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授书
王爷反正已经博得美人注意，好事将成，便再未说其他。众人听王爷这么一讲，似乎也“醒悟”过来。
“对啊，刚才看她一直和同队伍的说话呢。”
“人家会理她？许是不知道她出身平民？”
“我看不是，我看那位公子并未想与她说话，是她巴巴贴上去的呢！”
“既是巴巴贴上去的，那就说不准是不是勾引了。王爷菩萨心肠，把人想的太纯良了。”
好一些碎嘴子！
启灵平时潜心扫塔打坐，还是头一回置身于如此多人之中，尤其这些人要么仗权势；要么恃强凌弱，随意将自己所受的气撒在他人身上，歪曲事实以掩盖自己的懦弱、无能和妒忌。
启灵虽知这人世中，有大师尊、大师兄等少数高尚之人，自然也有成为私欲傀儡的大多数。
只是今日今时今刻，忍无可忍，想呐喊，想打架，想宣泄所有之前所受之诋毁和欺负！
“诶诶诶，怎的越说越远了，王氏姨娘，你可是忘了此举初衷，这位姑娘是否攀枝又与验明求书者身份何干？”
“王氏？”众人本想问清王氏姨娘是如何回事，却被分了心神。
只见一风情万种的女子从无量塔众执事中信步舞来，柔若无骨。霍，是荣娇，远近闻名的妖艳女子，之前追求者不少，但要么忌惮她的妩媚名声，要么被她拒绝，没有成事者。
启灵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应该正是她的。
有好戏看了，启灵暗自发笑，成了位于漩涡中心的看客。
宁赦王爷一直端着皇家气质，神情自若，之前看着荣芝最多只能算有点意思，如今却是眼神一亮，谁胜谁负，已有分晓。
也是，荣芝走的是正统闺秀的路线，只能在妩媚和端庄中间寻个平衡点，自然比不上荣娇大胆魅惑，堪比妖女。
原来，无量塔执事的正经明黄道袍也可以被穿出这等媚态，半遮半掩之间自是一番风情。她的穿衣风格在最近这几年更为夸张，主管并未遏止，许是她马上就要离职返回平界之故。
她自在从容得很，所经之处带起一阵微风，并未像一般的妩媚女子涂抹浓郁香膏；反观荣芝，却像被飓风席卷，魂不守舍。荣娇与她擦肩而过，毫不在意，轻轻一跃，竟是直接挽上了王爷的手臂。
“你，”荣芝脱口而出，瞋目结舌。
王爷远看未有动作，近看也是大吃一惊的模样，对荣娇更为有兴趣，捏住她的拇指揉起来，亲密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是执事吗？”
“坦胸露乳的，瞧着不太正经啊。”
“年岁看上去有些大了，好成熟哟，嘿嘿嘿，咳咳，恐怕是在职时日已满，要离开无量塔了？”
“离开那也，那也太……你懂的。”
荣娇听着这些风言风语，一副委屈模样，看上去楚楚动人、好生可怜，王爷轻拍她的玉手示意安心，随即宣布：“本王虽为皇亲，却有研习典籍的爱好，与执事琴瑟和弦，早有意向纳她入门。”
此事轰动一时，连后世史料中都有记载，更何况宣布的当下，启灵舒口气，总算把自己从风口浪尖上置换了下来。
荣芝被荣娇的举措震住了心神，呢喃说道：“这这这，半老徐娘，怎的这般不知廉耻，明明，明明我，明明她就要走了呀，还有，这这个人，”她话锋一转，手指点向启灵，启灵暗叹不好，却阻止不能。
只见她大喝道：“这人不是无量塔的执事么？和我一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偏偏她撞大运了……”她受了刺激，言语到最后有些哽咽，启灵若不是知晓始末，看了都会有些同情。
众人似乎正在等着一个这样的契机，好掩饰刚才“污蔑”王府中人的罪行。
“还有这样的？明尘山内门子弟也就算了，无量塔竟也可以随意用特权给自家开小灶？！这可是仙家该有的风范？如此糟粕之事，可是仙家所能为？”
