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重复疼痛，没有奇迹
经过陆星辰那边给出的信息，结合自己的观察，于光和意识到了。
这并不是一个诅咒型片场，而是另一种更加险恶、绵里藏针的影片类型——纪录片。
如果说厉鬼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那么扭曲就是介于唯心与唯物之间的怪异存在。
于光和以前并没有参演过纪录片，但是并不妨碍他从各种信息渠道对此产生了解。
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演员会自行触发纪录片片场，但是触发此类片场的具体条件如何，却无从知晓，毕竟尖叫影院一向是不公开又不透明的。
但大家都很清楚，纪录片会对演员的心灵造成很大的伤害。
它以演员本身的经历为土壤，生根发芽，然后盛开出一朵艳丽的毒花。
人生在世不称意，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着这些悲哀。
无论是让人重温不可更改的过去，还是制造一段令人沉溺的幻梦，都可以绞碎演员混迹于片场中日益坚硬的内心铠甲，露出脆弱的血肉。
有的人妄图在梦境中逆转过去的境遇，于是疯了。
有的人厌倦了漂泊，耽溺于麻醉之中，于是死了。
最终，只有那些怀抱着不同心境接受了无奈现实的人，或是为了活下去彻底抛弃了内心的人，还活着。
当凌晨二点降临，于光和的卧室里传来了敲窗声。
“啊……又来了。”
于光和的脸上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中凝聚着颓然与沧桑之色，那种岁月流转而后剩下的疲惫之感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他将一只手的手背搭在眼睛上，另一只手又垂落在身侧。
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后，他带着些许褶皱的眼角缓缓淌下一滴泪。
他扫视了房间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放置的全家福。
这是一张三人照，他在照片中的角色并不是“儿子”，而是一个父亲。
他的身边立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他所扮演的“啃老族”，曾经也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但是据说是因为刻苦工作，对产前抑郁的妻子少了关心，导致妻子自尽了。
孩子月份还小，自然没能保住。
于是“啃老族”的心死了，将原先的房子卖掉后，带着乡下的父母搬进了美满小区，整日无所事事地猫在家里，享受来自父母的照顾，把自己逼成了一个孩子。
——真是可悲的角色。
不过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于光和轻蔑一笑，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着“啃老族”角色。
突然，他的眼眸变成了琥珀色的兽瞳，在黑暗中，瞳孔几乎变成一条细线，带着一股尖锐的狠意。
“唰——”
长长的指甲划破空气，传出凌厉的破空声，仿佛泄恨一般，将全家福合照中他自己的脸切割成了碎片。
或许他不比陆星辰这种天才，但该有的判断力还是有的，否则可不能在二线混这么久。
紧接着，一个无脸的扭曲从破碎相框中探出了头，即便没有五官，于光和依然能感受到扭曲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回忆碎片。
那是割腕的痕迹。
这个扭曲想要死，想要消失，却又矛盾地在指责于光和“凭什么抢走别人的东西”。
【你已使用“回忆碎片”，“它”重拾了名字。】
“咯咯咯~我来找你玩啦，快开门啊。”
窗外，于光和从“啃老族”的心像世界中带出的鬼童扭曲发出阵阵尖细的笑容。
“这是你的恐惧，但不是我的，不管怎样，我还是想要去看看，哪怕我不能改变什么，可是至少……我还想看看他。”
于光和失神地低喃着，随手拿出一根香烟，猛地一吸，直接将香烟吸得只剩下一根烟蒂。
“叔叔，你想要做什么？主人妈妈说了，你不能够乱动！”
杰克见于光和很是古怪，不满地拉住了他。
“哦，我不想做什么，你放心吧。”
于光和淡淡地笑了笑。
可就在下一秒，杰克的眼中失去了神采。
“抱歉啦，大人都是骗子。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和前一个晚上一样，于光和再次尝试起从陆星辰那里学来的“反主为客”法。
