒杯“尤翎，我发现你出个国回来变了不少，别的不说，你这胆子怎么还越来越小了？”
尤翎皱眉“瞧不起谁呢？老娘看见尸体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吗？”
“嗯，你在傅明衍的事情上，胆子能有你的胜负欲一样大就好了。”
尤翎的气焰一下子熄了，垂下头，声音没了底气。
“时间能改变我，但我不能改变时间。江程，六年，这六年里我对他一无所知。他也不再是我的小傅同学了，他是法医傅明衍，是网络上的高岭之花。而我只是个无名编导。”
江程叹了口气“这些话，你跟傅明衍说过吗？”
尤翎苦笑“我怎么跟他说？我说，你别再往前走了，回头看看我？我要真说了，才真的是个怂包了。”
“可以前的尤翎就是这样的。”
尤翎愣住。
“以前傅明衍的小幽灵不管是喜欢还是害怕，都会毫不顾忌地跟他说。你跟他说了，你就是怂包，但你连说都不敢跟他说，你他妈不就是在认怂么？我当初的大哥，可以输，但从来不认怂。”
尤翎没说话。
“我说真的，你还喜欢他吗？”
……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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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还没休完，尤翎又被召回去参与另一档科普类纪录片的策划。
这次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植物学家。
尤翎看着眼前这位女性学者，总觉得哪里眼熟。
还未等她开口，植物学家先跟她打招呼。
“尤翎是吧？”
“昂，你是……”
女人淡淡笑了“你好，我姓傅，傅嘉怡。”
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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