人群中有极擅言辞之人，一席话说完，鼓动效果可见一斑。如此才能却被用在将丑陋一面尽显上，实在浪费。
原本沉默的人群瞬间爆发，呼喊声附和声比比皆是。
随大流人云亦云本是常事，尤其讨论的还是这种仙缘的好处。
“你看这姑娘年岁尚小、细皮嫩肉的，也不像个久经日晒、辛苦修习的人，还不是仗着和无量塔有关系才获得机会？仙法自然？我看根本是个狗屁，寻常百姓天赋甚高、心境超然之辈一生只能在怀才不遇中嗟叹此生，而她呢？”
听完此话，场内瞬间安静不少，许多人摆出一副明哲保身的模样。哎，意料之中了。
倒是一个少年，兴许还沉浸在对命运不公的悲愤中，朗声接道：“是啊，若是如此的话，我还干嘛刻苦修练呢？干脆也到无量塔当个杂役好了。”
启灵微愣，这个说法莫名熟悉，好像昨天她对大师尊也说过类似的，“倒不如直接去青城做个杂耍的，堪堪活过这一世，岂不自在！”
启灵心神微动，似有所悟，却没完全理清。
书生看场面有些无法收场，右手握扇柄一挥，原本收紧的玉扇“唰”地一声被撑开，掷地有声，竟是带了灵力，他朗声说道：“指桑骂槐咯。”
之前还在义愤填膺的少年瞬间手忙脚乱起来。
是啊，本来，他们讨伐的是“品行不良”的启灵，之后，那位不知怎么想的，把有私欲的“仙门”拉下了水，不过，仙门是不会计较的，所以，只是有些许不妥。
真正大大的最为不妥，是少年的一席话，彻底将矛头对准了所有不经努力却拿到名额的人，而这，好死不死地含括了绝大部分从天竸城来的达官显贵。
这些“神仙”若是得罪了，在场的人可都没有好果子吃，若是被“神仙”中的哪位给记恨上了，人间都不用再混了呀。
少年慌了神，本想低头谢罪，又觉不好，就着半垂下来的头，隐藏进了人群间。
哎，这世道啊，启灵委屈、愤怒有，感慨、悲悯也有。
与他相邻的人，看大事不妙，带头喊了起来：
“取消她的名额！”
“对对对，取消，取消。”
无量塔执事是个肥差，却并非得罪不起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竟是完全让荣芝得逞了。
众人呐喊着，不少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丑态百出。
直到一束光，打到启灵身上，瞬间止住了众人的呼喊。
此光甚是温暖，一时间，启灵所见之处皆为明黄，她疑惑地仰头望去，来源竟是无量塔！
这个……
她瞳孔微缩，难以置信。
无量塔并非头回出现此情况。
只是，这情况，意味着特招！是无量塔选中之人才有的荣耀。
之前被特招之人，无不获得了上品仙器或顶级典籍仙法，之后飞升到无空界的，也大有人在啊。
这光？打歪了没？是是是是要打在启灵身上么？是打在她身上么？
话说在启灵自设的“精神结界”外，场内更是炸开了锅，艳羡声、震惊声不绝于耳。
之前议论得越凶，如今就越是打脸，仿佛无量塔都受不住众人对启灵资格的诽谤，要还她个公道。
正经搜身执事早想管理纪律，朗声说道：“启灵之求书资格，合格，验者：无量塔，本塔，此乃特招，快快向前吧，启灵修者。”
“这个启灵，有意思。”书生轻呼。
“有意思可以，但别觉着太有意思。”高半头的剑士补充道。
“启灵？”
启灵有些懵神，但到底控制着轻颤的双腿向前交替迈去，经过前来围观启灵竟要取书的宝荣阁众执事时，被他们艳羡、震惊、愤恨的神情拉回了现实。
她与他们擦肩而过，拉起唇角，象征性地点了下头。这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强烈的反应，有个之前爱嚼舌根的婆婆似乎气急，仰倒下。
在没有看到无量塔执事惊惧的神情之前，在没有认清所谓人间修者的嘴脸之前，启灵可能真感受不到被塔特招的份量，如今却是深切得知了。
