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死一生
夜风吹过，吊在树上的干尸轻晃了几下，像是在无奈地摇晃身体。
桂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此时听来阴森恐怖，仿佛从那具尸体里发出的诡异哭声。
林青木咽了咽口水，问道：“他真的会保护你吗？你答应过他什么？”
韩一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
林青木：“……”
这具尸体，怎么看也不像是无欲无求的啊。
韩一盯着尸体观察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没有舌头……”
林青木：“什么？”
韩一看向林青木：“这个苏老爷，可能没有舌头。”
不是无欲无求，而是有冤说不出。
被吊死的人，因为本能的挣扎，通常都会张开嘴吐出舌头，可是这具尸体，嘴唇已经腐烂干瘪，口腔像黑洞一样大张着，却看不到舌头。
韩一没有走出院子，而是快速向院墙冲去，离墙还有五米远时腾空跃起，脚底蹬在墙上的同时，双手高举攀上墙头。
他轻松爬上三米多高的院墙，直起身子，头顶触碰到苏老爷的尸体，那具尸体又被动地摇晃起来。
林青木心中一凛，生怕下一秒这位苏老爷就会像苏婉一样袭击韩一。
而苏老爷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被动地晃了晃。
韩一近距离凝视着那具尸体，双手合十，恭敬道：“苏老爷，得罪了。”
说完，他向上一个纵跳，空中伸展双臂，攀上吊挂苏老爷的树杈。
十八岁的韩一，身高已经将近一米九，他手长腿长，攀着树杈伸展开身体，接着两手交替，在树杈上移动，慢慢移向那具吊着的尸体。
林青木倒抽一口凉气，他惊惶地看着韩一移到尸体身边，右手从树杈上松开，探进了苏老爷黑洞一样的嘴里。
“韩一！你干什么？”
他提心吊胆，生怕这样的不敬之举会引发尸变，那张嘴会突然合上，把韩一的手指咬断。
而林青木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那具尸体一直安静地吊着，韩一的手在苏老爷嘴里翻动了一会儿，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本该是舌头的位置，放着别的东西。
那是一块布条，韩一把布条拿出来，攥在手里，几个跳跃又回到林青木身边。
借着月光，两个少年看到，那块布条上面，用血写就的四个字：
[阿秀报仇]
林青木：“这字迹，难道是……苏家命案的线索？”
这时，脑海中的男声再度响起；“恭喜玩家，找到了重要线索。”
林青木略感恼火，有种被人偷窥的既视感。
继而产生了疑问，这在脑海里发出的声音，是所有人都能听到，还是只说给他们两人的？
韩一并没有被这声音影响，他认真地分析道：
“苏老爷生前就被拔了舌头，他知道那些土匪的来历，心有不甘，就在被吊上树的过程中，从衣服上扯下块布，用血写了这四个字，再把布含在嘴里，期盼他死后，能有人从他嘴里发现这条线索，为他们苏家报仇。”
人在咬舌后会流出大量鲜血，可是这块布上面虽然血迹斑斑，唯独那四个字却清晰可见。
想必是苏老爷死时怨念极深，无从申诉的遗言才会奇迹般地保留下来。
林青木：“阿秀……苏老爷是让她为苏家报仇吗？”
韩一：“不一定。”
林青木：“嗯？”
韩一：“苏老爷被土匪钳制，不可能把线索写得很详细，这四个字，可以有很多种解读。”
他抬头看看苏老爷的尸体，说道：“我们进来的这个世界是有鬼魂存在的，苏家人死得冤枉，想必他们的仇家怕他们变成厉鬼寻仇，就不给苏家老小收尸。
“他们本就带着怨气而死，又没能入土为安，就变成了地缚灵，困在这个宅院里。
“苏老爷应该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他们就把苏老爷的舌头拔下来，让他做鬼都说不出是谁害了他们一家。”
林青木思索着韩一的话，这时，身后的水缸里，传来悲戚的哭声。
他们循声看去，水生扒在水缸的边缘，睁着泡胀的眼球，抽抽嗒嗒地哭着，眼眶底下不断涌出黑血与腐败的人体组织混合的液体。
林青木走过去，安慰道：“别哭了，知道你死得冤枉，我们会想办法为你们讨回公道的。”
韩一问道：“水生，你知道阿秀是谁吗？”
水生看看韩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显然还是想吃他。
“喂！你们老爷就在那儿看着你呢！”林青木严厉地说，“他可是你们老爷选中的人，你们一家子都靠他报仇呢！你还敢打他的主意？”
水生听了，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看院子那头桂树上的尸体，哭得更伤心了。
“老爷……水生一家都承蒙老爷照顾……老爷是好人……怎么、怎么会……会被灭门呢？俺、俺才十一啊……俺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林青木有些不忍，又劝慰了几句。
