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们赢了
病床上的男孩望着窗外，眼睛有些迷离，表情清冷，苍白的脸色透着疲惫，虽然头上缠着纱布，脸上有几处淤青，但是他真的很美。
林青木站在门口看着他，胸口很堵，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韩一感觉到有人进来，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林青木屏住了呼吸，韩一会不会怪他？会不会赶他走？
可是下一秒，韩一就笑了，向他伸出手：“过来。”
林青木几个大步走过去，韩一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竞技比赛胜利后与队友的共勉：“我们赢了！”
林青木愣住，没有想到韩一会用这样的方式面对自己。他们赢了，走出系统设置的陷阱，改变了既定的命运，可是代价是什么？
韩一在伪装，他表现出的胜利者的喜悦，是为了让林青木心安。
林青木扯扯嘴角，努力露出微笑，伸出另一只手，盖在韩一的手背上：“对，韩一，我们赢了！”
韩一：“我说过，等我们都活着回来，就正式认识一下，林青木，我叫廖以寒。”
他们又聊了很久，许聪聪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摇了摇头，关上房门离开。
他主修人脑科学，为方便研究，也兼修了心理学，他看到韩一受到创伤后的表现，就知道这个孩子在心理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强烈的自尊，对他人的体谅，让他强迫自己压抑内心的真实感受，假装安然无恙，假装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除了他自己。
许聪聪在楼道里闲逛了一会儿，手机震动，收到了水晶发来的邮件，他快速看完，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回韩一的病房。
“打扰一下，我有点事找林青木。”看着聊得火热的两个少年，许聪聪露出抱歉的表情。
“我一会儿就回来！”林青木很欢快地说了一句，跟着许聪聪离开。
将要走出门口的时候，许聪聪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韩一果然收回了笑容，面无表情，阳光少年变成冰冷玩偶。
林青木走到楼道里，长舒了一口气，许聪聪跟在后面，说道：“很累吧？”
林青木：“嗯？”
许聪聪：“韩一比你更累。”
林青木皱起眉头，他明白许聪聪的话，他们都在伪装，装作一切安好，他很累，韩一，比他更累。
他们在楼道的长椅上坐下，许聪聪把手机递给林青木，屏幕上是水晶发过来的邮件。
许聪聪见林青木有些恍惚，就帮他翻屏，一边翻一边讲解：“边诗琪，今早七点在片场赶戏时发生意外，从高空坠落，昏迷大概五分钟后苏醒，送到医院检查，并无大碍。
“吴声，早七点赶早班，在地下车库取车时突发心梗，监控显示他昏迷五分钟后苏醒，经检查，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邵方，吃早饭被面条噎住，也是五分钟后苏醒。
“还有李济海，早七点从一家夜总会出来，被门口打架斗殴的社会青年误伤，本是致命伤，却在五分钟后苏醒，送到医院后稍做检查就出院了。”
林青木听着许聪聪的讲述，不禁露出苦笑，这一幕与他第一次回来时大致相同，只是玩家们的状况有了些变化。
因为韩一没有杀死自己，破了游戏的局，所有玩家都得以幸免，大家都从游戏中回来了，没有被纸人偷换灵魂，是真正的回来了。
林青木问：“叶文芳的情况怎么样？”
许聪聪：“我们没有查到她有任何异常，甚至没有就诊记录。这也不奇怪，你说你回来过一次，那时的叶文芳在家中别墅摔下楼梯而造成脑死亡。
“这次你回来，形成的现实覆盖了上一次，也就是说，叶文芳仍是在家里摔倒，但是五分钟后就活过来，一切都发生在她的家里，短短五分钟，我们自然是查不到。”
林青木冷笑：“她也很会伪装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五分钟里，她在永恒公寓经历过多少次读档，她反复做过多少缺德事。”
许聪聪摆摆手：“这样的女人，我早晚收拾她，先放她活几天。”
林青木知道许聪聪的狠劲儿，他也不会去劝阻，手机不经意地一划，页面上显示出邮件的最后一段，林青木看了，立刻紧张起来：“魏宇……车祸后也脱离了危险……”
许聪聪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林青木：“每个人都是杀人犯，对门房间的纸人就是被杀的亡魂，可是，魏宇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杀过人，就算他杀过，处决他的也该是他对门房间的纸人，可是我们查过，杀他的纸人，是我对门的那个！”
