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可是我有愧
乐知被一桶凉水泼醒，惊慌地想说话， 却发现嘴里空无一物。 他这才想起那人竟是生生割了他的舌头。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付玄文最远的角落， 顾不得那里老鼠成窝，四散开来， 无声嘶喊着，“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
“你不是最喜欢这张脸吗”乐知手腕上的铃铛响的刺耳。
付玄文微微闭眼，像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窗外风雨骤歇，窗棂间漏下淡薄的日光， 衬得付玄文更是俊美如神人。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赞一句公子如玉。
“你知道吗”付玄文歪头叹息着， 笑得温柔可亲，
他收敛笑容，乐知手颤抖得越发狠了，铃铛也声音渐大。
“哦对。”付玄文侧开头，补充道， “还有这铃铛声。”
“甚是扰人，便一并砍了那只手吧。”说完他便转身毫不停顿地离开。
他拥着厚重的狐裘，慢慢穿过抄手游廊。
闲适得仿佛哪家公子得了兴致，来赏了场雪。
“殿下!”嘉德一路小跑追上那道身影， 急得跳脚，“您怎么就自己出来了
“不碍事。”付玄文少见地挂着轻松的笑意， 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束缚，还点评了一番， ‘雪景不错。”
“您可吓坏奴才了。” 嘉德顺着太子殿下的视线瞧见的却是一面宫墙。
“太医院来人了。”嘉德低头小声道。
付玄文手指动了动，颔首，“也是时候了。”书房
“这药大致配好了。”小太医拎着包药， 放到书桌上，
“可您的眼睛”小太医仔细瞧了瞧付玄文，
付玄文支着头，微微摇头，“万事皆有因果， 一事抵一事罢了。” 小太医也很是好奇，这位太子殿下是如何从那只进不出的神隐之地出来的。4111410 损，但一条右臂和一双眼睛与性命相比也不算什么代价 了。只是习武之人多用右手，这一身武艺怕是废了。经此一遭， 本就喜怒难辨的太子殿下愈发看不懂了， 身上更是多了几分出尘之气。原本就像个神仙似的，现在更好了。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升而去。他忽地瞧见太子手底下的一幅画像。一看便知曾碎得惨烈， 又被人细细拼凑起来。 那男人秀美的脸也支离破碎。个到底是谁。不过画最是能传情， 哪怕模模糊糊看不出个整体， 画师那就快溢出的爱意兜都兜不住。
他自小医术就超出旁人不知几倍， 自然受尽了宠爱，因此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画技倒不是很精湛，”小太医摸着下巴道， 难能可贵的是画师的感情，浑然天成， 笔墨间处处揉进情意。”
付玄文抚着画的手一顿，抬起眸子，“你觉着， 那画师对画中人有情” 他指尖颤了颤，又倏尔一笑，羽睫微垂，
“自然。”小太医挠挠头，不大好意思， “臣虽是不大精通，但这画未免露骨了些。”
“怕是那垂髻小儿都能说出个一二。”
“您可知道这世间唯二是无法掩饰的，一是咳嗽。 ”
“那二呢，便是情意。”
“如此吗”付玄文头次对自己眼盲生出了无力， 纵然那画早已经在心口临摹了千百次， 却仍是想亲眼瞧瞧。
“若是这都看不明白。” 小太医能把医术学到极致， 旁的自然不能差，“恐怕是自欺欺人罢了。 "
“可那人待他不好”付玄文哑声道。
“哎，情之一字，哪是用好坏就能说明白。” 小太医一副经历颇多的样子。
"许是那人只对他笑了一下，便情字入骨。书房内静了很久，太子殿下像是块枯木， 一动不动。 小太医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假若你是坊间一家业大的财主，将有一大劫， 一个不慎便是身死。”付玄文终于缓缓开口， 有一人你曾负他良多，便想着总归他心里没你，你就干脆送他离开， 为他留下安身立命的家财与可保他安危的护卫。”