水生又哭了一会儿，才说道：“阿秀姐姐是大太太房里的贴身丫头，苏家出事的时候，她正巧回家省亲，才躲过这场杀身之祸。”
韩一的眉毛轻挑，意味深长地看向林青木。
林青木这时才恍然大悟，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刚才的意思是，苏老爷也可能是想说，阿秀是仇家，要找她报仇？”
韩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林青木接着问道：“那阿秀现在在哪儿？”
水生摇摇头：“不知道，从俺死了以后，就再没见过她。”
也是，苏家被灭门，尸体遍布院落各处，这样的凶宅，想必方圆几里都不会有人敢靠近了。
“你们死……”林青木本想问，你们死了多久，觉得不敬，又马上改口，“苏家出事，过去了多久？”
“五年！”水生抽抽嗒嗒，“五年了！俺就在这个缸里等，等啊等啊，盼着能有人给俺收尸。
“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死就死了，不求有人给俺报仇申冤，就希望有人给俺收个尸，给俺烧点纸，俺好快去投胎，说不定还能再投进俺娘的肚子里，下辈子接着给俺娘当儿子，呜呜呜……”
如果水生没有散发令人作呕的臭气，林青木真的很想抱抱他。
水生本就要保护林青木，韩一又是苏老爷看中的人，他更不敢造次，于是两个少年就在这个院子里找了块假山石坐下，在苏老爷的俯视下，靠在一起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这漫长的一夜，总算要过去了。
林青木的身上没有手机，而韩一……虽然他不说，但也能想到，他是在监狱里遇到了什么事，才会穿越过来的，一个囚犯，身上也不可能有手机或手表。
所以他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时间。
林青木：“水生？”
他感觉到了些许异样，缓步走向水缸，果然，泡在缸里的小男孩没了动静，天一亮，就变回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泡在腐水里五年的，凄惨的尸体。
韩一又看了一眼树上的干尸，对林青木说道：“走吧，去找还活着的人。”
他们一路上时不时看到死状惨烈的尸体，有的已经腐败得几乎只剩骨架，那是五年前枉死的苏家人；
有的像被野兽啃食过一样死无全尸，伤口还流着鲜血，是昨晚穿越过来后，被厉鬼们捕食的人。
两个少年走出苏家大宅，门口已经有四个人在等着了，许聪聪和那个寸头男人也在其中。
许聪聪看到他们，抬手托了托眼镜，哂笑道：“哟，两个小子都活着出来了。”言下之意，这结果真是让他感到意外。
韩一面无表情，林青木念在他昨晚救过韩一，也没有多说什么。
寸头男向他们走过来，敷衍一笑以示友好，迫切问道：“系统说有人获取了重要线索，是你们吧？”
林青木怔了怔，原来昨晚系统的那句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他不假思索张口便答：“是啊，我们……”却被韩一抬手拦下了。
林青木诧异看他，只见韩一笑得清冷，那张俊朗的脸上，是极具压迫感的睿智和凌厉。
对面的男人，也是一样的面色不善。
而许聪聪，吊儿郎当地看着，像是在等一出好戏。
韩一用目光与男人对峙，说话的语气却礼貌谦逊：“我们是得到了点东西，但不知道算不算重要线索。人都到齐了吗？我们一起分享一下线索吧。”
寸头男明显不太高兴，但是很快又笑了，说道：“小伙子，你很聪明。”
韩一礼貌地笑笑，以示受用。
许聪聪在他们身后偷笑，像是看到寸头男吃瘪就很开心似的。
接着，他收起得意，对韩一说道：“还没有指示，应该还有人没出来。”说话时，许聪聪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头脑里的系统声没发出声音，那就说明还需要等。
林青木站在一旁愣了很久，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个寸头男一定是迫切想要完成任务，才会急着追问重要线索。
在他们走出来之前，寸头男一定已经问过了许聪聪和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应该是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韩一。
他以为两个少年很容易驾驭，于是一见面就套问线索，林青木差点就把线索交代了。韩一拦了下来，因为他知道，重要线索，不能轻易说出来。
林青木不禁吐槽：这系统也真不厚道，实时偷窥，即时通报，玩家们找到线索，想隐瞒都做不到。
他们在苏宅门口等待系统指示，期间几个人相互认识了一下。
