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安队长, 你给我们个准话。咱们车队能不能加司机？”
派单大厅里，安华一大早就被过来接单的司机给堵住了。
安华看向说话的人，正是一位跟安国强关系很好的老司机, 姓陈。所以, 听到这个问题后, 安华也没有生气。而是耐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听说咱们运输公司开始想办法安置职工下乡子女。昨天就通知要招两个维修工人。那我们运输队招新人吗？”
陈司机浑浊的眼睛中，带着些红血丝。安华再看看他脸上灰扑扑的样子。想到了这人最近的任务是长途任务。她不由诧异道：“陈司机，你这是刚从外地回来？先回去休息。至于队里招新人的事情，还要等候孙主任那边的消息。”
不过, 这陈司机可以从长途任务回来后, 就一直呆在这里等安华。这么坚决的人, 不会轻易被安华一两句话就给叫走的。
“我儿子下乡八年了。我家那口子天天盼，夜夜盼, 就盼着儿子回家。可是, 高考他又考不上。我们夫妻两个没本事，弄不到工作岗位接收他。如果咱运输队不招人的话。我要打申请, 把我的岗位让给我儿子。”
这话犹如一个重磅炸/弹, 直接把司机们的心里话给炸了出来。
这个说他家小子也想要弄回来，那个说他女儿也可以回来, 学安华当个女货车司机。
有几个热血上头的，直接嚷道：“单位是不是不管我们孩子的死活呢？”声音悲怆, 活像生离死别一般。
这群情激动的样子，安华很理解。很多人都好几年没见过自家孩子。如果她不是刚好顶了她爸的岗位，她也是有可能要下乡的。
而眼前这陈司机, 结婚早, 有两个儿子。现在说下乡八年的那位, 她没记错的话, 就是陈司机的大儿子。16岁下乡，现在8年过去，已经24岁了。安华想到这位天天盼着儿子成家立业的陈司机。完全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只是培养一位优秀的司机，要花费的成本很大。这陈司机才四十多还不到五十岁。就这样退下来，把岗位让给儿子。那简直就是浪费社会资源。
其他老司机被他带动的，家里有孩子在乡下的，都嚷嚷着要把岗位让给孩子了。有些激动的，甚至已经爬上了派单大厅的桌子跟椅子上。看那个样子，好像要搞事情一般。
这一幕，让以老姜师傅为首的一些冷静司机，看得焦虑起来。大家都暗暗警惕着那些情绪激动的司机。随时准备动手，把这些激动的司机给制服。而孙凯跟凌海洋，开始着急安华要怎么制住这一边头脑发热的壮汉。
安华见派单大厅的气氛瞬间从悲情父亲的戏码，即将转变为火拼现场。想了想，伸手朝边上的派单窗口栏杆砸了一下。
拳头跟铁栏杆碰撞，发出了巨大的闷响。让好几个脑袋充血的司机都安静了下来。接着，整个派单大厅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凹下去一片的铁栏杆。还有安华那完好如初的小拳头。
那几个说得最激动的司机，现在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就连爬到桌子上鼓噪的，都灰溜溜地从桌子轻手轻脚下来了。
安华一眼扫视过去，所有跟她对视的司机，纷纷都移开了目光，把脑袋低了下来。
安华表示，很好，非常好。
“看来，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吧！”
之前头脑发热的司机，听到这话，心里只有呵呵两声。再不冷静，说不定他们的身板也要跟铁栏杆一样，凹下去了。
“我知道大家都心疼自家的孩子。我也是在车队里面长大的。你们中很多人的孩子，小时候还领着我到处玩耍。不看你们的面子，单看我跟那些哥哥姐姐小时候的情分，我
也不会撒手不管的。”
武力震慑过后，安华开始打起了感情牌：“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给我这个队长，也给咱们运输公司的领导一点时间。我们公司肯定会想到一个方法帮助职工解决这个问题的。我们一直以来的表现，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这话让很多司机都羞愧了起来。他们刚刚就像疯子一样乱喊话，简直不像话。安华这个队长多好啊！不是给他们发防暑大礼包，就是组织放电影。现在，肯定也能帮他们家下乡的孩子回城的。
见火候差不多了，安华喊道：“小六哥，派单啦！”
这一天早上，每个去窗口领单的司机，都会不自觉地看向窗口那凹下去的铁栏杆。这个习惯，直到安华后来动手把铁栏杆恢复后，他们也没有改变。
