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九重鱼
沈未然的魔气无法抑制那团粉色气体的移动，只能一路跟过去，眼见着要追上了，结果前面是断崖，一脚踩空，粉气、沈未然、申屠珏，一同下坠，足有十几秒，才掉到最底部。
魔气触碰地面，瞬间铺展开来，紧贴着地表描画出的场面，出现在沈未然脑海中。
卵。
密密麻麻的卵。
卵的大小并不一致，小到拳头，大到能装下一个成年人。
整齐地排列着，透明柔韧的粉色外皮，满含汁水，中间包裹着看不出形状的黑色生命。
蜷成一团，均匀起伏呼吸。
给沈未然看麻了。
沈未然躺在软绵的卵上，粉气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伸手抓住旁边申屠珏的腕，把人拖过来。
申屠珏眉头紧锁，沈未然唤了几声都没把他唤醒，又戳了戳他小腿的伤口，还是不醒。
那张完全长在沈未然审美点上的脸，此时因失血而变得苍白，唇也失去往日艳丽的色泽。
沈未然啧了声，用魔气帮他止血，捏合伤口。
行吧。
使用裂空术需要灵力，沈未然平时都是将魔气化为灵力使用，刚刚他试着转化了一下，刚凝出来的灵力，就迅速被吸走了。
沈未然感受灵力消失的方向，试验几次，好奇地戳了戳身下的卵。
这玩意太能吸了。
卵不堪其扰，里面的黑色生命体形状变换，看起来有些像节状小木棍，沈未然觉得有趣，抓起一个放在手中捏来捏去。
皮薄馅大，冰冰凉凉，还捏不破，解压。
不知道好不好吃。
正当沈未然盯着那颗卵，考虑它的可食性时，周围由远及近地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像是忌惮什么似的，又都停下。
沈未然一手捏着卵，一手捏着申屠珏，将铺展的魔气收拢。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
沈未然将魔气拢至只覆盖自己和申屠珏，不明生物就在魔气之外。
沈未然看不见他们的样子，只能听见细碎嘈杂的声音。
低沉的、尖锐的、温和的、激烈的，交织在一起。
“妈……妈……”
沈未然：？
沈未然不爽，“我是你爹。”
-
聂凌旭同其他峰主共同挡在宫桦身前，顶着宫桦暴怒的威压，聂凌旭满头大汗，焦急道：“师兄！你不要意气用事，既然有人能在你雷劫时拿先祖骨灰暗算，就难保这次也是陷阱！况且，有沈未然在，申屠珏一定……”
宫桦的眼神很冷，“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聂凌旭没摸准异变秘境的情况，只听在场人员的描述，就是其凶险非常，他们派人过去探查，可还是束手无策。
宫桦刚进入化神期，是百年以来最有可能飞升的存在，聂凌旭不愿他冒险，继续道：“师兄你可能不知道，沈未然对申屠珏用情至深，他就算牺牲自己，也不会让申屠珏受半点伤，况且您也看到了，他的实力……”
聂凌旭的话没能全说完，宫桦就已经失去耐心，灵压肆无忌惮地放出，压得几个高阶元婴喘不过气。
更别提移动和说话了。
宫桦匆匆从他们身边略过，极快地掐了个缩地成寸的手诀，瞬间消失在原地。
聂凌旭和众峰主骤然从压力中释放，像许久没呼吸到空气一样，深深吸了口气。
化神和元婴，一阶之差，天壤之别。
拦不住。
罢了。
宫桦虽然脾气暴躁，有时又会冲动，可并非没有脑子。
这般冲出去，不是上赶着送死，是嫌弃他们这些人的没有用，他要亲自去看，去解决问题。
聂凌旭很快就将实力带来的恐惧丢到脑后，冷静下来，吩咐峰主立刻联系其他宗派，共同商讨有关异变秘境的问题。
等人都散去后，聂凌旭只留下封真，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直接道：“我听宗里传言，你最近同魔修走得很近？”
封真是代理峰主，在宫桦闭关期间代管千刃峰各类事宜，心性沉稳，如今听人怀疑，不急不慌道：“之前去打沈未然，是你命我去沟通魔域之人，交往密切，实数正常。”
“那事都过去了半年多，沈未然没打成，和他们的约定自然作罢，你又为何私下去见穆里？”
魔域八十一城，其中势力范围最大的城，与最有影响力的青煞宗，都由穆里掌管。
这人是魔修和灵修混血，继承了他爹的城主之位，在上位后的短短数年就吞并许多小城。
同一心追爱的沈未然不同，他虽然也是申屠珏的爱慕者，然而爱得比较克制，比起爱情，征服魔域才是他真正的追求。
