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幻阵百语金
裴翊的母亲爱戴只鳞纹金蝴蝶步摇，走一步，蝴蝶的薄翅便调皮抖振几下，轻灵停留在她的如绸长发周围。
她没有名字，身上又总是有股牡丹花香，于是众人都管她叫花娘。
除了没有名字外，花娘与别人还有一处不同。
——她不是人。
花娘原是裴家一株普普通通的牡丹，在裴家后花园里精细养着。但她颇有仙缘，潜心修炼几十年，逐渐生出点灵气来。
不过和那些异洲培育的名贵品种比起来，还是旮旯里的小野花，没人多看一眼。
不好看又不特别的花，在人眼里便不值钱。
某日，院子里进了几盆新的葡萄紫牡丹，那是丹福郡培育几百年才种出的新颜色，珍贵得很。
花园变得拥挤，装不下那么多花。花匠选来选去，找到角落里这株没人注意的牡丹花，要将她拿出去扔了。
院子里的花都看她笑话，花枝乱颤；牡丹花暗自弯下腰，羞愧不已。
前任家主裴山那日碰巧路过，随口道：“留着吧。这花修出灵气，也不容易。”
他清风一般的声音，如天神下凡。
牡丹花妖一直被养在院子里，日日见到的都是花匠，裴山便是她所见过的最有气度的男子。
十几年后，她终于修成人身，是名谈吐优雅，温柔秀美的女子。
裴山对她一见钟情，二人情投意合，次年便成婚。原本以为故事即将圆满，却正在此时——出了问题。
生下裴翊之后，裴山突然发现，花娘是妖。
花娘在花园里的一方天地太小，并不了解那么多与人相关的事。她不知道裴家最为古板，不可能让她一只妖嫁进门。
花妖又才知道，原来世人的故事里，对她的困境早就有一个词可形容。
“人妖殊途”。
人妖结合生出的孩子世人不容，遭丢弃荒野已是好结局，按裴家的规矩，原本应该就地杀死。
裴山终究还是顾念旧情义，没有杀了裴翊，而是偷偷将他关在家中养大。
花娘被软禁在她出生的院子里，从花变成了守花之人，日日夜夜发着呆，再也没出过裴府。
后院杂草丛生，妖心为情所困，一片荒芜。
最终疯癫。
·
原来这裴翊竟然是个半妖。
众人围在一起，觉得裴翊这话一出，很多事情都能解释了。比如裴家为何非要拦着这件事情不让外人知道，比如从来未见裴翊出过裴府。
人妖结合，还生下了儿子，确实是家丑不可外扬，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老霍砸吧砸吧嘴，觉得自己脑子快不够用了，他总结道：
“所以，花娘因为自己的儿子被抢走，又被关在此处疯了，就诱拐小孩来杀？！她怎么抓到小孩的？”
“她使用妖术，迷惑家里的家仆，把外面的孩子带进来。”裴翊说着叹了口气。
白衣书生挠挠下巴：“既然喜欢小孩，为何又要杀了？”
老霍摇头晃脑道：“疯子的想法我们也猜不透啊。”
沈小檀却是细听着故事，眉头紧皱。
她知人妖结合是冒人世之大不韪，一般人不会拿此事来作假，可……
沈小檀抱着凡剑低头沉思，余光迂回着朝裴翊的方向飘去。
裴翊说的话，她不信。
若说杀了她的裴师弟是温雅派的败类，杀了“梅小檀”的裴翊，外表便阴狠像蛇，任一句话都像毒舌吐信。
就连他的妹妹裴佳佳，在看见裴翊以后，娇蛮劲也收起来一半，甚至还隐隐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
毕竟正常人见到疯子都是能避则避的。
沈小檀平日就不苟言笑，此刻面色更是严肃，说出的话如绑了一个千斤大石头，沉重落地。
她朝裴翊道：“花娘既然会妖术，就没想过出去？”
裴翊伸手，掌心便飞来一只金色小鸟，乖巧停留。它羽毛柔顺，却眼神呆滞，连叫都不叫一声。
“母亲是在这院里长出来的，被关在此处久了，兴许是习惯了。”
“就像我养的鸟儿一样，笼子里呆久后，就出不去了。你说是吗，小檀？”
“……”
沈小檀毫不怀疑，裴翊说的鸟儿不是指他手上那只，而是指被他杀死后，封印起来的前几任夫人的魂魄。
在裴翊眼中，沈小檀此刻，也不过是从他手里侥幸逃走的，一只可揉搓扁圆的鸟。
他在挑衅。
“裴翊。”
若不是刚才的静心咒残余让她冷静，沈小檀此刻必会拔剑直指裴翊心口。
“仙盟的牢房想必很适合你。不如先把小孩的下落交出来？”
裴翊也有些烦腻再讲这个故事，他朝裴佳佳使了一个眼神。
“小孩的尸体就埋在那几株牡丹下，小妹，既然今日是你考核，便你去挖出来吧。”
裴佳佳听见这句话，不知为何脸色惨白，她两手颤抖着，不敢直视自家二哥的眼神。
原以为裴佳佳会像往常一样泼辣地指使家仆去做，没想到她听见裴翊的话，招家仆拿来一把铲子，亲手开始挖土。
