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遇刺
药香弥漫，原本在屋外只能隐约嗅到，但越是走进深处，越是觉得这气味已经不能用香来形容了，只有浓烈苦涩。
小雅来见师慎前也是做足了功课，但师慎其人与常人不同，喜好易变，喜怒无常。小雅虽能忍，但却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装不得。来之前便做好了若是请不动师慎便去争取神医谷支持的打算。
“雪阁主，你来求何物。”师慎坐在书案前抄写着医经，背有些弓着。其人白发苍然，身体精瘦，苍老如七八十岁老翁，完全看不出修士的神采。
小雅对于师慎知道自己也不意外，飞灵宫在明川港的地位还是很有分量的。直言，“用不上‘求’这个字，但雪某想请药王出山。药王六十年前曾与邪道接触过，雪某要说之事目前药王是最合适的人选。”
原以为师慎无非是答应或拒绝两种回答，但不知为什么，师慎完全不理小雅的话，沉默在二人间蔓延开来。就在小雅打算开口时，师慎才有了反应。
“说说你对涟朱的看法。”
小雅猜不透师慎的想法，便依着他的思路，回想起当时的感受答道：“日落孤山，无人问津。曾经一舞倾城的仙子，落难后孤身被囚玉绵山。可怜，可惜。”
“也罢。”师慎停笔。
小雅没错过师慎眼中闪过的失望，看来师慎是不认同自己的看法。
“雪阁主，请回吧。”
“您被世人尊称为药王，这事关天下人的事情，您真的不听一听？”少有人能请动药王师慎，小雅不是能合师慎意的人，现在的结果她也早有预料。
师慎不愿多谈，提笔继续抄写医经，同时赶客道：“你又提邪道又提世人，不外乎想用正道德义压我罢了。只可惜我这个糟老头子是烂到骨子里了，不吃这套。请回吧，雪阁主。”
“那雪某改日再登门拜访。”
“……”
小雅见对方似真的不为所动，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小雅快出门时，师慎传音过来，“种子非一日能培育出的，更何况只是凡人。”
师慎竟然知道种子，师慎，邪道，种子。看来能改变明川港的人选还非师慎不可了。
原本师慎拒绝后，小雅打算先去神医谷，至少她有把握能让神医谷出手。倒不仅仅只是因为被拒绝，小雅就放弃了请师慎出山的想法。
若只是这点问题就放弃，就枉费小雅做的那些功课了。
与师慎见面可能连一刻钟都不到，但她确定了一件一定会被师慎亲口否认的事实，那便是师慎是极其看重明川港的。并非是看重这里的繁华，而是源于人本身。
师慎其实没有拒绝她，只是让她回去。若是伶仃在此，可能只会觉得小雅是多想，或许师慎明面上不好意思拒绝罢了。
但师慎可不是给人面子的主儿，七十年前出自师慎之口的“妖魔藏尽人心昧，直指雷霆换苍穹”到如今仍是脍炙人口的口号。光是小雅自己就从不知多少小儿，年轻的正义之士口中听到过这句堪称是座右铭的话。
小雅先前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是正魔两道混战激烈，皇权不稳，百姓深受其害的时代。师慎口中的“雷霆”指的是当时暗中勾结魔道的正道大派元岱山藏锋宗，而“苍穹”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秩序稳定的社会，更有人民喜乐安稳，修士潜心问道不参与无谓勾心斗角的时代。
有这样包揽天下之人大志之人，又怎会如此不在乎他人的性命。连听她一句话也不敢。
小雅出了怀仁居的门才想明白师慎是不敢出面救人，他或许并非不愿，只是不敢。想到这一点，小雅回头颇有深意地看向怀仁居紧紧关闭的大门。
让他如此强迫自己看轻凡人的原因或许便是他沉默的原因。
小雅算是明白这鼎鼎大名的药王师慎，恐怕是有心魔。而后她又回想起师慎问她对涟朱的看法。
或许可以从涟朱入手。
月色清冷惨白，小雅特意抄小路打道回府，只为将监视了自己一路的人引出来。
一记火刃劈来，小雅闪身躲过，并快速移步至火刃攻击来的方向。抽出软剑，似暴雨般猛烈刺向对方，招招杀机。
在小雅密集的攻击下，对方终于露了马脚，藏匿身形的随身阵法破了。
看见来人后，小雅的眼神瞬间冷漠至极，就是这人在仙府秘境时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对方抛出一对铁质形如鹰爪的武器直击小雅咽喉。
双方都有顾虑，二人打斗的难舍难分，期间都触发了不少商铺的保护阵法。若是不在明川港内，这场悄无声息的打斗就不只是刀光剑影了，看来魔道修士到了东大陆也不得不低头。
最终对方在受了小雅一掌后逃遁走了，连那对武器也没有收走。
不对劲，小雅没有立刻用手捡起那副爪子，而是拿出一个小白瓷瓶，将瓶里的液体倒在爪子上，液体很快变为了黑色。这是飞灵宫特质的一种辨毒的工具。
果然有毒。上次的魔道和这次的魔道竟然都喜欢用毒，可从来没有人说过西大陆的修士喜欢用毒啊，看来得试探一下那个叫清明的小鬼了。
逃走的那人极其古怪，虽然在攻击手法上与先前在仙府秘境中极为相似，但初时下手狠毒，但最后却没了攻击的心思以至于被小雅找出破绽落了下风。
这武器怕是故意留下的，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拿出玉盒将那魔修留下的武器收进去以后，小雅便立刻赶往浮生阁，她要看看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她还是那个孩子。