这个事情的发生，让安华明白了公司的脚步应该加快了。随着越来越多的知青回城，像这种老子要给孩子让岗位的事情，将会发生的越来越多。而且，很多司机也私下跟她打听，维修工人的招工要求是什么。能不能私底下操作操作。
这种事情发生多了，会影响了司机出车的情绪。
想到这里，安华干脆给孙海提了个建议。
——
“对，把所有职工下乡子女的意愿收集起来。愿意通过高考返城的，我这边会让苏明康帮忙提供他当初复习的资料出来。他能考试京城大学，复习的资料相信会对后面的考生有很大的用处。”
安华这会儿在孙海的办公室，跟他讨论着这两天队里的事务。
“至于不想参加高考，想工作的，只能咱们运输公司增加工作岗位了。”
孙海听完后，沉思了一下：“之前关于增加车辆跟司机的申请，我跟二公司那边谈好了。我们两家公司一起跟交通局提交了申请书。但是，交通局那边也要进行评估。这个事情恐怕没那么快有通知。”
安华也明白这种申请，按照正常程序得要走两三个月。到时候，知青返城的通知估计都下来了。
“交通局还是那位高主任受理这个申请吗？”安华问得正是那位帮过他们运输公司的女主任。
孙海点点头：“局里都清楚最近形势的变动。但是，增加司机跟货车的数量，需要的经费很多。到时候估计还得上报到省里审批。所以，这个流程是不能少的。”
说道这里，孙海把桌上的一份计划书递了过去：“这就是我们跟二公司制定的新车跟司机引进计划。你也看看。”
安华接过来翻了翻。
计划书大概分析了最近半年业务量激增的数据，评估了两家运输公司的接单能力以及车辆的轮转率。这种数据算下来，得出的结论，就是两家公司，目前都需要增加司机跟货车。像他们一公司，需要申请五台货车，以及招收六名司机。
安华心里算了算。他们这里招多六个司机，维修队那里两个维修工。就能创造八个新岗位的。
这个数量听着很少，但是对于一家市级运输公司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手笔。
“孙伯伯，关于这个增加就业岗位的事情，我这边也会跟进的。局里有什么消息，麻烦你通知我一声。”
说着，安华放下手中的计划书，就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安华并没有坐下来休息。反而找了个空白笔记本跟笔，直接离开了运输队。
她的第一站，是运输队合作最多的市纺织厂。找到钱厂长后，安华并没有啰嗦。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钱厂长，我想跟你了解一下你们工厂下半年的生产计划。”
钱厂长没想到安华居然跑过来问他这个。惊讶地站了起来：“这……这生产计划是国家机密，不能随意透露给你的。”
安华知道国营单位有各
种限制，也不意外。反而耐心地解释道：“我也不需要很具体的数据。只需要一个大概的。比如，出货量或者应该说计划出货量大概多少，能跟我透露一二吗？”
“安队长，你一个货车队的队长，要我们纺织厂的出货量有什么用啊！”
钱厂长这会儿已经恢复冷静，给安华倒了杯水。示意她好好歇两口气再说。
安华也不跟钱厂长客气，喝了几口温水后，这才解释了起来：“我们运输队下半年要增加运营的规模。目前公司保有的车辆跟司机，不足以应付下半年的运输需求量。”
这话钱厂长那是相信的。最近仓库那边，开会的时候也开始抱怨运输队最近送货超时的事情。
安华见钱厂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继续说道：“所以，增加车辆跟司机，是一个不可阻挡的潮流。不过，你是知道这种事情走流程要花几个月。”
钱厂长自己就经常给厂里申请生产机器，对这些走流程要耗费的时间，那更是心痛得不行。现在听到安华的话后，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像我们厂里的生产线，每次申请都要几个月才能批下来。耽误了不少生产计划。”
安华见对方那么感同身受，事情就更好办了。
“所以，我现在想要给咱们南花市所有有运输要求的单位做一个统计。统计的数据不需要太过精确。但是，都是关于下半年的出货计划的。有了这些数据后，我们跟上级领导申请车辆的时候，也就更增添了有力的证据。更加能说服领导同意咱们的申请。”
这是安华想到的，唯一比较能够打动领导的东西了。很多事情，文字上的描述可能感受不深。但是，只要数据一行一行罗列清楚。那么，领导也不是不讲究轻重急缓的人。数据的变动，能够体现当前经济的变化。
钱厂长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安华的话所打动了。
他没想到，安华当上货车队队长后，不仅没有在岗位上磨洋工。相反，还关心运输公司的发展。时刻为单位做贡献。这种无私奉献的劳动者，实在是当代人的楷模。