说起来，自从裴翊出现后，裴佳佳就再没找过她的麻烦。
沈小檀心中想到什么，垂眼观察着这对兄妹。
众人此刻也没打算主动上去，那紫牡丹看着怪异，谁想去撞这个晦气呢？
“这地方怎么这么难挖！”
裴佳佳铁锹挖到几大块青绿琉璃色石头，硬戳几下也未曾戳破，只能又换了个角度继续挖。
半山似的土包在裴佳佳身边堆积起来，好半天过后，家仆帮忙抬出三具小孩尸体。
也许是紫牡丹的灵气起了什么作用，尸体竟都尚未腐烂。
老霍看着那株被挖断根的紫牡丹，突然想起什么，他提起手上的牡丹花露酒，心想今天在裴氏酒楼时，那店家不就说，这是特地取的裴家牡丹花露做的酒吗？
该不会就是现在裴佳佳在挖的那几株？！
那，那他喝的岂不是……
一旁的六六和八八也反应过来，几人抱团到旁边去一起呕吐。
正观察着他几位的乌立安和荀落仙，此刻坐在裴氏酒楼，也心有余悸地看着旁边那几大罐子的牡丹花露酒。
心想还好他们忙着监考，所以没有来得及喝……
乌立安道：“人妖结合生下一子之事虽然难开口，但不该瞒着仙盟，那些死去孩子，还有他们的父母何其无辜。”
荀落仙却是摇摇头。
“不，小判官，那裴翊不是个好人，他在撒谎。”
“什么？”乌立安不知所以，“落仙，我觉得你自从被龙……那个谁辜负以后，每见一个男人都觉得他不是好人。”
乌立安原本想说出龙吟宗宗主小儿子的名字，但在荀落仙杀人眼刀的威胁下还是改了口。
三号考官看师兄师姐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忍不住伸手在桌子上拍了拍。
“好好监考，别打情骂俏。”
“谁打情骂俏了！”二人异口同声。
“不过我的想法和荀师姐一样，事情没这么简单，”三号考官若有所思地揉搓着下巴，“我看这里有两位考生和我英雄所见略同啊。”
事情确实还没有完。
沈小檀看着地上三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失踪小孩一共八人。还有五个孩子在何处？”
她话音刚落，裴佳佳望着地上的紫牡丹，突然手乱舞空中，将牡丹拔下。
“为什么，你都已经死了，你都已经死了！”
裴佳佳仿佛看见了极为恐怖的场景，捂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得不能呼吸，脖子上幻化出紫色勒痕。
“什么，怎么了？”
“裴小姐中妖毒了吗？”
沈小檀眼疾手快，从腰间乾坤袋抽出一片红布，迅速将裴佳佳缠裹住。
裴佳佳手脚都不能动弹，被她拉到身边。
众人这才发现，裴佳佳眼角冒出金色眼泪，嘴里不停呕吐，吐出的也全是金色液体。
“不是妖毒，是阵法。”
沈小檀朝底下那几块青绿琉璃石看去。
这是蓬莱仙岛天生地长，自然而生的幻境，名为【百语金】。
青绿琉璃石和生长在上面的百语金牡丹缺一不可，才能形成幻境的基本条件。
不仅如此，还需要踩入阵法的人吸入大量金色花粉，才能触发。
刚刚裴佳佳挖尸体的时间很长，吸入了不少。而众人站在远处，所以并没有被波及。
沈小檀以前在蓬莱仙岛帮沈乱石找金眼罗斑虬的角做解药时，曾和同门弟子踩过几次【百语金】。
解法并不难，只是需要点工具，同时有些吓人。
沈小檀熟门熟路，先挥剑将几株牡丹皆毁了，免得花粉待会又把裴佳佳以外的其他人也拉入，又找书生借来他的笔。
她手中揉搓几下笔头，上面刻着“七十一堂笔庄”六字。这是青城一带生长的桃木所做的笔，有辟邪清邪的微弱功效。
刚刚那书生在她身上所画的静心咒能起效，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笔的效果。
她用手按平毛笔尖，书生肉疼地两手在她面前动来动去，想拦不敢拦，生怕耽搁了救人。
“姑、姑娘，这毛笔笔心那十几根姑冼狼毫最为珍贵，你，你轻点按。”
……姑冼狼毫？这根本就不是姑冼的毛，它的毛还要再硬些。
这书生怕不是被哪里的奸商给骗了。
不过眼下情况紧急，沈小檀也没说出口，只倒转笔头，举起笔尾，灵利朝裴佳佳胸口捅去！
八八瞬间便跳起来。
“姑，姑娘，你与裴小姐再有什么仇，也不能趁机杀人啊？”
另一边，看着投影的三号考官看见沈小檀的动作，也跟着突然跳起来。
“大……？！”
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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