路上又遇到潜伏在暗处的其他魔修，但这些人都没有当初杀死自己的那人实力强悍，除了死在小雅剑下的，只有少数几个机灵点的带着重伤落荒而逃。
抵达浮生阁，至少阁内外的阵法仍然完好无损。前面没有变化，那后院便是最可能发生变故的地方了。清明与小雅都住在后院，那里的阵法没有前院的阵法复杂强大。将其攻破也较为容易。
果不其然，清明所在房间的阵法以及小雅离开前专门为他立的阵法都被攻破了，只是屋内烛光微亮，隐隐看见清明一动不动坐着的影子。小雅上了楼临到门前，踟蹰了一下，将软剑抽出，插在了木板上，待新的阵法完成后才推门而入。
清明坐的很正，肚子上插了把长剑，血染满了半个床铺。地上是一具魔修的尸体，尸身未凉，看来是刚死不久。而尸体的咽喉处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风格和清明肚子上的那柄剑一样，应当是这名魔修的武器。
小雅越过尸体走向清明，她知道这小鬼还活着，只是淡定的样子让她有些厌恶。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反应，甚至一个普通人被穿肠破肚后也不会如此淡定。她没有见过谁能够真正的在伤痛面前面不改色，但清明做到了。不知为何这让她的状态有些紧绷。
清明以前在西边是如何生存下来的。海那边的世界残酷到何种地步？小雅不禁想到这些问题。
或许是清明生的好，幼态无助的样子容易激发起女人的母性。又或许是一个小孩身上的违和感太过强烈，这样的神秘容易吸引人更多的关注。总之，“不忍”这种早在多年前就不存在的情绪再次出现在小雅心中。
小雅的手覆盖在清明腹部的伤口上时，感受到手下的人状态轻松，就和平常的呼吸一样。血汩汩往外冒，而小雅手掌上传来微微刺痛。
连这把剑也有毒。
“别动。”小雅全程没有太多反应，只默默为清明治疗，连那一丝不忍也不曾显露。
“你，嘶你来的真慢，他死了你都没来。”清明突然出声到。
虚弱的声音自上方响起，而小雅听到后，反倒松了口气。若清明对伤痛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便是身体出了问题，不能感知疼痛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的。
清明肚子上的剑不好直接拔出，小雅是半蹲在床边一边上药一边处理。
小雅见清理的差不多了，便用未沾血的手拿出一个绿色小瓶子，说到，“我要取剑了，你先把解毒丸吃了。”
递给清明，但他却没有伸手要接过瓶子的动静。
小雅抬头看他怎么了，就见到清明可怜兮兮地说：“肚子疼，拿不了。”
他又在装。小雅面具下的眉毛轻挑，“要我喂你？”
“反正我手动不了。”
“行，你张嘴。”
清明没想到小雅竟然答应，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只是光盯着一双眼睛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瞬间便觉得这面具真碍事。
小雅见清明嘴巴松开，很快地打开瓶子往他嘴巴里塞去。
“唔！”那一瓶的药丸全都顺着清明的喉咙进到胃里，“咳咳！咳！你”
小雅扔掉瓶子用手掌捂住清明的嘴，防止他将药丸吐出来。原本咳得激烈的清明没过多久便安静了下来。但刚刚小雅的行为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哼”清明显然有些气恼了，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若刚刚是你的手伸了过来，那我便会把你的手指咬断。”
“嗯，我相信你做的出来。”
“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没有骗你。”
这倒让清明没办法接话了。
“……”
小雅冷淡地看了清明一眼，才低下头继续做接下来的处理。“不想失血过多昏倒就少动。”
终于方才的小插曲很快就翻篇了，双方都很安静。
小雅以为会一直安静地处理完，只不过清明偏不如她所愿总要弄出点动静来。
他突然伸出手触碰到了小雅的面具。小雅没动，倒想看看清明想干什么。
“面具脏了，不好看，臭了。”说完，清明自顾自地取下面具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
清明手上的面具是一个白色的人脸面具，只露出了眼睛的部位。远看感觉是普通的很朴素的面具，但细看就会发现面具上有着浮雕的狐狸与雪山的花纹，繁杂复古，神秘莫测。
小雅只在清明手取下面具的时候微愣了片刻，很快就随他去了，“你不是肚子疼到手不能动吗？”
清明观察面具的间隙还看了小雅一眼，那道贯穿脸部的疤痕末端，哪怕隐入鬓发间也能隐隐约约看见，清明觉得这道疤痕有些碍眼，便不再留意专心看着面具上的花纹。
雪山白狐，清明总觉得有点印象。
将药上好，小雅又取出一片墨色竹片放在伤口处，说道：“清明，你自己按着，药竹止血。”
