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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对峙


  沈炼出了官厅,绕过经历司的值房,但见一队披盔戴甲的校尉迎面行来,领头的正是满面春风得意的总旗凌云恺。

  这廊下空间狭小,只能容两人并排通过,沈炼皱着眉头迎面走了过去,不曾想凌云恺手下的这些校尉根本不避让。

  “下官见过沈大人。”凌云恺仰着头抬手作揖,目光中满是挑衅。

  沈炼冷哼一声,刚想呵斥。又想起方才陆文昭的话,这凌云恺可是和魏太监沾亲带故的。

  不管沾的是什么亲什么故,若魏太监怪罪下来,都不是他这个锦衣卫百户能够承受的。忍下心中的怒火,转头对挡在他面前的校尉冷声喝道:“让开。”

  那校尉不过是个马前卒,不敢硬顶回去,可也不会轻易挪开步子,转头望向自己的上官。

  凌云恺冷笑道:“沈大人,我等奉北镇抚司许大人令,前来交接昨夜的案子。上峰令急,可不敢耽误,烦请沈大人行个方便,让我等先过。”

  沈炼目光一片森然,若是平常,他早就趟了过去。但凌云恺不是寻常的小小总旗,背后的那座大山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天启三年十二月始,魏忠贤提督东厂,右副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等东林党人被接连治罪,后兴大狱,毁东林书院。今年九月又得了今上赐的“顾命元臣”印,圣宠愈加隆厚,眼下更是气焰滔天,权倾朝野。

   在这北司里,本事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凌云恺虽然只是个总旗,可背靠着魏太监,恐怕没有人会敢轻视他。

  但是,沈炼没有选择退让。

  虽然向来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可要他卑躬屈膝,他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眼下廊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这边。两边对峙陷入僵局,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怎么了?都在这里杵着干嘛?”

  陆文昭从官厅里露出身来,见沈炼被凌云恺的人堵在廊下,愣了一下,接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凌总旗。许大人先前还跟在下提到到,如今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快,外头天冷,进去坐坐。”

  “见过千户大人。”凌云恺屈身行了一礼,寒暄道:“下官先前在东辑事厂当差时,就听郭真郭公公提到过大人,今日可算是有幸得见,往后还烦请大人照顾一二。”

  陆文昭拱拱手回了一礼,眼睛笑地眯成了一条缝:“哎哟,不敢当不敢当,凌总旗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未来北司里还得多仰仗凌总旗这样的青年俊彦才是。走走走,凌总旗,里头叙话。”

  凌云恺自然明白这厮在为沈炼解围。陆文昭虽然只是个千户,可是能量极大,与司礼监、东厂甚至三法司都有不少交情。他的面子凌云恺还是要给的,回头扫了眼沈炼,丢下一声冷哼,才转身进了屋。

  陆文昭转头看向沈炼,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手指不停地点着沈炼:“你呀你,又要我给你擦屁股。尽会惹事!还不快回去歇着!”

  “诶。”沈炼应了一声,陆文昭这才一甩袍袖返身走进屋里。

  沈炼对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出一口浊气,暗骂一声晦气。收拾收拾心情,出了北镇抚司。

  打马沿长安街一路向东,走到尽头,越过东单牌楼,转到崇文门里街。周围行人少了很多,蓦然发现东城兵马司的那个小卒楼定安,居然还阴魂不散地缀在身后。沈炼轻勒缰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问道:“跟着我做甚?”

  “我......”

  沈炼问道:“你进兵马司当差没多久吧?”

  “对,才两个月。”这楼定安家里世代都是兵马司的军户,前阵子父亲病故他才顶了职进了东城兵马司当差。

  “知道在这京城里当差,最重要的是什么?”

  “啊...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别多管闲事!”

  “我......我是为了六哥报仇的,不是多管闲事。”

  沈炼嗤笑一声:“这案子已经转其他人接手了,想要报仇,找我有何用?别再跟来,不然把你丢到诏狱里去。”

  楼定安望着那张怒目圆瞪凶神恶煞的脸,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沈炼冷哼一声,打马离去。

  东城明時坊里有一条胡同叫苏州胡同。当年成祖皇帝下令修建北京城,苏州吴县香山的建筑工匠天下闻名,朝廷便大量征召苏州工匠北上。

  那时起,在北京城里就聚集了大批苏州的工匠、船民,连带着一些苏州的贩夫走卒。这些人后来就在北京城的东南角,离皇宫不远的地方驻扎了下来,形成了如今的苏州胡同。

  这里住的多是些寻常人家,门面多狭小紧凑。沈炼的宅子,就在这苏州胡同的末尾。与其他的胡同里的宅子不相连,独门独院,掩映在一片积雪覆盖的银杏树下,幽静而略显荒僻。

  据说这院子当年是道衍和尚的别居,几经辗转,最后被沈炼的父亲买下,定居于此。屋后还开辟出一畦菜园,只是母亲过世后,疏于打理,便渐渐荒废了。

  院门处种了两株明贵的西府海棠,每年清明前后,进入花盛期后两株海棠树上的枝桠渐变粉红,似胭脂点点,又如晓天明霞,煞是喜人。

  沈炼下了锁,走进院子,点着炉子烧了一壶热水,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漫无目的地坐在檐下,赏起雪来。

  滚热的茶汤顺着喉咙直下,将肠胃里的寒气驱散不少。沈炼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在空气中形成一缕白雾,飘散于无形。

  院子四周很安静,稀疏的树枝从屋顶的瓦楞上簌簌拂过,犹如一声寡淡的叹息,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沈炼望着院内墙角的那株腊梅,目光渐渐变得清虚起来。

  这腊梅在寒冷的深冬里一片茂盛。可他发现不知何时起,这株老树已经开始恹恹地死去,树干上长满了树瘤。

  从记事起,母亲就常说这株腊梅已经老了,等父亲从辽东回来,就把它砍掉作柴火。

  可春去秋来,等来了辽东大胜,等来了倭奴溃败的塘报,等来了得胜归来的大军,而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母亲也去世了。

  现如今这株老树就像处于弥留之际的垂垂老朽,正将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生机挤出来,迎着风雪,花开满枝。

  记忆里,父亲也是穿着他现在穿的这一身锦衣卫官袍,总是来去匆匆,很少在家中长待。不知不觉地,脑海中父亲的模样也渐渐模糊了,只能通过牌位上挂的那副画像才能回忆起一二。

  “喵~”

  一只通体乌黑的狸奴,慵懒地迈着步子从屋里出来,蜷缩成一团依偎在沈炼的腿边。

  坐在这静谧的院落里,很容易让人忘掉俗世的一切烦恼。可沈炼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



  自骆思恭骆指挥使告病请辞后,东厂因为魏太监的权势,渐渐骑到了锦衣卫头上。而锦衣卫内也是暗流汹涌,投靠魏太监的人可不在少数。眼下得罪了凌云恺,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沈炼啊沈炼,你怎么这么不会变通?好端端地,得罪那凌云恺做甚?

  沈炼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去想,收了茶盏进屋倒头大睡。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黑云,天本就灰蒙蒙的,院子里的光线更暗了几分。不多时,雪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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