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转生之术
“抄手来咯——”
店小二密蜂似的在人群中左拐右拐，托盘上热腾腾的大碗虽左摇右晃，却没有一点汤水洒出，像沾在托盘上一样稳固，转瞬便摆在沈小檀面前。
但此刻沈小檀坐在条凳上，裴佳佳一手撑桌，众人都避瘟神般站开在好几桌外，暗中观察。
现场气氛僵得店小二心中叫苦，裴小姐该不会又要砸店了吧？
裴佳佳果然开口。
“没错，我大哥就是裴英，怎么，这会儿晓得怕了？”
巧，这可真是太巧了。
沈小檀盯着热气腾腾的面汤，上面漂浮的蜀椒红得热烈，让人有点上火。
前世被裴师弟背后捅刀子，她还没找着机会揍回去。重生后又发现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被裴家二少爷刺死的。
现在又出来个裴家三小姐，想把她捉回裴家去，继续跟前头那位杀了原主的疯子成亲。
种种巧合，简直像天道在提醒她：“在，不查查裴家为民除害？”
她不收拾裴家一顿都对不起这一连串该死的巧合。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小檀许久没用筷子，不太顺手，只能拿起汤勺，像小孩一样，把滑溜的抄手刮在碗边舀起来。
围观众人：“……”
这种险恶氛围你还吃得下抄手？！
裴佳佳怒从心头起，她猛击桌面，砰声震天，袖中划出一柄短刀把碗叉在原地，她动作太大，面汤撒了半碗，滴滴答答淌下桌边。白胖抄手便骨碌碌滚到地上。
“想吃面啊？”裴佳佳冷笑道，“我告诉你，这酒楼是我们裴家开的，想让你进你才能进，不想让你进，别说是面，你连口面汤都别想舔到！”
她抬着下巴，倨傲地示意沈小檀的右手。
“想吃这碗面？回去同我二哥成亲！”
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疏朗明畅。
“这话未免过分了，三百——呃，多年没来人间逛过，民风已经如此崩坏，一个人还值不上一碗面啦！嫁娶自由知不知道？”
听上去像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青年。
众人皆回头去看是谁这么胆大敢发这样的话，却左看右看都没见到人。
“不是我。”
“也不是我！”
“看我做什么，老夫今年都八十四了！”
众人面面相觑。
见鬼了？
……
沈小檀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她此刻心思不在此处，决定暂时不去管。
她手摩挲着剑柄，眼帘微垂，起身时条凳在地上撕扯出“咯——”的摩擦声。
“成亲？好啊。”她低声道。
沈小檀朝身侧伸手，邹振生猜不出她想干什么，只能依着她的意思，硬着头皮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
裴佳佳嗤笑一声，心想刚刚还觉得梅小檀好像聪明了点，没以前那样痴傻好骗，现在一看，果然是她的错觉。
“你看，乖乖听话不就好了？非得让我们折断你的手骨塞进花轿里。乖乖跟着我们回去……”
折断她的手骨？
裴佳佳这句话，让沈小檀脑中流星拖尾般，划过一段零碎的记忆。
就是几天前发生的事。
少女坐在花轿里空无所依，手骨错位，双手双脚皆被绑缚，面上还残留着因痛苦而流下的泪痕，偏偏她是个无魂之人，于是半哭半笑。
下一个画面，便是少女在被人按着头拜堂时，突然挣扎，一旁的新郎拔出桌上短刀，便朝她胸口一刺——
沈小檀踉跄一下，大口呼吸，手指掐白。闭眼将这堆记忆放到一边。
竟恶毒至此。
她应该想到的，能用符咒将几任夫人的魂魄封起来，他们能是什么好人？
沈小檀习惯性往背后一摸，不悔剑却不在那里。
对，她已经死了，不悔剑远在千里之外的垣京，对现在的她来说可望不可及。
沈小檀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你们把人命当成什么？”