安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经被钱厂长脑补成一场可歌可泣地奉献场景。她的初衷，只是想给运输公司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让那些担心被司机担心的知青们，能够多增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已。
最终，她从前激动的钱厂长这里，得到了非常粗略的数据。但是，这样的数据已经足够安华对下半年纺织厂的生产计划以及出货计划做出一个倒推。当然，这个出货量一出来，运输需求大概有多少，安华也就一清二楚了。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安排除了每天例行的队长工作外。就是跑遍跟车队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市内各大单位。这些单位有负责生产的工厂。也有负责销售的百货商店跟供销社。
等一圈跑下来后，一份《关于南花市下半年各大厂家出货量统计》就新鲜出炉。
安华带着这份计划书，直接找到了孙海：“孙主任，请你看看这份资料。”
孙海是知道安华这两天在外面跑的。不过，他完全不知道，安华居然还在为增加岗位的事情忙碌着。
当他看到安华这份出货统计表时，那种震惊，实在不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能描述出来的。
“安华，你……你是怎么想到统计这个的？”
安华笑了笑。
在后世，很多物流供应链公司会直接跟厂商、零售商进行生产出货计划的对接。特别是全球各大零售商，比如k- mart、w- mart。他们每年的货量很大，对供应链的要求特别高。像这种提前半年甚至一年知道出货量。然后提前安排好物流的事情，在后世是一个非常普遍的操作。
目前，单单一个南花市，厂家就那么几家。安华花
些功夫，就能制作出一份比较科学的运输安排表出来。
当然，能这么顺利得到这些厂家提供的预计出货数据，也是因为安华跟这些厂家打好了关系。互相之间有了信任的纽带。不然，换另外一个人去找这些厂家要数据，怕不是要被人直接轰出来。
孙海见安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再看看手上这薄薄的几张纸。要不是一直都知道安华的能耐，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
他们在机械式地接单派单的时候，安华已经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开始跟厂家进行深度的数据对接了。
孙海作为一个多年深耕于运输行业的人，深知手中这几张纸的重要性。
“安华……”
“孙主任，这些资料麻烦你提交给交通局那位高主任。跟她说明情况比较紧急，帮忙尽快完流程。”
话说到这份上，孙海也不在啰嗦。立刻拿起资料，跟助理交代几句，就带着资料开车直接去找交通局的高主任了。
而安华，则是微笑着靠在椅背上，松了口气。
——
这份资料给运输公司的申请，带来了非常积极的影响。
安华只觉得这提交资料事情过后没一个月，局里的审批结果就下来了。看着孙海在运输公司例会上宣布：公司将紧急引进五台货车跟招收六名新司机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是一场为普通职工家庭争取到的机会。没有一个人不为这个事情感到骄傲。
“事不宜迟，孙主任。这个消息是不是离开张贴出去？而且，刚好需要招收的维修工两个名额也出来了。大家可以高兴起来了。”
安华没有跟其他人那样情绪外放，而是深藏功与名，坐在角落暗自高兴。不过，孙海显然不会让她这样低调的。
“这次的申请，之所以能那么快审批下来。跟安华的努力密不可分。”孙海直接在例会上，就点名表扬了安华的付出。同时，把安华所做的努力，一一说得明明白白。
这样的功绩，让在场所有的参会人员都鼓起了掌。
安华见状，立刻站起身来感谢大家的支持。眼睛嘴角都带上了无法忽视的笑意。
当天会议结束后，关于运输队将要再增加司机以及货车的消息，立刻张贴到了布告栏。随着这个通知的，还有安华为这个结果而做出的努力。
所以，当安华第二天去队里上班的时候。她发现，派单大厅那些司机看她的眼中，居然还带上了某种光彩。
当然，安华绝对不会承认，那种光，叫粉丝滤镜。
更加夸张的是，她在上班的时候，职工楼那些有孩子下乡的家属。居然直接上到办公室这里，给安华送些自家做的糕点，又或者馒头饺子啥的。