许聪聪皱紧眉头：“你杀死了自己，所以你对门的纸人就是你自己，这么说来，是你杀死了魏宇？”
林青木点头：“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他？”
许聪聪想了想，拿过手机，播出号码：“水晶，帮我查一下魏宇，查得仔细点，还有，这两天找个人跟着他，有任何异常都向我汇报。”
林青木有些心慌，问出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许哥，这个游戏……结束了吗？”他其实知道答案，只是抱有一丝侥幸。
而许聪聪冷静地摇头，抹杀了那丝侥幸：“首先，系统音没有宣布游戏结束，也没有诞生最后赢家；
“其次，每个副本都只会有一个赢家复活，就算这个赢家向系统要回另一个玩家的生命，那也至多有两个玩家复活，从来没有过所有玩家都能回来的情况，这个系统以玩弄玩家取乐，它也不可能这么仁慈。
“还有，魏宇的‘杀人犯’经历还没有明确，他的死也不明不白，所以，游戏肯定还没有结束。”
林青木：“可是……我、我们……我们已经回来了啊……”
许聪聪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突然冷笑起来：“如果死亡梦乐园系统真的是被某个高维者设计的，我他妈的真想会会这个设计者，太他妈坏了。”
林青木：“……”
许聪聪：“我猜，这个坏蛋还在看着你们，游戏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个场地。”
林青木双目圆睁，心中的不安强烈得无以复加：“那个坏蛋，把游戏的场地……换到了我们的现实中？”
许聪聪眼尾轻扫，看着林青木，冷静地点了点头。
游戏的场地，从异空间的永恒公寓，转换到玩家们渴望回归的现实，游戏还在继续，杀人犯们仍然要相互追杀，博得最后的赢家。
只是现实世界不存在鬼魂和灵力，也有法律和道德约束，玩家们又分散各地，不方便动手。
最重要的是，除了许聪聪、林青木和韩一，其他玩家都不会意识到游戏还在继续，他们只会庆幸，游戏放过了他们。
此后的一段时间，韩一在狱警的看守下，在医院里养伤，许聪聪派员工对各个玩家进行监视，发现他们都变得比以往更谦卑随和。
边诗琪在拍戏间歇就去附近的寺庙拜祭，甚至宣布，完成在拍的剧集后，就要无限期休假；
吴声医生工作更加卖力，好几次为给病人争取权益，不惜与领导激烈争执；
邵方给母亲选了块好墓地，在母亲墓前守了两天两夜，回来后就积极地找工作；
李济海，即使受到富商的威胁，也翻出旧案，一心为刘惠伸冤；
还有魏宇，更积极地生活和学习，在一家中学找了份兼职教师的工作。
经历过死亡，才懂得珍惜；经历被害人索命的恐惧，才知道忏悔。
而叶文芳，仍然过着她富家太太的生活，与她的第三任老公和她“唯一”的女儿其乐融融。
许聪聪对林青木说过：“有些人的坏，是渗透到骨子里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个女人会有什么改变。”
所有玩家都回归了现实生活，而且生活都因为在游戏中的经历而变得更积极。
但是他们不知道，游戏还没有结束，他们更不会知道，为了能走出永恒公寓，韩一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如果身体的伤痛可以治愈，心理的创伤可以隐忍，那么铺天盖地的社会舆论和流言蜚语，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志。
网上关于监狱暴力事件的描述出现无数个版本，受害者的经历被无情甚至戏谑地编排，撕开伤口供大众观摩，还无情地撒盐，看着受伤的人痛苦抽搐。
林青木推掉所有兼职，除了上学，余下的时间都待在韩一的病房里。
他们总是有说有笑，天南海北地聊天，却绝口不提系统和游戏，更不会提及那场暴力事件，就好像韩一是因为普通的伤痛入院，林青木作为好友贴身照料。
只是给伤口换药的时候会感到尴尬，韩一总会让林青木出去待会儿，林青木当然明白，他总会若无其事地离开。
但是他没有走远，偷偷站在门口，听着韩一压抑的哭声，只有在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伤痛时，韩一才会哭。
“轻点……疼……真的……很疼……”
“我已经很轻了，你别哭了好吗？”
每当这个时候，林青木都会靠着墙，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跟着韩一一起流泪，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一切都快点结束。