寸头男叫江凯，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一个叫刘四平，一个叫王保柱。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晨雾散去，天光渐渐明亮，远处的村落传来几声悠远的鸡鸣和犬吠，从苏宅大门里，终于又走出两个女孩。
一个长相文静的女孩，搀扶着那个被苏婉弟弟困住的短发女孩，歪歪斜斜地向他们走来。
短发女孩精神恍惚，目光呆滞，眼里还含着泪花儿。
苏婉的弟弟果然没有伤害她，但是和厉鬼小孩玩了一晚上捉迷藏，也够让人崩溃的。
这时系统男声又说话了，语调还是一样的欠揍：“恭喜各位存活的玩家，‘活到天亮’任务完满结束。”
神tm完满！一个晚上，原本二十一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八人！
八个人都对苏宅心有余悸，又走远了些，才在一棵大树下围坐下来。
许聪聪坐在凸出地面的树根上，从后腰掏出一把砍刀，拿在手中把玩。
林青木嘴角抽了抽。
昨晚那个少妇女鬼，还把刀送给他当信物了？
江凯一坐下来就向韩一道：“弟弟，大家都到齐了，说说线索吧。”
韩一和林青木并排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轻声笑笑，说道：“放心，我会说的，但是在这之前，我想让两位哥哥，为我们解释一下这里的游戏规则。”
他凌厉的目光，在江凯和许聪聪脸上来回扫了一遍。
江凯冷笑：“为什么是我们？”
他没有惊诧，更没有说“解释什么”或者“我怎么知道”，他的反应，像是默认了他确实比别人更了解系统。
韩一：“因为你们不是第一次进来。”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江凯强作镇定，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韩一：“因为你们都很冷静。”
江凯：“你不是一样冷静？”
韩一：“我不是冷静，是无所谓。”
江凯：“什么无所谓？”
韩一：“我能不能活着出去，无所谓。”
林青木的心颤动了一下，江凯的目光下移到韩一身上的衣服，逡巡了一会儿，又很快移开。
许聪聪挑起眉毛笑了，看韩一的眼神又玩味起来。
韩一接着说：“你们很冷静，又急着完成任务，这说明，你们不是第一次进入，而且，还抱着一定要活着回去的想法。”
林青木震惊，突然想起昨晚许聪聪说过的话：“哦！对了，许哥跟我说过，他是第三次进来！”
许聪聪懊恼地一拍脑门，喃喃自语：“大意了，我以为他活不到天亮。”
林青木：“……”我听到了啊。
叫沈妍的文静女孩惊诧道：“怎么会呢？系统不是说，我们都是在濒死的时候才会进来吗？就算是濒死的人，能进来也是随机的。”
江凯和许聪聪都没接话，显然是刻意隐瞒着什么。
许聪聪硬生生地把话题扯开：“游戏规则有什么好解释的？系统那欠操的小子不是都说了吗？”
林青木暗暗吐糟：这人也太表里不一了，一身青年学者的装扮，动不动就操啊操。
韩一说道：“系统的规则不详细，至少，我需要你们解释一句话。”
江凯：“什么？”
“为了完成任务，在互相残杀之前，大家先要通力合作。”韩一的声音很好听，他说得字正腔圆，语速不疾不徐。
却让每个人都紧张起来。
江凯迟疑了片刻，便无奈叹了口气：“小兄弟，你果然很聪明。”
为了和韩一交换线索，他耐心解释：“快要死的人，被一股力量拽到这个世界，进来后会经历些奇怪的事，一般会被交付任务，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见到能帮你回到原来世界的boss。”
林青木听到这里不禁苦笑，为了五百块钱，就被人按死在游泳池里，他这死法可真够出息的。
好在系统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向江凯问道：“也就是说，只要能活着完成任务，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威胁生命的事件，就会化解掉，我就能继续活下去了？”
“没错，”江凯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如果在做任务的时候死了，那么你在原来的世界也就真的死了。”
一直静静听着的沈妍，苦笑着说道：“要是那样，也没什么遗憾的，系统不是说了吗，【死亡梦乐园】是死神的恩赐，能进来努力一把挽回生命，本来就是个‘意外的幸运签’。”
许聪聪闻言，又挑眉看向这女孩，像是对她也产生了兴趣。
他说道：“美女，你能这么想真好，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杀你，你是不是不会怨我？”
“你……”沈妍被他吓得哆嗦，紧紧握住短发女孩田敏儿的手。
许聪聪吓唬了美女，又心情很好地笑了。
继而看向韩一，说道：“想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你这么聪明，还猜不到吗？”
