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可叹意深情

安褚架马，马车中李肃依靠在软垫上，他的伤势还没痊愈，只能安褚赶车。

        安褚性子有些不着调，赶得马车时快时慢，忽而疾驰，或是急停。许梅娘便让李肃靠在软垫上，总好过这样颠簸，再伤上加伤。

        才进宏城，许梅娘掀开帘子向外望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城门口等候。

        “万彭越你怎么跑到这等着？”许梅娘看着万彭越被日晒的通红的脸，焦急的四下张望。

        万彭越高兴地凑上前来，眼中微微泛红，激动道：“我自打收到许姐姐你们要回来的消息，便日日在此等候，我心里总是不好过，想要亲眼见到你们没事才能放下。”

        许梅娘知道万彭越是因为没能拦住山匪把自己带走，而心生愧疚，所以才在城门口翘首以盼他们归来。

        “你先上来吧。”许梅娘见马车停在路中央挡路，也不好再此详谈，想让万彭越上马车。

        谁知架马车的安褚不干了，一扔缰绳往马车中一趟道：“我赶路累了，要躺着休息，你们自己寻人来架马吧。”

        安褚说罢，还把李肃往一旁挤了挤，寻了一处舒服的位置躺下，口中发出一声喟叹。

        李肃晓得安褚的古怪脾气，向来是喜怒无常，大抵神医都有些古怪，李肃忙道：“还是我来架马。”

        许梅娘和万彭越却一同阻拦，万彭越挺身而出道：“李大哥，我来赶车就行，你们放心我已经学会了。”

        早先鸽子带回的信中，许梅娘已经向众人告知了李肃的原名，他既已恢复了本来的面貌，自然不再以假名示人。

        无奈，只得万彭越架马，一路颠簸的往回赶，安褚背手在马车内睡的正香。

        忽觉一个急刹，安褚整个人从座上翻落下来，一头撞在马车车柱边，额上立时起了个大泡。

        许梅娘也是险险的用胳膊拦住李肃向前倾倒之势，才避免他再度受伤。

        安褚一把爬起来，掀了帘子劈头就朝万彭越骂去：“你这人是怎么驱马的，看样子毛都没长齐，果真办事不牢靠，差点把我送走！”

        而万彭越却满头大汗的听着安褚的责备，紧张的指向前方道：“是这个老伯伯忽然自一旁林子滚落出来，我怕簇雪踏伤他，这才匆匆勒马，害你摔下来。”

        安褚闻言，果见一个老者已是昏迷，躺倒在路边，也不顾自己狼狈，匆匆下去诊脉。

        许梅娘和李肃也都闻声出来一探究竟，不一会安褚拍拍衣袖站起身，回马车内取了些水来给老者饮下，老者没多久便睁开了眼。

        “安褚，老伯怎么样了？”李肃见安褚只在一旁不说话，万彭越在一旁焦急的看着，生怕老伯受了什么重伤与他相干，李肃知道安褚的脾性，只得出言问道。

        安褚故作玄虚的摇头晃脑准备吊一段书袋子，一晃头才想起头上还有个大包，收了阵仗捂头悻悻道：“没什么大碍，就是长时间未进水米，饿晕了。”

