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头一蒙一掀的功夫，简至清就感觉双脚落到了实处，她再慢慢睁开眼，适应周围明亮的环境。
多云无日，天色灰白，但比起地府的暗无天日，显然这更让她感到安心。
而右手传来的温热和力量感，提醒着她此时她正与一个男人双手紧握。
简至清猛然对上秋泓看过来的眼，那双眼蒙了层浅浅的水光，平白生出股含情的意味。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她竟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慌乱，她迫切地想收回手，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出。
就在简至清恼羞成怒之前，秋泓放开了手，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在衣袖下捻了捻拇指，似乎是在感受指尖残留的余温。
他明白有些事情得慢慢来，可某些时候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比如现在，一旦尝过牵着简至清手时的甜蜜滋味，他便只想一直牵下去，并要与她十指相扣，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以前的错过一般。
但他现在与她非亲非故，他又怕招来厌恶，那会让他更加难以承受，只得放手。
简至清收回手后，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了，她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不就是和男人牵个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淡定。
她擦掉手心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想起来一件不容忽视的事。
所谓孽镜地狱叛善恶，那黑袍人身影无变化，可以证明他是无罪的，但为何那时看到狐妖的身影也没被黑烟环绕呢？
是不是她误会了什么，难道狐妖是无罪的？
可捉妖那日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分明亲眼见到狐妖将手伸入那凡人的腹腔之中
简至清一直信奉眼见为实的宗旨，可亲眼所见的凶行与孽镜证明的清白，二者截然相反。
她又不得怀疑自己的判断起来。
回想起捉到狐妖后的一路同行，秋泓与简至清以前捉到的妖怪似乎也有很大不同，他并没有表现出伤害人类的倾向，也没有尝试杀害她或者逃跑，明明他是有机会逃跑的。
并且作为一只六尾狐妖，秋泓妖力强大，不应该那么轻易就被她捉住，而且之后连挣扎都没有。
为何？他是担心继续作战会伤到我吗？
再者说，孽镜地狱乃地府判断魂魄生前善恶的唯一地狱，自有鬼界以来，一直发挥着这个作用，从未出错。
简至清渐渐倾向于自己是误捉好妖了。
天地之大，人分坏人好人，当然妖也有坏妖好妖。
坏妖该杀罚，好妖也应该有过安稳生活的权利。
她又想起刚开始因过于气愤而对狐妖的磋磨，如果真的是她错了，她又该怎么补偿他呢
简至清心里清楚了七八，她先是低头向秋泓道歉：“你身为修炼近千年的狐妖，孽镜地狱的事比我更清楚，我现在明白你是无罪的，先前种种都是我的过错，在此我向你道歉”
“你不必向我道歉，那天你见到我杀了那个女人，是不错的。”秋泓打断了简至清还没说完的话。
简至清双眼惊讶地微微睁大，“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秋泓勾勾嘴角，露出一个类似嘲讽的笑，他继续说：“那是我族狐妖，她爱上了一个凡人，便异想天开地想变成凡人，同爱人一起经历生老病死。她不断蚕食人心，最后真的成了凡人。”
说到这，秋泓脸上的笑变得有些残忍，“可那又怎样，为了保持青春美貌，她不得不一边和丈夫恩爱，一边去勾引别的男人来吃心。我看她装得那么辛苦，就行行好让她早点超生了。”
也许是因为那女狐罪孽深重，秋泓的行为算得上是解决了人间一大祸害，所以孽镜叛他无罪。
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简至清在秋泓面前伸出右手，接着紧握成拳，她告诉秋泓他体内的定离符子符已经破了，并不会对他再有任何影响了。
但奇怪的是秋泓看上去并不像高兴的样子。
也是，被当成罪人这么久，任谁都高兴不起来吧。
简至清想想，她作为天行山的小道士，虽然没有什么钱财，但好在那么多年来灵石法器还是存了点的。她知道也许秋泓并不稀罕她这点东西，但尽她所能得补偿还是得做的。
