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路灯昏黄，车辆稀少。
一辆辆汽车从主路呼啸而过，灯光折射出的光柱由远及近，再到消失，顾知意紧紧攥着车把，脚下蹬得飞快。
耳边风声呼呼，夜晚空气黏腻又潮湿，落在皮肤上带着点点凉意。
转过小路前面就是早晨那个黑呼呼的隧道，她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下意识放缓速度，前面黑漆漆望不到尽头，仿佛入了隧道就是另外一个未知世界。
黑暗藏纳一切未知。
顾知意深吸一口气慢慢加速。
隧道口越发近，她咬着下唇从包里拿出手电筒打开放在车筐里，然后站在洞口给自己加油打气。
一只青蛙从她的脚背跳过去。
顾知意下意识啊了声，声音在空旷的隧道洞里徘徊，尖锐又恐怖，她吓得眼角湿润，腿挪不动半分。
忽的身后有声音传来，她猛地回头看去。
有人骑着自行车自远而近。
消瘦的身影和熟悉的面孔愈发清晰，顾知意松了口气。
她抬手拦住他的车。
沈俞白刹车停下，长腿落在地上，尽头的光蔓延进来，少女脸上苍白一片，眼眸里的恐惧清晰可见，仿佛一只炸了毛的奶猫。
又怂又可爱。
他勾了下唇，很轻。
顾知意眼巴巴的望着他，“沈俞白，我能和你一起走吗？这个隧道好黑。”
湿漉漉的眼眸带着期许看他。
眼眸里的光清晰可见，那股期待快要跃出水面，跳到他的身上。
沈俞白没搭话，他叼着一根烟掏打火机。
火苗窜出，少年冷清的面容一晃而过。
顾知意回头看了眼隧道，黑漆漆的望不到头，她上前一步按住少年的车把，鼓起勇气再次请求，“能不能走慢点，我、我就跟在你后面，谢谢。”
沈俞白瞥了她一眼，吸了口烟，缓缓吐出。
夜晚乌云遮空，乌压压的感觉，雷雨是躲不掉了。
指尖轻点在烟身，烟灰飘然落地，他看向顾知意，“除了谢谢，你还会说什么。”
烟熏过的嗓音嘶哑低沉。
她眨眨眼，反应过来他的话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话还没说完，少年已经骑车进入隧道。
顾知意连忙打开手电筒，骑车追过去，隧道气味难闻，她皱着眉头努力蹬车，少年在前面，灯光将他的身影倒映在墙上，高大威猛，和他消瘦的背影截然相反。
“沈俞白。”
身后少女声音轻柔软糯，带着点点颤音，轻声细语的喊他的名字。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眼前是漆黑的道路，车轱辘碾过的地方有石子，崩过脚面，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打算应她。
哪知身后的人没放弃，继续喊他，“你为什么不上晚自习啊？”
这次，他回头了。
黑漆漆的眼眸径直对上她的。
顾知意吓了一跳，扭着车头差点走偏路。
“闭嘴。”他淡淡出声。
顾知意撇撇嘴，没敢再出声。
眼前的光越发亮堂起来，是巷口的路灯，她心情大好，不顾他刚才的话，激动的喊道：“路灯哎。”
下一刻少年的车子已经窜了出去，昏黄灯光下，那辆变速车拐过胡同转眼消失不见。
顾知意莫名其妙，也学着他加快速度骑了出去。
刚到门口就看见李娅萍拿着雨衣骑车要出门，见她回来哎呀一声，嗔怪道：“我和你爸打算去接你，让你不要上晚自习也不听。”
“数学我都落下好多，很多题不会，”车子被顾青山接过去，顾知意顺势挽着他的胳膊进门，“那数学老师教我，我肯定要去的呀。”
“怎么样，今天第一天还习惯吗？”
“还好，同学都很好的，妈我饿了，一会儿吃什么呀？”
外门吱呀一声被关上。
巷里少年指尖掐着一根烟，白烟缥缈，他靠着墙仰头看天空，黑漆漆的夜空厚云密布，空气潮湿烦闷，压得人喘不上气。
少女跟父母撒娇的声音被风送入耳中。
沈俞白低下头，薄唇抿紧，半晌后抬起手预备抽烟，手上的烟早就燃尽，只剩下烟头。
他看了会儿，丢下烟头碾灭。
顾知意回来的晚，李娅萍心疼她开学第一天就上晚自习，孩子喊饿立马就去厨房给她做宵夜吃，客厅烦闷，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没敢和李娅萍他们说，怕他们担心，想着找个平坦地方躺会儿。
于是她拿着英语课本和手机去了平房顶。
手电筒灯光亮起，顾知意看了眼书开始背单词。
高二的词汇量她基本掌握，现在完全是在复习之前的单词，提高作文水平。
沈俞白家的侧门一直敞开着。
没见着人进去，也没见人出来。
她背几个单词，时不时瞄一眼，那院子里的水泥地经年失修，一条条裂沟深浅不一，延伸到院子中间，顾知意探身瞧过去，只看见里面晾衣线上寥寥几件短袖，都是黑色的，还有几件大人的衣服。
顾知意叹了口气，莫名想起沈俞白手上的浸出血的纱布。
一页单词背过去，还是没人回来。