说完也不管清明没反应过来，就将自己的面具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又向后扔了一块火精石，那火精石碰到魔修的尸体后燃起火焰，很快便被烧的灰飞烟灭。
“狐狸……”清明对小雅的面具有些兴趣，想要聊它。但被小雅打断。
“看你这么有精神，不如讨论一下你吧。”小雅将面具挂在腰间，看见先前松年给自己找的那一堆书被翻的乱七八糟，然后弯腰将最上面的那本书捞了过来。
没想到这本竟是《浪行记》，看来今日自己与此书的缘分不浅啊。
“你把脖子放在别人面前，是不怕被咬吗？”清明冷不丁来了句。
刚刚小雅拿书靠的离清明很近，从侧面看好像是将他搂进了怀里。
“那在咬断我的脖子之前，你现在还跳动的心脏里会多出一段刀刃。”书堆就在清明身后，那一本本叠起来颇有些高，小雅拿书时手到清明心脏的位置离得非常近。
牙与喉咙，手与心脏，这两者的距离谁更近一些不好说。
“你想问什么。”最后清明败下阵来，“但我不一定会说真话。”
“你觉得这书如何？”说完小雅有些想笑，现在这场景可不就是刚发生不久师慎问她的情形一样嘛。何其相似，连书都是同一本。
但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却对上了清明的胃口，只见他捂着肚子往后靠在书堆上，道：“内容无趣，形式有趣。”
见小雅示意他继续说，清明这次也不吝啬自己的想法了，“城东小儿都能编出的故事。”
这倒是新奇的评价，但转念一想，小雅便知道清明的意思了，“语言通俗易懂，内容冗长乏味。”
“嗯哼。”
小雅坐在椅子上，低头翻弄着《浪行记》，恰巧看见了涟朱的名字，便看到那一处写着：花开花落终有时，但白浪被困在山间，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会何时出去。只记得四个字“魔能仙子”，她是谁，白浪记不得了。
白浪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初心。
“那你对涟朱是什么看法？”
“涟朱是谁？魔能仙子啊，与书中之人相比，最为幸运之人。”
这倒是出乎了小雅的意料，“何以见得。”
“魔能仙子涟朱舞艺超群，一心放在练舞上，愿望便是创作一出让不识人间的万物都能惊叹之舞。”
“一舞名城，再舞倾国。名动四方后，王孙贵族频频邀约，后遭歹人迫害，二八年华被困山林，最后出场时已为老妇。”
“你明知如此，又怎会认为她是最幸运的人？”
清明闻言嗤笑道：“那书中的魔能仙子虽然被困山林，但却实现了终身与舞为伴的愿望。书中虽未正面描写过魔能仙子名盛之时，但王孙再三邀约下才被迫一舞可不就是不愿被俗世困扰。”
“雪阁主，日落孤山，此面孤寂黑暗，背面却是太阳出生时，光明的很啊。”
清明的一番话让小雅茅塞顿开。而这也让小雅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个看着有些不容于与世的小孩。清明，人如其名，抛去那些比较极端的想法他活的可能比小雅还要清明一些。
而小雅觉得清明这番话或许能触动师慎。
“清明，你真的只有十岁？”
“你不是摸过我的骨吗？”清明头往后仰，抬起手放在眼睛上，四肢舒展开来还是要更舒服一些。
“这些追杀你的人是谁？”
清明放下手臂，撇了小雅一眼，“怎么不聊书了。
“再聊下去，你在我心里可就不是十岁了。”
小雅的话让清明心里一咯噔，突然地就笑了起来，“我眼光真好。”说完便坐了起来，他的动作已经牵扯到了伤口，但是他不在乎这点儿疼痛。
“他们是顾祁旧部毒蛰娘子步冷翠的部下。”
毒蛰娘子这个名号小雅略有耳闻，她是少有的敢光明正大来到东大陆活动的魔修，据说见过她的人都被她的蝎子吃掉了。步冷翠最有名的传闻便是她作为坐骑的巨蝎是她的丈夫。
“步冷翠对顾祁来说可谓是最衷心的一条狗，但主人死后，狗就想要上位了。”
根据清明的话来看，毒蛰娘子追杀清明如此急切，不惜让在东边潜伏的魔修暴露也要出手杀掉他，那么他们之间的冲突极有可能是与魔君之位有关。
看着眼前的小鬼头，小雅不禁来了句，“你不会是顾流意吧。”
说完小雅自己便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个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且不说清明他体内没有灵力，若他真是顾流意，那毒蛰娘子怎会只让原本就在东大陆的魔修前来对付他。
东大陆与西大陆间有个禁制，两岸修士若想大规模穿越焦海就必定会触发禁制，但目前看来没有任何异象。
若前主未死，后主便不得继位。魔修的这个规矩，几乎是人人知晓。
那你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小雅看着清明。有些消息她不够格知道，便只能在迷雾中自己摸索。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在西大陆除了我，顾流意与步冷翠外没人知道的秘密。”清明做出一个不怀好意的表情说到。
“步冷翠杀我是因为顾祁害死了她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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