“人命很重要啊，”裴佳佳摊手，笑容里满是恶意，她凑近沈小檀耳边道，“可你的命不重要。有些人天生就是贱命，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
但裴佳佳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沈小檀在离她还有一寸处，顺势按住她的肩膀，反扭她的手腕。
“你——”
“裴小姐，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话还没有说完。”
下一个瞬间，裴佳佳握着自己的手惨叫起来，她手骨错位，正像当日梅小檀所遭受的一样。
而沈小檀手握在剑上，淡淡道。
“想让我嫁？可以，打过我再说。”
沈小檀将手中“包裹”往裴佳佳面前一甩。
包裹散落在桌上，露出里面的内容物，众人皆伸长脖子去看。
只见丹福郡绣娘花上半年才能缝制一件的嫁衣里，裹着流金蝴蝶步摇、几大颗北海明月珠，金银首饰、赤石璧玉，赫然是裴家给出去的东西。
（不就是断了手？给你一箱灵石——哦，忘了你是个凡人，用不上。那就给你箱金子吧，算起来还是你赚了。）
裴佳佳打断梅小檀手骨时，曾经这么说过。
于是沈小檀也朝她道：
“反正——断一只手，换你的命，算起来还是你赚了，不是吗？”
……
裴佳佳汗如雨下，缓了好一阵呼吸才恢复正常。
她满脸恨意地朝着沈小檀大喊道：“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送到仙盟……不，拉到裴家去！”
那几名大汉缓缓行进。沈小檀察觉到他们都是已经筑基的修士。
……
她现在是个练气期的小修士，所以当然是打——
是打不过的。
邹振生跛着脚，悄然往后退了几步，打算开溜。这事本来也跟他没什么关系，要是这人被抓走，对他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而沈小檀静静面对着这群人，把剑收了回去。
“什么？这架势我还以为她要上前打呢！我就说她一个傻子哪里会用剑……”
“不过她刚刚是怎么扭断裴佳佳手腕的？动作好快，我没看清。”
众人还在议论，沈小檀话不多说，扯过身边的跛子，待那群修士还未反应过来，手中飞速捏了一个诀，然后一阵旋风卷起。
原地只留下那撒了半碗的可怜抄手，再不见沈小檀的身影。
缩地成寸。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裴佳佳的家仆将自家小姐弯折的手腕往回一掰，被正骨的裴佳佳又是一声惨叫。
她气得咬牙切齿，面碗被罡风扫落在地，满地白瓷碎片。
“给我找！翻遍整个泰来镇也要把她找出来！”
·
逐日宫，霓霞殿。
小师妹颜如月百无聊赖地坐在炼丹炉前，打了个大喷嚏。
她揉揉通红的鼻子，素手一挥，几根柴火便噌噌飞至炼丹炉底。
“我这幻竹草过敏真是没法好了……也不知道小檀师姐什么时候回来。她是去了哪儿来着，神神秘秘的。”
窗口投射入温暖的阳光，闪过朦胧的人影。
莫不是师姐回来啦？
颜如月兴奋地起身，却见男子推门而进。
他青衣玉冠，面容俊秀，腰佩一把玉剑，摇荡的金黄剑穗背后，隐隐用冰蚕丝线缝着个“裴”字。
颜如月暗道不妙，赶忙挡住身后的炼丹炉。
“裴，裴师兄，你怎么来啦？我爹让你来的？”
原本以为又要被说不务正业，但今日裴英倒是没有纠结她又在炼丹炉里塞了些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药草。
“大师姐她……”裴英欲言又止。
颜如月两眼睁大，兴奋极了：“师姐她终于回来啦？！太好了！”
她又可以跟师姐分享她新研究的“情意相通”秘药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炼丹炉。心想偌大一个师门，只有小檀师姐支持她的事业。虽说师姐的性格可能用不上这个药就是……
颜如月杏眼睁大，满脸期待地等着裴英的下文。可裴英表情十分低落，门外的寒风吹入门中，炼丹炉炉火摇曳，颜如月的神色逐渐淡下去，心也揪了起来。