这种感激的行为，让安华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好。因为，她只是给了这些人机会。但是，岗位的数量是有限的。不可能所有人都能上。所以，她最后只能收下他们的感激。但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那些物质上的感激。
即使这样，安华在职工楼家属的心目中，已经渐渐地变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形象。
——
半个月后，货车还在紧急调配中，但是新司机的选拔考试已经开始。
这一批过来参加考核的都是职工下乡子女。因为每个人下乡的时间不一样，这就造成有些人才18、19岁，有些人却已经20多接近30了。在这些人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是跟所属的生产队请假后，直接奔赴回来南花市，参加这场难得的选拔考试。
考生一共有15名，只录取6名，作为新人司机储备。这样一来，这次选拔考试就变得有点残酷了。
安华、孙海以及工会的主席老申，都是这次选拔
考试的考官。而选拔考试的内容，是经过运输公司全体管理层同意的。
考场直接设立在维修场的空地上。在空地的正中央，停着一台货车。而三位主考官站在货车的前面。十五名考生，则是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表情严肃的考官，以及那台军绿色的大货车不敢说话。
这次的考核，关系着他们能不能马上回城，关系着他们的未来，没有一个考生敢放松自己。即使他们来到这里后，才知道安华这个邻居，已经成为了车队的队长。而且，这次的考核能够提前几个月，也是靠着安华的能耐。
孙海看了看这十五个考生，大声说道：“大家好！我是运输公司的主任孙海。我知道，这次考试对你们来说十分重要。相信你们参加考试之前，家里的父母应该跟你们进行过考试相关的说明。废话不多说，这次考试不同于以往，没有笔试！”
以往招收应届毕业生的考试，都是以笔试为准。但是，这次招工比较特殊。不能直接考笔试，毕竟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乡下呆了不少时间。考笔试，不能区分出各自能力的差距。
而开车，是一个讲究头脑冷静，手脚协调的工作。
孙海说道这里，扫视了一圈考生。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很严肃，但是，没有一个人是退缩的表情后，十分满意地点头。
“第一场考试，将由安华，也就是运输队的队长，来给你们进行考核。考核的内容是：摇摇把。”
在场的考生，全部都是运输公司职工家属。对摇把这个事物，一点儿也不陌生。听到第一场考试，居然是摇摇把，很多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要知道，他们小的时候，跟着自家爸爸来运输队玩，谁没有试过摇摇把的。
安华见状，也不意外。直接拿起边上放着的摇把。开始给这些考生讲解了一次使用方法。无论他们听不听得懂，都没有下一次讲解了。
讲解完毕后，安华按照姓氏的顺序，让他们排队上来，一个个用摇把发动货车。
别看摇摇把看着很简单，但是这个工作是个技术活。
安华也不做别的，就是在考生上来摇摇把的时候，观察他们的姿势、动作以及听发动机发出的声音，来给每个考生打分。
这样的考核，看着有点儿主观。但是，安华觉得是目前来说，很快就能区分出人才的办法。
果然，每个考生摇下来，区别一目了然。有力气没力气的，直接就能知道。能摇得动摇把，并且让发动机有反应的，直接通过第一场考试。剩下的直接全部淘汰。干脆利落，简单粗暴。
这正是安华的风格。
第一场考试过后，十五个考生，就剩下九人。安华看着这个人数，心想再过一轮，估计都不用第三轮考试，人就选□□了。
第二场考试是进行车底车轮清洗。这一轮考核的是考生能不能适应司机工作的艰苦跟油污。这一轮，除了一个考生外，居然全部的都完成了任务。
第三场考试是工会主席跟剩下的八个考生进行一一询问。安华也旁观这些谈话。目的是从这些考生里面，挖掘出他们的品质。
这一场考试就很唯心了。安华大概知道工会主席是怎么挑选的。最终，六名司机选□□了。
安华看着眼前这高矮胖瘦、年龄不一的新人。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责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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