但是，一切都不可能结束，只是除了许聪聪和两个少年，没有人意识到。
许聪聪早就看出来，韩一患了抑郁症，而且程度很深，只是他太倔强，不愿意被人看到他的脆弱，他也不想让林青木自责，所以一直强颜欢笑。
但是心理上的问题不能小觑，强行压制的后果极有可能是致命的。
终于有一天，韩一的情绪失控了。
那天天气很好，林青木用轮椅推着韩一走出病房，在医院花园里散步，突然间冲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年龄不大。
女孩说：“你是一个月前在监狱里出事的小帅哥吧？”
男孩说：“没错就是他！比网上看起来还帅！”
韩一愣了，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绝望的，直直地盯着前方，面对举起手机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躲闪。
“你们干什么？！”林青木上前阻拦，但是他们和林青木推搡在一起，仍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别拍了！放尊重点！”
他们很快就引来路人围观，越来越多的手机对准韩一，林青木挥舞起双手大喊：“不要拍了！你们不清楚实情，不准胡说八道！”
突然有个人搭腔：“怎么不清楚实情？网上不是写得挺清楚吗？”
一直呆愣的韩一突然清醒，他站起来快速走近说话的男人，揪起对方衣领：“你说什么？哪里写得清楚？！”
林青木知道大事不好，一直避免让韩一看手机和电脑，一直在隐瞒，现在眼看就要被这个路人暴露了。
路人被韩一吓得哆嗦，一边扒拉手机一边颤巍巍地说：“网上很多人在聊啊，还、还有官方报道，前几天还上热搜了，不信你看。”
韩一放开他，夺过他的手机，大声喘息着，快速翻看。
“韩一！别看了！我们回去！”林青木走过来，却被韩一用力推开。
关键字检索，就是铺天盖地的报道，有些网页极不负责任，直接放上韩一的照片，虽然大多数言论都是对少年的同情，但是也有不少人嘲讽甚至恶意中伤。
“听说龙姓犯人是某某财团的小少爷，这个小寒（化名）是想搏出位吧？”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肯定是招惹人家在先。”
“楼上，你的意思是，帅也是一种罪？”
“十几岁的小伙子关在一起，荷尔蒙旺盛，不发生点什么才奇怪呢，这种时候谁长得最好谁就最吃亏。”
“可能人家总在一起玩儿，这次玩出问题来了，就不要脸地站出来博同情！”
“同性恋，不要脸，呸！”
韩一一页一页地翻看那些报道和言论，眼泪像决堤一样不停地滚落，林青木挡在他面前，怒斥那些一直拍照的路人，直到看守韩一的狱警赶来，才驱散了路人。
只有那个险些被打的路人，还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等待韩一把手机还给他。
“55374，把手机还给人家！”狱警喊出韩一的编号，对他下出命令，见韩一还站在原地不动，就上前把手机夺了过来。
韩一突然爆发，冲着狱警大喊：“还给我！”接着就扑过去挥起拳头。
狱警挨了一拳，反手举起电棍戳在韩一肚子上。
“住手！警察叔叔，韩一不是故意的，你们放过他！”林青木上前阻拦，却被另一个狱警拽住，推到一边。
“他这叫袭警！什么不是故意的？”
两名狱警把韩一按在地上，把他的双手反剪过来，铐上手铐，韩一一直在大声哭喊，眼睛里不停地流下眼泪。
“放开我！你们现在紧盯着我，当时怎么没有一个在？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我已经听你的话给你顶罪，你为什么还不肯爱我？你不爱我为什么要生我？”
直到狱警把他押回病房，韩一一直撕心裂肺地哭闹，还咬伤了一个狱警的手腕，院方用束缚带把他绑在床上，还向上级申请，把韩一转院到精神病院。
如许聪聪所料，韩一转院后不久，就确诊为重度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伪装的一切安好被无情打破，他开始拒绝探视，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经常用头撞墙，咬伤自己的手腕，用指甲剜下皮肉。
可是他虽然有严重的自残行为，却从没表现出自杀倾向，甚至不止一次地乞求医生给他做电击治疗。
“求求你们，再电我一次吧！我头痛，我不想想起那些事……求求你们……”
电击治疗后，会有短暂的精神恍惚，病人会暂时忘掉悲痛的感觉，可是这样的治疗有一定的危险性，必须严格控制频率。
韩一不肯见林青木，他在精神病院的状况，都是许聪聪告诉林青木的。
“他一定很想离开，他想杀死自己……”林青木低下头去偷偷抹泪。