裴英声音低沉，似是心情十分悲痛。
“大师姐她……在从北海回来的路上，被魔修老鬼重伤而死。”
“什么？！魔修老鬼？！你是说梦淅门门主？”
裴英面目紧闭，喟然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大师姐啊！偌大一个修仙界，还能找得出几个修为比得上大师姐的人？！
颜如月焦急道：“老鬼他修为是不低，但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大师姐？！你是不是弄错了？兴许是其他人……”
“师姐她在北海除应龙的时候，中了剧毒，几乎无法使用灵力。原本是赶回来找你解毒，没想到在路上遭到伏击……不悔剑穿心，自爆灵体。”
这，这怎么会！
颜如月只觉得胸口如鼓重锤。但她霎时间又想起些什么，愣在原地。
裴英顿了一下，道：“怎么了？”
炼丹炉的柴火炸了一声，把颜如月从回忆中惊醒。
她摆摆手，面色悲恸，抚着起伏的胸口，仿佛马上就要被悲伤压垮了。
“我，我想一个人待会。”
“也好。”
裴英跨步出门，衣摆在空中划出弧线，正此刻，逐日宫上方一大片蔽光云迤逦而过，整座霓霞殿瞬间被笼罩在阴影之下。
裴英脚步突然停住，缓缓侧身，道：
“颜师妹，我记得以前好像听你说过什么……转生之术？”
转生之术？
裴师兄为何旁敲侧击，问她这件事？
下一瞬间，颜如月猛然回想起大师姐离开逐日宫前，曾单独把她拉到一边，严肃嘱托。
“逐日宫内有人与魔修勾结，我离开期间你小心行事，不要相信任何人。”
颜如月身为宫主小女儿，在逐日宫是出了名的聪明，虽说从来没用在修炼上过，此刻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脑中破茧生翅。
颜如月按捺住面容里的惊诧，下意识装出副懵懂的口气。
“有这回事？”她眉间皱紧，流露出冥思苦想之态，“好像是在哪里读过，不过师姐向来只会用剑蛮干，恐怕她学不来什么转生之术……”
裴英直盯着她的神情，半晌，满是歉意地摇摇头。
“也对，是我太希望师姐活着了。颜师妹好好休息吧。”
他留下这句话便翩然离去，衣尾扫过玉石垒砌的门槛。
颜如月大袖一甩，两扇竹玉门訇然关上，发出撞击的脆响。
她呆坐在地上，嘴里念念。
“不会吧。”
大师姐真的死了？
想起刚才裴英的话，她传送符往脑门上一拍，便出现在藏书阁。提着裙子飞快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异录杂谈》后，她翻开第一页。
里面全是乱涂乱画的红字，上面还写着以往借阅人赵某甲，段某乙，宋某丁。
她刷刷翻至“论不知梅——转生之术初探”。
【
转生之术“不知梅”，曾在《太白论法经》中详细记载，只可惜此书在昆仑没落后，便不知所踪。现只能根据民间传说略窥一二。
……
转生者，先要有化神境之悟性，再有蓬莱仙岛灵脉深处般充足的灵气。
能达化神境者，稀。
能提供如此巨量灵气者，少。
……
总之，条件实在苛刻，自惠放真人飞升后，未见成功者。
】
颜如月啪地合上书。
大师姐确实早就到了化神境，只是要使用这转生之术，境界和灵力缺一不可……颜如月像个气球似的干瘪下去。
等等，灵力？她又猛然支棱起来。
师姐身上一直随身佩戴的那块玉牌里，就有大量灵力啊！
说不定，说不定！
她沿着书桌转了三圈，时不时敲敲脑袋。
师姐如此谨慎聪慧，她一定有想好后路，断不会死于区区魔修手下！
说起来，师姐这人是实干派，出门只带剑，顶多腰间再别个乾坤袋。那块玉牌是谁送给师姐的？她竟还随身带了这么多年。
唔……算了，不重要。
颜如月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干脆这就收拾包裹，想办法找她师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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