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极其恶劣，却又擅长将自己伪装成亲切友好的模样，在利益的驱使下，同落离宗做交易。
仙魔大战没打起来，聂凌旭其实是有点庆幸的。
到时候局势混乱起来，有这么个邪性人，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可就算没打起来，这位也不够老实。
聂凌旭在等封真的回答。
没问聂凌旭如何得到的消息，封真笑笑，“他来了仙域，申屠珏不见他，自然是我与他最为熟识，好歹也是合作过的，日后难保会再有合作，我便接待了下，这样都不行么？”
用你接待？
聂凌旭的心渐渐沉下来，所有的怀疑并非无的放矢，如今这样明晃晃地问，也只是为了敲打一番。
他勾唇笑了笑，眼中并无笑意，“当然可以，只是接待，我们落离宗还没小气到那个份上。”
“那便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不送。”
聂凌旭望着封真远去，回到座位上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真是夭寿，怪不得当初选宗主时，师父选出来的人都不乐意当，最后才落到他身上。
当时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闹心。
-
“求许丹圣赐药！”
“道微真人！我愿出八十万灵石，求您救救犬子！”
“八十万？你这是在瞧不起谁？”说话的人轻嗤一声，又高声道：“丹圣！若您愿意出手相救，我张家愿出两百万灵石！过程中您无论您需要什么药材，张家都能为您寻来！”
“你……”
幽静的竹林被打破，世家大族的家长们在小木屋外吵得不可开交。
许道微喜静，平时不会这么吵，只是这次实在情况特殊。
他们的孩子只是跟着去参观扶荒秘境，谁料竟遭此劫难，人是回来了，可也废了。
明明经脉和丹田并未受伤，可就是无法存储灵力，运转周天，灵力确实吸进丹田中，可很快就像漏斗一样被漏掉。
都是族里的天之骄子，都是花了大量资源捧起来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是金丹，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却连刚入门的孩子都不如。
其中一人忍不住了，愤愤道：“若非那沈未然，我孩儿如何能到如今这个地步？”
沉默的木屋终于传来声音，听不出情绪，“沈未然，怎么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问题来得太恰好，所有怨气都有了发泄的理由。
“明明是魔修，却去凑扶荒秘境的热闹，搞得秘境异变，在场二十多名金丹，险些被缴成人干！”
“我儿被他横踹一脚，如今就无法修炼了，真是造孽。”
“得亏苍天有眼，那沈未然兴风作浪，无法把控异变秘境，也被吸了进去，看样子是出不来了。”
“可惜落离宗首席，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一同带进去，连死都要找个垫背的，令人不耻！”
许道微垂眸仔细分辨外面的声音，等他们的抱怨告一段落，才平静道：“灵南方家，楚州齐家，司圆钱家，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三家平时和许道微多有合作，自认关系可以，刚才也对人人喊打的沈未然表达了明确的痛恨，不知为何就被许道微淘汰。
不解地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脸色一变，匆匆行礼离开。
刚刚缠绕在他们脚腕柔软细嫩的新草，悄悄回土地。
“一人三百万灵石，天黑前送进巡城的水木拍卖行，记我名下，交完钱，明日将人送来。”
外面在集体攻击沈未然时，因了解真相并且良心尚存的几家代表一直沉默着，此时留下，闻言大喜，连声感谢后，就立刻回去准备灵石。
三百万并不算少，是显赫大家族也要咬咬牙才能出的数字。
但对于挽救一个即将废掉的金丹，是很值得的。
外面终于安静了。
许道微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收紧，捏得手心现出几个渗血的月牙。
他摊开，看着掌心的痕迹，永远平稳镇定的丹圣的手，在发抖。
沈未然，会死？
不会的。
一直在否定最坏的结局，可那样的画面还是在脑中不停回闪。