“纵然届时身死，那人也可过的快活。”
“你曾得罪过不少人， 要是你在那些人自然不敢放肆，可你从未想过， 你会先他一步
付玄文说到这，嗤笑了一声。
“于是你处心积虑做了一场场戏， 顺理成章地与他脱离关系， 让旁人都以为你厌弃了他， 如此日后也不会顾得上寻他的麻烦。”
“若是如此，臣也会像那财主一般行事。” 小太医皱眉思索了一番，“为他安排妥当， 再是坦然赴死。
“他心里没有臣，那便是臣一人之事。”
付玄文叹了口气，摇头笑道， 可坏就坏在，犹犹豫豫到了最后一步， 中间不止后悔多少次，最后下定决心放了手， 你竟发现他许是对你也有情。寒风吹得凛冽，将门吹得吱嘎作响。小太医忽地明白了什么，他换了个角度， 那副画像也越看越像太子。 太子殿下捂着脸，倚在软塌上， 他依稀瞧见那嘴角一抹苦涩的笑意。 乐康近来不知得了什么兴致，爱上了涮锅子。
自那日清和见乐康食欲不振， 连大肘子都甚少宠幸，他便学着北清特色做了 个火辣辣的锅子。小公子一边嘶嘶哈哈，一边吐着舌头吃得起劲。他鲜少吃辣，付玄文总觉着伤胃，不允他多吃， 连肘子都是一句两次，不可食多。 吃得多了便要罚。小土包子哪里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美味， 美滋滋地一连吃了好几日。 清和总是忍不住打量乐康的小肚子， 担心日后生出个麻辣味的小崽子。
“这吃的倒是不错。”小太医隔着院门就感慨， 伸长了脖子，瞧着院中怡然自得的二人。
“你来了”清和想到了什么， 眼神不由热切了几分，
“你倒是先让我进去。”小太医指着紧闭的大门， 笑着道，“哪有把人关外面问话的”
“这就给你开门。” 清和顺道揉揉乐康吃的满头汗的脑袋， 小太医被放进来后直奔那锅子， 不请自来地坐下，咽了咽口水， 期盼地看向清和。
“我去拿碗筷。”
“这是何物”另一个 殳见过世面的吃得汗流浃背， 与瞎眼的小质子争抢最后一块肉。清和一把抢过那块肉，放在乐康碗里， 温声道:“是那北清的美食，叫涮锅。”
“冬日吃上一次，真是享受。” 小太医揉着鼓起一块的肚子，叹道。 小瞎子正喝着酸梅汁解辣， 苍白的脸上染上几朵红云， 倒是比月前有生气了不少。
“差点忘了正事。”小太医舔了舔唇间的辣油， 从怀里掏出药瓶，
“比我想的快上不少。”清和小心接过药瓶， "多谢了。"
“不必和我说谢谢。”小太医打了个饱嗝， “要谢的该是那孤身进了死地的人。” 乐康支棱个耳朵，一直偷摸听着。
“谁呀”他听得云里雾里， 忍不住探出身子提问道。
“您冷吗”清和摸摸乐康红乎乎的小脸蛋， “再多加些衣服“
“很热。”乐康乖巧地回答清和的问题， 又锲而不舍道，“是谁呀”
“我听说过那死地，可凶险了。”清和见没糊弄过去，给乐康倒了杯温茶小太医意味不明地瞧了眼面不改色的清和。
“也许是为了情呢”小太医翘着二郎腿， 笑盈盈道，“为了心上人， 搭上一条命的傻子可不止一个。”
“这药怎么用”清和声音冷淡了几分， 转头问道。
“每日睡前换药，敷在眼上，不透光的布蒙住。” 小太医站起身，悠哉走了两步，“不出半月， 便差不多了。”
“半月神情恍惚。
“不过心病怕是没法医了。” 小太医俯身握住清和的手腕，轻声道， 他定是没法接受失去亲人了。”二人心知肚明乐康唯一的亲人便只剩清和了 。
“你想想，若是走到没什么可失去那步， 他还会不会独活” 清和挣了挣，垂下眼帘， 看了眼躲在边上悄默默偷听的小公子。
“怎么一个两个还不如我这个外人看得明白”
“你们自以为是地给他安排好看似安逸的下半生， 哪想过他从来要的只是陪伴。”
“小猫崽子不怕吃苦受累，他怕的是被抛弃， 尤其是以爱之名的抛弃。”
“我又何尝不知”清和打开他的手， 颓丧地按压眉心。
“你知道”小太医撸上他的袖子， 瞧着密密麻麻的黑线，
“你莫不是以为不吃便不算欠他什么“
“他自始至终都是心甘情愿， 从未想过以此要挟什么，你不能 小太医想起临终前男人攥着发带咳血的模样， 不由哽咽道，“他不是这般卑鄙之人。”
“可是我有愧。”清和紧握着手腕，掩住黑线， 眼眶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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