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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的机场较往常要冷清许多,早上七点,谢景迟拖着行李箱边往外走边和人打电话。

        “我大概……”谢景迟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他脸上欢快的笑容逐渐消失,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

        “小迟?”

        他沉默得太久,连电话那头的陆栩都觉察出不对,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等会再给你打。”谢景迟匆匆挂掉电话。

        出口外面围了一圈来接机的人,无人接送的谢景迟随便看看,结果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原地折返是个颇具吸引力的主意,不过人少就这点不好,对方同样看到了他,大步向他走来,不给他任何装视而不见的机会。

        “谢景迟,秦总让我来接你。”

        蒋喻是个比谢景迟略高一点的男性Beta,有一张毕业多年还青涩得像刚踏入社会的白净面庞,很难让人将他和精明能干这种词汇联系起来。

        谢景迟垂着眼睛,不去看蒋喻那张写满了为难的脸庞,“找我有事?”

        “是的,秦总那边需要你过去一趟。”

        谢景迟“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平心而论,谢景迟并不讨厌蒋喻这样的人。

        比起居高临下、让人揣摩不透的秦深,懂得委婉的蒋喻身上要有人味得多。

        可再如何有人情味也无法改变蒋喻是秦深的私人助理的事实。

        “我们怎么过去?”谢景迟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他的手心出了一点汗,被他不动声色地擦掉了。

        “车子停在下面。”蒋喻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轻快地说着,“我来帮你拿行李。”

        “谢谢。”谢景迟拗不过蒋喻,只好让他代劳。

        “都是我应该做的。”

        将沉重的行李箱交给蒋喻,谢景迟反而走得更慢了,直到蒋喻停下脚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才如梦初醒似的跟上去。

        即使蒋喻的体贴并非发自真心,谢景迟还是很感激他。

        至少在蒋喻的面前他看起来像是有选择的余地,而不是被命令着去和秦深见面。

        春节期间,沄港市持续降水,整座城市被绵绵的阴雨笼罩,云和光俱是惨淡的灰色。

        谢景迟坐在车子的后排,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发呆,逃避似的不去想几个钟头后要和秦深见面的事实。

        三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被谢明耀告知自己有一个未婚夫,这个未婚夫就是秦深。

        秦深比他大八岁,父母早亡,由他那叱咤风云神通广大的爷爷亲自抚养长大。

        谢景迟至今都想不通,那位素未谋面的大人物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他——毕竟在秦深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子面前,他除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和是Omega以外再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地方。

        “喂?嗯对,跟我在一起……谢景迟,秦总让你接电话。”

        前排的蒋喻回过头,将一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递到谢景迟手里。

        谢景迟拿起手机放到耳朵边。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秦深的音色清冽低沉,即使是很平常的疑问句也会带上几分冷淡与傲慢。

        谢景迟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显示他有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来自无缘无故被他挂电话的陆栩,两个来自未保存陌生号码。

        陆栩打不通电话又给他发了很多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到他家来,还说如果赶得上中午饭的话就让他妈妈再多加两个谢景迟喜欢的菜。

        谢景迟盯着手机屏幕,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半晌后才想起他是在和人打电话,“静音,没注意。”

        秦深很低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解释听进去。

        “假期过得怎么样?”

        “就那样。”

        谢景迟想不到要跟他说什么,他们之间也并不是什么无话不说的关系。

        “谢景迟。”

        秦深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有什么事吗?”

        谢景迟条件反射似的抓紧手机,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人。

        “待会我做什么都不要有疑问,配合我就行了。”

        过了几秒钟,谢景迟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秦深究竟在说什么,但这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谢景迟把电话交还给蒋喻,同时问了一个他没敢在电话里问秦深的问题。

        “我们这是要去哪?”

        三年间大大小小节日数不胜数,秦深有空的话会带他出去吃饭,没空的话会让蒋喻转交礼物,即使谢景迟感觉得到这些行为都不是很诚心,至少表面工作无可挑剔。

        如果只是和过去一样两个人一起吃顿饭的话,秦深根本不需要特地打这样一通电话过来。

        蒋喻沉默了很久,久到谢景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秦总的爷爷病了。”蒋喻没有说得更多,“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如果四个小时前的飞机餐和过量的巧克力冰淇淋也算的话,谢景迟没什么精神地在心里补充道。

        “那你可以睡会。”蒋喻热心地建议,同时递过来一个包装的严严实实的三明治,“冰箱里有矿泉水。”