韩一神情淡淡：“系统只会给一个人机会。”
话语既出，除许聪聪和江凯，所有人都面色惨白。
韩一继续说道：“我想，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可能一个人完成，所以起初为了推进任务进度，我们不得不合作。
“到了后期，系统一定会有办法，让我们上演一场大厮杀，只有一个人能站在最终boss面前。
“那个人，也许是能杀到最后的那个，也可能，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
许聪聪向韩一竖了个大拇指，补充道：“对，任务到后期，你可以想办法一个人把任务完成，然后到boss面前交差，boss就会把你送出去，其他人就都死在这里；你也可以想办法把所有人都杀了，自己拿着任务成果，去找boss。”
“想办法？”韩一挑眉，“直接杀不行？”
“对，直接杀不行，系统不允许玩家正面的打打杀杀。”
韩一嘲讽地笑：“暗箭还是可以放的？”
许聪聪：“当然。”
韩一又问道：“既然这游戏九死一生，你为什么会第三次进来？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许聪聪笑道：“行啊小子，你把我当傻子吗？说好了一个问题交换线索，你都问我几个问题了？”
韩一也笑：“我那个问题是自己猜到的答案，至于其他问题，是你自愿告诉我的。”
许聪聪：“……”
他不自觉捏紧手里的砍刀，继而又爽快一笑，说道：“好吧，允许你再问一个问题。”
韩一知道之前那个问题不会得到答案，于是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许聪聪一副“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表情，坦然说道：“因为当你见到最终boss的时候，他除了能让你复活，还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听者都不禁发出轻叹。
韩一接着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许聪聪讥笑道：“世俗人所求不过福禄寿，更何况是到这里玩儿命的人，你以为他们都会提什么愿望？世界和平吗？”
韩一了然地点头。
只要不是什么世界和平、人类永生之类的改变世界观的愿望，系统就都会帮忙实现。
林青木脑子懵懵的，也不是没听懂，只是不敢相信，于是他咋咋呼呼地把自己猜到的都说出来。
“就是说，你和江哥，都是冲着见最终boss来的？你们有愿望要实现？”
许聪聪和江凯都是一副看傻小子的表情。
“可是……你们怎么能来去自如呢？啊……”他想到了什么，不敢再说话，怯怯地把脸藏到韩一背后。
许聪聪看他那样，像是又提起了吓唬小孩儿的兴趣，把手中的砍刀像棒子一样来回抛着玩儿。
他们既然敢主动进来，就是有能出去的自信，也就是说，他们会在任务的后期，毫不犹豫地处理掉曾经合作过的同伴。
而且，不是直接打杀，而是暗地里放箭。
可是，他们就算想出就出，又怎么能说进就进的？
“是自杀吧？”林青木正思索着，韩一突然问道。
许聪聪一愣，看向韩一的目光似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韩一继续说道：“人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死亡的，除非，是自杀。
“但是进入系统是随机的，就算是自杀，也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就能被系统选中，除非……”
许聪聪挑眉，示意韩一继续说下去。
“除非是有什么机制，能够限定某一种自杀方式，会被系统无条件地接纳。我猜……”
他垂下眼睛，看着眼前的地面思索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我猜，只有曾经接触过系统的人，再次申请进入，系统才会为他敞开大门。”
啪、啪、啪。
许聪聪缓慢而大声地鼓了三下掌。
聪明人交谈，就和高手过招一样，点到为止。虽然其他人都一头雾水，高手之间的对话已然结束。
韩一的猜想，都已经得到验证。
许聪聪笑道：“弟弟，你还挺聪明的，有我当年的风采。我想就算今天我拒绝和你交换信息，你早晚也能把这个系统的底细摸透。
“所以我其实没有筹码和你分享线索，但是你必须把你的线索告诉大家，毕竟……”
他站起身，手搭凉棚，视线越过一片油菜花田，看向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
又转过头，托了托眼镜，阴鸷的眼神射向韩一，像是看着猎物。
“在我们互相残杀之前，还是要通力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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