“小意，下来宵夜！”李娅萍站在院子中间喊她。
顾知意应了声起身往下走，风吹过，沈家侧门被刮关上一半门，她惊了下，回眸看过去，只有门在小幅度的来回晃荡。
她这才发现，沈家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一颗环抱不过来的梧桐树。
枝叶茂密，舒展着枝干从院子里长出来。
一阵凉风突来，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几滴雨水落下来，打在胳膊上，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沈俞白推着车到屋檐底下。
几乎下一瞬，大雨倾盆而下。
大滴大滴的雨珠狠狠砸向地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顺着红色屋顶自上而下，串珠似的落下，连成水线。
顾知意举着筷子听到外面的雨声愣了下。
顾青山给她加了块排骨，敲敲她的碗，“吃饭怎么还走神了？”
“好大的雨，”顾知意夹起排骨咬住，含糊不清的说着话，“幸亏回来得早。”
沈俞白回来了么。
他应该到家了吧，他骑车速度比自己要快的。
“哎呀！”李娅萍突然喊了声，慌慌张张起身，“我晾的衣服在平房上，忘了拿下来。”
顾知意放下筷子起身，“我去拿。”
她从鞋柜旁捞起雨衣披上，踩着水泥楼梯往上走，平房顶宽敞平坦，天气好的在上面晒衣服不用几个小时就干了，只是遇上下雨天收不及时就比较倒霉。
雨水打在雨衣上，啪啦啪啦的声响盖住所有声音，顾知意伸手去扯那些已经被淋头的衣服，眼角不经意间闪过一团身影。
她愣了下，转头往下看去。
侧门长沿下的门槛上，沈俞白双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漫天的雨水。
他仰着头，苍白消瘦的脸庞全都暴露在空气中，黑眸在昏暗夜晚黯淡无光，像是苍暮之人，毫无生气，就那般坐着。
雨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旧巷里的排污系统老旧，很快地面上便积水，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里蓄水很快，不一会儿便有一厘米厚。
雷雨风大，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不一会儿校服便湿了一大半，而坐在那里的人浑然不觉。
顾知意扯下衣服急匆匆放在晾衣架上，然后又披着雨衣往外走，李娅萍在身后问道：“你又出去干嘛啊？这么大雨呢。”
顾知意摆摆手往门口走去。
顾青山只当她是喜欢这雨，就也没去管她。
“沈俞白？”顾知意站在两家中间的小路中央，脚下的雨水混合着地面的污垢尘土，成了一条浑水，她一脚踩进去拖鞋了浸满脏水，甚至脚底都能感觉到砂砾感，顾知意向前迈了一小步，没有继续靠近。
沈俞白仰起头看她。
视线却最先落在那双脚上，雪白的脚背套在一双简单的粉色拖鞋里，脚踝纤细柔弱，他不需要太用力就能捏断。
再往上是一节白嫩的小腿。
他喉结轻轻滚动，挪开视线，落在她白净的脸上，雨水打湿她脸颊旁几缕碎发，贴着白皙的脸庞，唇瓣红润饱满。
明明站在污水中，仍旧干净的要命。
沈俞白不自觉松了眉头，慵懒散漫。
顾知意指了指脚下的水流，“你再不回家就要被淋透了，而且你家里还晾着衣服呢。”
少女说到最后声音小下去，有些心虚的望着他，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不是故意偷窥，是、是不小心看到的。”
沈俞白笑出声，手撑着门槛懒散的坐着。
声音清冷，冷的连这雨夜都做他陪衬，“好学生，你管的有点多。”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她讲话。
顾知意愣了下，抿紧嘴唇，“下雨了。”
她又重复一遍。
沈俞白点了下头，伸手去探雨水，温凉雨滴落在他的掌心，长裤也被雨水打湿，顺着裤腿一点点往上蔓延。
顾知意上前两步蹲下，捏起他的裤腿抬了两下，后背的疼让她蹙起眉头，秀气干净的脸上有些严肃，“淋湿会感冒的，沈俞白。”
沈俞白愣了下。
她的脸骤然靠近，睫毛浓密纤长，头发上的水珠掉下一颗落在他的手背上，还有一滴没入她的衣领中。
他挑了下眉，推开她的手，长腿顺势收回，黑色帆布鞋被水浸泡透，带着点点发胀感。
漫天雨中，墨黑的眸对上她的，“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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