        三明治是烟熏金枪鱼口味的,谢景迟小口小口吃起来,吃完把包装纸叠成小小的三角扔掉。

        胃里有了实在的食物,谢景迟闭上眼睛,秦家的司机把车开得很平稳,他靠着也感受不到太多的颠簸。

        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他浑身上下肌肉酸痛,骨头动一下就喀嚓作响。

        阴雨湿冷缠人,潮湿冰冷的气息顺着每一处罅隙往里边钻,和他刚离开的法国南部完全不一样。

        蔚蓝海岸的冬天有晴朗的日光和漫无边际的白色沙滩,也有谢明耀和方如君。

        相比之下还是秦深不那么惹他讨厌。

        车子驶过繁华喧闹的商业区往城郊开去,谢景迟认得这不是去医院的路,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而后统统变成了怀疑。

        “病了”是个暧昧又笼统的说法,具体是什么病,是否严重,这些关键信息蒋喻一个字都没有对他提过。

        是不方便告诉他,还是说到了以后秦深会亲自跟他讲?谢景迟想了很久,觉得前者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一点。

        蒋喻只为秦家人服务,他和秦深又只是订婚,婚约是否履行还要看秦深的脸色,所以严格来说他并不算秦家的人。

        最终车子开进泛舟湖边那片寸土寸金的高档别墅区,在一栋白墙红瓦的花园洋房前面停了下来。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细如牛毛的雨丝,蒋喻先下车,撑好雨伞后为谢景迟拉开车门。

        洋房的石墙在阴晦的天幕底下呈现出一种灰白的颜色,瓦片的红也不很纯正,谢景迟跟着蒋喻走了两步,沿途可见的大部分植物都因寒冷而枯萎,只有几颗瘦弱的、叫不出名字的树苗还青着。

        深色衣服的女佣为他们打开洋房的大门,玄关柔和昏暗的灯光在这幅萧索压抑的冬日景象的映衬下格外的有吸引力。

        蒋喻走在前面,“麻烦去跟秦总说,我把谢先生带过来了。”

        谢景迟愣了愣。他很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谢先生”,因为这三个字总让他联想到谢明耀和谢煊,所以私底下蒋喻一直叫他谢景迟。

        大门在身后关闭,这栋颇有年岁感的建筑内部装潢跟谢景迟想象的差不多古典:浅色的枫木地板从他所站的位置铺开至房屋的每一寸角落,深色家具俱是上世纪流行过的样式,甚至客厅还有一处石砖砌成的壁炉,里头的灰烬尚未完全熄灭,空气中浮动着温热柔软的花香。

        甜腻的香味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谢景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走在前面的蒋喻忽然抬起头,谢景迟以为他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顺着蒋喻的方向看过去,正对上从楼梯上下来的秦深的目光。

        他们上次见面已差不多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秦深的样貌和那时相比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挺拔、英俊以及冷漠。

        秦深看向他的目光清凌凌的,和三年前那个傍晚是同样的温度,分毫不差。

        “你来了。”

        秦深伸出手,谢景迟犹豫了一下,还是温顺地朝他走去。

        这时谢景迟想的是早点完事,然而秦深做了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这打乱了他之前做好的全部准备。

        秦深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

        另一个人体温覆上来的一刹那,谢景迟像触电一般挣扎了一下,秦深没有非但松手,反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你答应了的。”

        谢景迟第一反应秦深是不是哪里中邪,后来想起之前秦深在电话里向他提出的要求。

        这应该就是需要自己配合的一环,谢景迟停下来,任由秦深拉着自己一步步前行。

        成年Alpha的体温比他稍微高一点,掌心干燥温热,谢景迟像是觉得这个发现很新奇,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偷看身边的人。

        在他荒诞无稽、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想象中,秦深这种男人连血都是冷的。

        楼梯两边的墙上挂着一排嵌在精致相框中的老照片。照片里全是谢景迟没见过的生面孔,男的女的,热热闹闹一大群人,后来只剩下茕茕孑立的单薄背影。

        谢景迟心中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

        这屋子给他的感觉与其说是复古,不如说有什么人刻意的、故意的、永远的把时间停留在了过去。

        “蒋喻和你说了多少?”

        秦深认定他会因为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而去骚扰蒋喻。

        “说了一点。”

        秦深停下脚步,谢景迟误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

        “一点是多少?”

        “他就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称呼,谢景迟停顿了一下,“你爷爷病了,别的再没有了。”

        秦深短促地笑了一声,谢景迟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听出笑声中情真意切的嘲讽。

        “马上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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