她忍痛从八方袋里掏出存了多年的灵石，一把塞到秋泓手上。
秋泓错愕地看着手上花花绿绿的灵石，问：“你这是干什么？”
简至清以为他是看不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兜里对你来说有用的也就这些东西了。虽然只是些低阶灵石，但你也不要看不起它们，要知道积少成多呀。”
秋泓笑得双肩微微颤抖，他将那些灵石重新放回简至清的八方袋里，“我不需要这些，如果你觉得有愧于我，就答应我件事吧。”
“什么事？可不能是杀人放火、烧伤抢掠，违背天理的事吧。”简至清狐疑地问。
“当然不会。什么事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说吧。”秋泓眸色深深，明明脸上还挂着笑，却有种不露声色的阴沉。
只是此间事毕，他们还会再见吗？
简至清不知道这个承诺什么时候会兑现。
刚刚光站着聊了半天，简至清可没忘了身上还有要命的任务。
黑袍人转移的地点应当就是陵城，但今天的陵城似乎格外热闹。
家家户户都挂了个红灯笼，街边嬉闹的小娃娃人手一包红色小袋子，里面装的像是喜糖，许多大爷大娘都朝一个地方涌去，像是生怕去晚了会少了好处。大家脸上都乐呵呵的，有几分过新春的色彩。
简至清和秋泓来到一家馄饨摊，小妇人擦着手笑迎上来，“两位客人要来碗馄饨吗？我家的馄饨皮薄馅多，吃过的都夸好。”
简至清深谙这种人来人往的街边小摊最容易打听消息，她拉着秋泓坐下来，点了两份馄饨。
在等馄饨的空档，简至清向隔壁桌的大哥打听今天街上的情况。
这位大哥见他们是第一次来陵城，很是热情地介绍，“你们是外乡人吧，告诉你们啊，来到我们陵州就有福咯。今天是我们刺史长孙的周岁日，刺史给每家每户的娃娃都发了喜糖，大人们上刺史府还能一人领一双馒头呢。”
这刺史愿意花大价钱让城中之人与他一起享受这份快乐，对孙子的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而且城中百姓也十分爱戴这位刺史，为刺史的喜事挂上红灯笼，简直比自家有喜事还要高兴。
“还有这等好事，敢问这位大哥，领馒头可以去哪里领？”
“城东平府，那就是刺史府。”
“多谢大哥。”
城东平府，黑袍人说过陵州只有一个平家，那不就是他们要找的平家吗。
此举可谓误打正着，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板娘手脚麻利，不一会就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黑陶碗里装着白嫩嫩的小馄饨，再点上把翠滴滴的青葱，几口下去，再灌下汤来，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十分舒坦。
简至清吃得快活，看见秋泓皱着眉吃了只馄饨，差点忘了狐妖不用食人间烟火。
她连忙劝道：“秋泓，你不想吃就别吃了，我会解决的。”
“我也喜欢吃。”秋泓这么说，简至清眼睁睁看着他一口一口把馄饨都吃完了。
一路东行，简至清想低调行事，奈何秋泓长了一张过于出色的脸，一路上招得男女老少频频侧目。
恢复妖力后他衣袍一新，玉冠束发，整个人如新竹般挺拔，步履从容，看着像不会出现在陵州的皇城公子。
简至清看着他走动时露出来的那双不伦不类的黑布鞋，顿时感到有些头疼。
她压低声音和秋泓说：“你能不能低调些，你看周围那么多人都盯着你看，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要做什么事啦？”
秋泓轻笑了下，一双狐狸眼弯弯的，“你不喜欢他们看我是吗？”
这都哪跟哪啊？
“你胡说什么呢？”简至清一本正经问。
秋泓无趣地撇撇嘴，施了个法术，让大街上的凡人再看不见他。
城东那一片都是陵州的富人区，住那边的人在陵州都是有头有脸的，房子也都建得气派得很。
但最好找的还是刺史府，先不论高高挂起的两个大红灯笼，连脖子上都缠了红绸的石狮子，就说那一长串排着队、等着说吉祥话领馒头的人，就知道那是陵州平家。
简至清和秋泓排在后面，脑子里不停转着，想法子与平家人有更多接触。
门口分馒头的守卫分了一双就赶快接上下一个，很快就轮到简至清了。
她手里被塞了一双印了福字的大馒头，嘴里客客气气说着吉祥话，可哪知连她想当面感谢刺史这话都还没厚着脸皮说出来，那守卫就立马拉下脸来，将她手里一双馒头夺回。
“去去去，你不是陵州人，我们刺史的福气只传给本地人！”
此话一出，简至清也当即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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