许聪聪递过去纸巾，咬着牙冷笑：“这游戏制作者真是个混蛋，他在逼韩一自杀，只要他对自己动手，他就成了‘杀人犯’，你们所有玩家就会回到永恒公寓。”
“他为了我们大家，只能这样煎熬，”林青木悲愤交加，说起狠话，“就让韩一自杀吧，我们再回到永恒公寓读档！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回来！”
许聪聪看着林青木，良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翻出一个页面，递给林青木。
“我早就想尝试你说的办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和韩一再次回到永恒公寓，继续这场游戏，游戏的结局，顶多只有两个人存活。”
其他六个人都会死？要顾及每个人的生命？林青木冷笑，他才没那么伟大，他也没有伟大的能力，他只想保护他最在乎的人。
可是当他看到许聪聪的手机屏幕，他的想法就动摇了。
许聪聪说道：“边诗琪在前几天宣布，向儿童健康基金会捐赠5000万，还一对一救治了两个先天疾病患儿；
“吴声医生，为重大疾病患者请愿，力争改革医疗制度，现在已经卓有成效；
“李济海也开始做公益，成立了义务律师团，为贫困人群提供免费法律援助。”
林青木明白许聪聪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心中不平，为韩一不平！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他们都不能死？那韩一呢？他就该活受罪吗？”林青木几乎是在咆哮。
许聪聪无奈摇头：“我们都是普通人，当不了圣母，我们只能在做出决定前，尽可能掌握足够全面的信息，尽可能做出相对理智的判断。我知道这是个难题，我没有勇气面对，我只能庆幸，我不是当事人。”
许聪聪拿回手机，翻出一段视频，又把手机递给林青木：“我前几天找过他，让他看了我刚才给你看的东西，这是他当时说过的话。”
林青木捧着手机，一开始心里一阵欢喜，因为他已经一个月没见过韩一了，透过手机屏幕，他终于又看到了他。
可是很快，他就看不下去了。
视频里，韩一的头发长了，刘海半遮着眼睛，神情恍恍惚惚的，他瘦了很多，白色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他和许聪聪对坐在一张桌子前，听着许聪聪的讲述，时不时抬起手抹去控制不住的眼泪。
当许聪聪问他如何选择，他哽咽着回答：“我不知道……许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许聪聪很冷静，递过纸巾，说了句：“我很庆幸，自己不是那个需要做出选择的人。”
韩一苦笑：“死亡梦乐园，到底是谁的梦？谁的乐园？如果真的有一个高维者编排了这一切，他为什么会这样针对我？”
“也许，他跟你有仇吧。”许聪聪的语气很正经，他根本就没有开玩笑。
“他把你的命运安排得比常人凄惨，一步步逼你步入他设计的圈套。你如果屈服他的安排，就会回到系统里继续游戏，如果反抗，就让你倍受煎熬。
“韩一，我说不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怎样’，因为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许聪聪前倾上身，握住少年瘦削的肩膀。
“但是我想告诉你，我认为你和死亡梦乐园有着很深的羁绊，我希望你能活下来，继续和它对抗，我一直在探索这个东西背后的玄机，我感觉，你的出现，能帮助我彻底揭开这个系统的真面目！”
看到这里，林青木抬起头，惊疑地看着许聪聪，当听到视频中韩一的声音，他又快速低下头。
“我不知道……你容我想一想……”韩一抱住头，大声哽咽，“我的头很疼……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是不想让林青木再陷入险地……”
韩一开始大声呻|吟，双手用力捶打头部，许聪聪见他失控，赶忙去叫医生，视频戛然而止。
林青木紧咬嘴唇，过了很久，才能说出话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只想让他好好活下去，我想把他带回这个世界……”
许聪聪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属于这个世界？”
林青木愣住，不敢相信许聪聪会说出这样的话：“许哥，你、你什么意思？”
许聪聪欲言又止，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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