启灵毕竟处在豆蔻年华，头一回面对殊荣和特权的时候，委实控制不住那份自得。
彷佛一切的隐忍都得到了回应。
她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沿着人群让出的路，如此坦荡自得地走着，一副星月光辉照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气派。
无量塔今日特招的第一人，该得到怎样的绝世典籍，一步登仙，是否触手可及？
是否正应了她那个有些稚气的作战计划？
无量塔的金色光芒打下，并不像这八年来，来往者说的有些轻微的凉爽。
启灵只觉得这光像母亲的手般温暖。她没感受过母亲的轻抚，但若是接触，想必就是如此，彷佛在外漂泊的游子归家，夙愿已成。
她心中升起无限澎湃，似乎凌空跃起，便可飞过整个明尘山；集气而行，便可踏遍四海八荒天下地上所有山顶。
胸有河山，虽为女子，也不可不谓是壮志凌云。
苍生大地，熠熠生辉，即使渺小如蜉蝣，也可撼动人心。
启灵内心深处一个关于信念的答案呼之欲出——
紧接着，一小册子飞出塔身。
深蓝封面，其上似有五个大字，用某种古文书写而成，难以辨认。
启灵翘首以待，却只见一道银河光斑闪过，小书嗖地飞了回去，无影无踪！
随即，无量塔先给了它的答案，金光在启灵面前凝成四个大字：
无书可赐。
“怎么会？！她不是无量塔钦点的？”
“哈哈哈哈，老生早知如此，恐怕是这黄毛丫头不懂规矩，在塔前说了什么，害得塔要这般叫她放弃。”
“天呐，真是……真是不害臊！”
无书可赐。
所以那本书只是个过场？以免显得太唐突？
一切反转得如此荒诞，启灵脑内“哄”地炸开，完全跟不上节奏。
倒是那群碎嘴的闲人们紧跟着又说起了闲话。
但他们说什么重要么？和无量塔的无书可赐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真的，真的么，”
启灵使出毕生力气问道，气若游丝，几不可闻，是可怜的自言自语。
“真的要如此答复，好歹，好歹我与你，我维护，我扫了八年的地，我守了你八年，我也不差吧，不差的吧，总觉着可以为你、为明尘山、为大道做点什么的，摩拳擦掌等待着，希冀着，却是这个答复么，我还当，还当我不差劲，只是没有伯乐呢，你，我……”
声音消散在这充满灵力的空气中，就如她的哀痛之声，消散无踪迹，也再没有半分回应。
那个……执事是不是说了，请回，是不是，要走回去么，这样狼狈，干脆，干脆永别此生算了，干脆这样一走了之吧。
启灵心中生机荡然无存，她最后再看了眼无量塔，希望它能有所回应，像上一瞬间用金光特招她那般。
然而无量塔不为所动，正如之前的一次次问道失败，大道在用事实告诉她，你，不适合，修仙。
风沙刮过，启灵耳畔轰鸣声响彻天地，仿佛是所有人的心声汇集而成的声音，充斥着鄙夷和嘲笑。
她好像个郁郁不得志的官吏，又像个志大才疏的学士。
而更可怕的是，她本以为自己有颗专心向道的明镜心，如今才发现，自己实则揣着的是颗再普通不过的凡尘心。
关心着利弊，比较着得失，积攒的苦楚淤成怨恨，抱怨着上天的不公，艳羡着获大机缘的他人，这哪里是一个修道者该有的心境。
先是无法集灵提升，再是无法获得仙法典籍，最后心境又差之千里。
彻底输了啊，输给了天道、输给了命运、输给了自己。
逆境中的叫成长，那么绝境中的只能称之为挣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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