        众人无语，问过老者家在何处后，大家决定先行送老者回家，这次安褚也不用旁人多劝，自己一屁股坐上车辕，拽起缰绳架马。

        万彭越有些歉然的进了马车，他总觉得自己无用，什么事也办不好，李肃看在眼里，却未曾多言。

        在马车上询问了老伯，众人这才知道一个老者在这道边林间晕倒是为何。

        老伯姓吕，吕伯家有老妻，中风瘫痪在床已有十余年，他时时用心照料。

        早些年妻子石氏还康健之时，最是爱吃林间树稍的青枣，现下正是枣树结果之时，吕伯想要给妻子摘些来吃。

        奈何年岁大了，家中又贫困，在外寻不到好的营生，只得挣些临工钱。

        所换来的银钱将将够买药治病，自己吃喝全靠周围邻里接济，今日一早又空腹来摘枣，日头渐盛，体力不支便晕倒，幸而遇见安褚，这才清醒过来。

        许梅娘听闻后，拿出最松软的糕点，让吕伯泡着水慢慢吃下，吕伯的面色比之前好上许多。

        众人叙话之时，已是到了吕伯家门外的小巷，小巷太窄，众人只得将马车停靠在巷子外，徒步走入内。

        万彭越搀扶着吕伯，颤颤巍巍的走入家门，一所狭小的屋子映入众人眼帘。

        屋内虽狭小，却十分明亮，四下窗户大敞，明媚的春光照射进屋子。

        本该瘫躺在床的石氏此刻却滚落在地，身上的衣裳都蹭满了灰，膝肘见也磕破了，嘴中呜呜直叫。

        吕伯见此想要快步上前，身子却跟不上，复又摔倒，石氏看见后又是一阵呜咽声。

        众人赶忙将石氏扶上床，吕伯坐在床沿，和许梅娘一同将石氏的脏衣换下。

        待整理完后，许梅娘额头微微生汗，可想而知，平日里吕伯一人照料病妻，还不知要花多少心思。

        看着石氏身上干净的衣裳，屋内陈设簇簇花朵，以及床边风景画作，许梅娘知道吕伯一定是爱极了妻子。

        安褚入内把脉，眉头一蹙，许久未语。

        “这位公子，你有话直说便是，我老婆子的病到底如何，我心里有底。”吕伯拉着石氏的手，不断轻抚安慰有些急躁的妻子。

        渐渐地石氏平静下来，口中也不叫了，吕伯叹息道：“她是久等我不归，心中着急，这才滚落到地上。浣儿你也是的，若是我不得归，你在这冰凉的地上要遭多少罪。”

        吕伯的轻声责备，石氏干枯瘦弱的手，紧紧回握吕伯的手，僵硬的脸扯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吕伯，我看了之前大夫开的药，药没有问题，石婆婆瘫痪多年，能有如今这模样已是您照料有加。”安褚的言下之意，便是石婆婆只能这样瘫痪在床，他也无法治愈。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有些难过，万彭越更是出言道：“你不是神医吗？为何会治不好？”

        万彭越因方才的事，对安褚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也见信中提过安褚高超的医术，看着眼前年迈而又情深的两位老者，万彭越不觉问出口。

        “我是神医又不是神仙？若所有病都能治好，世上岂不没有生老病死，竖子无知。”安褚说话不留情面，直把万彭越堵得半天回怼不了，只好作罢。

        吕伯摆摆手示意万彭越无需生气，他看着床上昔日容颜已不在的妻子，银发苍苍，满面沟壑，可他依然能记得当初石氏嫁与他时的清妍之貌。

        石氏是他们村子里最美的姑娘，二人自小相识，随着石氏长大，初现娇颜，许多人争相请媒人上门提亲，石氏家中门槛都踩低几分。

        吕伯当年乃是一个穷小子，家中只有破屋一间，几亩旱地，虽有心想娶石氏，却知无望，自惭形秽不敢上门提亲。

        直到这一日，吕伯在家做木工活计，大门却被人一脚踹开，竟是石氏掐腰站在门口。

        吕伯一时语塞，看着眼前这个强作悍妇模样的女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石氏却忍不得，出言道：“吕永寿你为何不去提亲？”

        吕伯闻言满面通红，手心生汗，攥紧手中木头诺诺道：“我家境不好，娶你来家只会委屈了你，况且那么多家世富贵之人上门提亲，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你不去怎知不会选你！你这个懦夫，终究是怕伤及脸面，所以不敢去提亲。”石氏抛下这句话，抹泪转身跑开，只剩吕伯站在原地，手中石氏的木像也掉落在地。

        次日，吕伯请媒人去提亲，在家中紧张等候，时不时的去门边张望，却见媒婆笑意满面自街口而来。

        大婚当夜，吕伯晓得这场婚姻定是石氏从中相帮，方能成事，吕伯指天许诺，此生必不负石氏，一定好好待她。

        石氏没了当日的凶悍，此时小鸟依人一般靠在吕伯肩头，红烛高燃，一对眷侣相依，红帐曼曼，春意盎然。

        这对夫妻婚后也算辛勤，攒下一些家底，正商量要个孩子时，祸从天降，一向勤劳的石氏突然某一日晕倒在地，吕伯下地回来见此，忙抱起石氏去寻大夫。

        吕伯守着瘫痪不能动弹的妻子，年复一年日复日一日，花光了家底，也没能将病治好，就这般殷勤照料，一过就是数十年。

        许梅娘看着床头放着光滑的木像，上面的女子笑颜如花，依久能看见往昔的美貌。

        少来夫妻老来伴，吕伯能照料妻子这么多年，可见情深，不负当年承诺。

        众人留下些银两，便动身离开，许梅娘思绪沉浸在这对老夫妻的深情之中，李肃轻轻拉过许梅娘的手安抚。

        许梅娘忙看向一旁万彭越，见他正低头想事，没看见二人举动，这才放心下来。

        李肃无声的安慰，让许梅娘放下感怀，期盼归家的路。

        而万彭越此时亦在感慨吕伯夫妻情深，自打姐姐万韫素被休弃，万彭越便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敢轻信。

        钟离这个姐夫的作为使人不齿，万韫素虽逃离了魔抓，可这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万彭越暗道，世间情感有如钟离之辈，利用与肆意打骂，也有像吕伯这样深情，对病妻不离不弃，可叹可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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