他要是死了，那准备的钱给谁用？找好的上学的人脉又怎么办？
许道微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可惜收效甚微。
狠狠闭了下眼，许道微稳定心神，起身翻出自己许久未穿过的特制护服，将自己裹成一尊白惨惨的木乃伊，只留一双眼睛在外，乘着仙鹤，向扶荒秘境赶去。
-
九重鱼的鱼鳞真的很难处理。
遍布倒刺，即使死了，也带着天然的寒气，有灵力护体也挡不住。
幸好左凌烨和小七并非娇生惯养的娇娇儿，因此在做这样的活时，也没半分怨言。
并且乐在其中。
沈未然爱吃。
临走前交代他们将鱼料理，等回来吃。
右护法刮鳞刮得龇牙咧嘴，倒不像旁边两个小孩沉得住气，最后凉得没办法，不小心把鱼摔在地面上，鱼一下就融化了。
左凌烨淡定地将处理完的鱼放入冰盘，极快地撩了眼右护法。
右护法冷笑，一把揪住他头顶的小发揪，“你看什么？”
左凌烨拍掉他的手，淡淡道：“狗就是狗，连鱼都收拾不好。”
右护法：？
“真是给你胆子了，尊主不在，这里我就是老大，信不信我把你踢出去？”
说话间，左凌烨又处理完一条鱼，他的冰盘里已经有了三条。
手里不停地处理第四条，逐渐熟练起来的左凌烨，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挑衅，回以同样的冷笑，“废物，你试试看。”
游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闻言拼尽全力更冷地冷笑，缓缓地发出较为有威慑力的声音。
“呵——”
然后迅速将自己面前的冰盘，同左凌烨面前的交换。
得意地龇牙一笑，英俊的脸带了几分邪魅的傻气。
左凌烨面无表情地盯着游犬，眼中迅速盈起水雾，将黑润的大眼睛朦胧得可怜巴巴。
游犬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左凌烨一眨眼，那泪就扑簌簌地落下，长而浓密的睫毛也沾染泪珠，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怜爱。
然而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出现在白嫩的小脸上。
“你说，先生要是知道你欺负小孩，会不会罚你？”
游犬心头一颤，大叫道：“你！都！三！十！多！了！”
“凡尘俗世，过往云烟，往事不必再提。”左凌烨眼泪说停就停，将新处理好的鱼，放进游犬换走的那个盘子里，“如今我只有六岁。你抢走了一个六岁孩子的鱼，四条。”
游犬不可思议，“左凌烨！你要不要脸！”
眼见着俩人要打起来，小七沉重地叹了口巨大的气。
那两人停下，看向小七。
“我还是担心。”小七低着头，缓慢拔着鱼鳞，“主人出去什么都没带，我给他我的眼球他也不要，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游犬眼神变得有些危险，“你觉得尊主是一无是处的弱鸡？”
缓缓摇头，小七声音很轻，“我只是害怕。”
游犬嗤笑，“尊主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你这叫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也要有天才行。没有主人，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看他可怜那样，游犬很不屑道：“你这么废，早晚也要被尊主踢出去。”
“是啊，到时候我……”
左凌烨视线落在小七面前的冰盘，打断他，“九条。”
“什么？”游犬不解。
“晚了。”
小七无所谓地笑笑，端起盘子起身。
“九重鱼要烹饪六个时辰，且必须九条共同料理，才能发挥其鲜美滋味。”小七俯视蹲在地上的左凌烨和游犬，勾唇一笑，“制成后，鱼肉香气久久不散，且放得越久，味道越好。”
“你们已经输了。”
“我的鱼——”小七柔柔一笑，却尽显嚣张，“才是最好吃的！”
说罢，拖着冰盘往后厨走去。
游犬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不要脸！竟然敢卖惨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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