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结束即开始 1.结束

褐色的蝉拱开雨后潮湿的泥土，摇晃着爬上树干，留下脆弱的蝉蜕，白色的身体缓缓挣脱出来，慢慢染上黑色，抖动着翅膀，沿着树叶缝隙中打下的阳光，消失在炽热的天空。

        夏天是一场狂欢，最后的退场就是分别。

        “好，换下一个班级。”

        教导处主任站在一边，一边举着名单遮阳，一边拿着喇叭指挥着顺序。今天是大四拍毕业照的日子，一个个班级走到校门前，按下快门，定格的瞬间仿佛可以给这四年的时光一个交代。

        “苏洛苏洛！”班长从前面挤过来，递给苏洛一张出行计划表，上面写着到墨轻城的游玩安排，再一次对苏洛发出邀请，“一会拍完毕业照，就要统计最后的人数了，最后的毕业旅行不和大家一起？”

        “不了不了，公司急着叫我去上班。”苏洛为难的说。

        “别是跟哪个姑娘约好了吧，”班长打趣道，“我们允许带家属的。”

        “没有没有。”苏洛摆手说，“只是被生活逼迫的打工人罢了。”

        “好吧，”班长有点失望，毕竟苏洛凭着烂话暖场打趣，是所有人的好僚机，这下子僚机都没了，剩下的全是孤军奋战的实习机了。

        “那以后常联系。”班长摇摇手，转身朝着另一边过去。

        “嗯嗯，一定。你们玩得开心。”

        苏洛松口气，低着头发呆，好像所有的相遇、分离、热情和不舍都被夏天承载了，可人这一辈子会有很多夏天，却只有年少时的夏天堪当重任。苏洛吸吸鼻子，摩挲着身上的学士服，目光放空，望向远处。

        四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苏洛也希冀着灿烂而又美好的未来，什么科研小天才，社交小王子，多技能小达人，各种幻想轮番上线，自己也在实验室、派对、社团、球场四处辗转，每个可能发生故事的地方，都怀着美好的愿景一股脑的尝试过，可好像是自己短暂的奋斗精神，抑或是三分钟的热情，这几年下来，也没有什么地方开花结果，看着大家都充实又满怀希望的合照、谈论着分离与未来，苏洛心里空落落的，是孤独，更是不甘。

        其实没人催苏洛还没有找工作，也没人催他去上班，上班，是一种按部就班吧，苏洛不会逃避，但是也希望尽可能晚一点。

        他也计划着去哪里散散心，但是不想跟同学们一起，他不喜欢相遇或者离别，更不喜欢毕业旅行这种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你即将离别的出行。

        因为每次这种分离过后，苏洛脑海里总是跳出老爹那不靠谱的身影。

        苏洛和老爹在远青城相依为命了二十几年，平淡的生活仿佛看的见结局。可一年前老爹突然打电话跟苏洛说要去很远的地方，随后便从苏洛的世界消失了，没人知道老爹去哪了。人们都说现在是信息化的世界，所有的人都是一个点，伸展出无数的信息线，用这样那样的方式与别的点相连，有人可以斩断一条线，没有人可以斩断所有的线。

        但是老爹从那天道别后就真的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去了哪，所有链接向老爹的线全都断掉了；原来这张网没有想象中的复杂与紧密，当一个人换掉手机号，卸载社交软件，找一个新的身份，这个有无数多线的点，真的在这个复杂的信息网里轻易的消失了。我们认为的难舍难分只是把自己发出的线看得太重要了，而所有单向链接的线都太脆弱了，当一个人执意消失，一个点不在向外链接，他便离开了所有点，所有的链接他的人也失去了他。

        “苏洛，快过来！”远远的叫声打断了苏洛，同寝室的几个兄弟站在合影的地方，招呼着愣神的苏洛过去

        “一、二、三，茄子！”

        又是茄子。说来奇怪，有些食物虽然吃起来不能让人开心，却好像读起来可以让人开心一样，苏洛暗戳戳的想。

        拍完毕业照，班长跳到最前面，把手里的纸卷成筒，指挥着大家有序离开，然后到附近一个餐馆，“报我的名字就好！”班长豪气的说。

        毕业季的餐馆比学校还热闹，有毕业即分手的情侣，有送学长学姐离开的酒会，更多的是吃散伙饭的同学，不同的酒杯是不同的颜色，不同的酒桌上也是不同的情绪。

        “老苏啊，这么早去上班，不如读个研究生啊。”同寝室读研的兄弟已经半酣，举着杯过来跟苏洛碰了一个，一边给他分析当下经济现状与就业形势，一边拍着他的肩膀惋惜的说。

        “嗨，我这不是被灯红酒绿迷了眼。”苏洛搀扶着兄弟说道。

        “你小子是想投入资本家的怀抱吧？到时候别跟我们人民为敌。”

        “哪能啊，我只是先帮兄弟们闯闯资本家的美人计。”

        本来还举棋不定的苏洛，在老爹离开之后就有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校园里肯定是找不到老爹的消息，虽然老爹不靠谱，但是能找还是要找的；更何况，四年都没有结果的树，何必在等三年嘞。

        苏洛一个个同学的道别，有人去读研，有人出国，有人工作，这时候都不重要了，在酒精的催化下，全都沉浸在过去美好的回忆里，角落里的一个兄弟，还猛的灌了几口酒，正朝着自己心仪已久的女生走过去。

        “我喜欢你很久了，借着毕业不想留什么遗憾，一定要告诉你！”

        “哦！”周围的同学借着酒劲大声的起哄，所谓的爱恨情仇，在现在的大家眼中，四个字全都是在说爱情。

        “谢谢你！”女孩子红着脸在过去更男孩子碰了一下杯，要不是周围的人簇拥着，两人都要鞠躬互相道谢了。

        “嘿，真帅！”苏洛遥遥举着杯没有凑过去，没人在分别的时候许下什么承诺，只是有些话不说会有些不甘罢了。

        饭局一直持续到深夜，苏洛和几个为数不多的清醒的人，拦车把喝醉的同学都送了回去，清点了包房里有没有拉下的东西，最后自己回到家里。

        苏洛轻手轻脚打开房门，深夜空旷的走廊仿佛与之前的饭局不在一个世界。苏洛靠在门上，轻轻的哈气到手心，一股淡淡的酒味散开——这是每次他来判断自己酒醉程度的方法。还好，没喝太多，每次敬酒都只喝了一小杯，现在还能脱了鞋踮起脚跟走直线。

        苏洛把鞋摆好，走回卧室，犹豫了一下，又折身去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啤酒。

        酒精对苏洛来说像是放大器，把所有情绪都变得浓重。比起在餐桌上的酒后吐真言，他更喜欢在家里独自享受。

        “cheers。”苏洛对着玻璃门上的自己举杯，目光游离，莫名的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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