回忆碎片是扭曲专门给演员准备的陷阱，包裹着甜美的外衣，但本质上是扭曲需要服用的特效药。
毕竟，演员在遇到半夜的敲门时，通常不会直接触发开门杀，而是采取回避的方法……在极端时刻，也会鼓足勇气去反过来利用规则。
同时，演员们会下意识觉得经历过冒险，所获得的道具一定是对自己有利的。
如果不是陆星辰胆子够大又足够敏锐，单靠于光和一个人，只怕还需要辗转经过好几个日夜的试探，才能进入到“被欺骗”的步骤中。
而等到发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其实是演员”这一至关重要的真相，又需要经历繁琐的解谜。
所幸他提前想明白了。
估计陆星辰也是一样。
既然……他是要演自己的话，那么心像世界里，一定有他想要见到的人！
跨入心像世界的一刹那，于光和驻足于自己曾经住过的公寓里。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短发少女……不，确切来说是少年，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假发。
于光和从家具漆面的反光中，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脸上所展露的暴怒之色。
——居然是直接从这里开始吗？
没有温存，没有过渡，仿佛有一根针，直接挑起了他的痛觉神经，再猛地刺入。
痛得他浑身都起了痉挛。
“嗬……嗬……”
“我……对不……爱……”
于光和喘着粗气，浑身从水里刚打捞出一般，脸上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的透明液滴从眼角、脸侧划过，落到地面，迸开一点水花。
但猫类特有的警觉却化作了一双无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制止他继续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心像世界的剧情是绝对的，不可违逆、不可轻易变更的，否则这里的扭曲会直接将他杀死。
有句话叫做，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晓得痛，演员们可以高高在上地走过剧本角色的经历，可是当自己身处其中时，却不一定能表现得更好。
对面的少年用悲伤、无辜、挣扎的眼神注视着于光和，隐隐约约的希冀就像是藏在暴雨之后的彩虹。
于光和嗫嚅了良久，最终还是亲手打碎了这份希冀。
“我家还需要我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快滚吧，不要让我揍你……！”
“我已经决定跟她订婚了，你死心吧，不要纠缠我了！我不可能接受一个无耻的骗子，也不可能接受你那动过刀子的恶心身体。”
少年无神地走了出去，与于光和擦肩而过，后者甚至能嗅到那一抹熟悉的薰衣草洗发水的香气。
“……我是不会让你们幸福的。”
少年决绝地跃出了阳台，那张清秀的脸触及地面的刹那，犹如一颗熟透的果实从枝头落下。
“啪叽”一声，烂入尘泥。
很快，从四面八方传来路人们惊恐的尖叫声。
“啊啊啊——！！！”
“有人跳楼了！”
“快叫救护车！”
“没救了……脑袋都碎了啊！”
“呕……”
制作粗糙的傀儡们面无表情，与他们仓皇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毕竟跳下去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不是吗？
于光和失神地跪坐在地，嗓子里挤出一道声音。
他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了。
“啊、啊……”
“啊啊啊啊啊！！！！”
他像一只饮下了毒药的野猫，撕心裂肺地咆哮着，身体抽搐着，给看客们提供一个悲伤的笑料。
是的，什么都没有变，甚至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余韵，可他还是决定再度品尝这份痛苦……纵使生不如死。
这是他的爱情，也是他的孽债，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
另一边，中考结束后，陆星辰考上了一间普普通通的高中。
同时，陆无月的作品火了。
这对宛若一体的双生子，一个是自觉收敛光芒的珍珠，不惜将自己藏在灰尘之中，而不知不觉，表面便蒙上了一层无法祛除的污垢，再也不是珍珠了。
而另一个则是愈发璀璨闪耀，积累了无数的读者与粉丝，即便没有和平常人一样上学，也走出了一条自己的道路。
春去秋来，高中也结束了。
陆星辰高考落榜后，去了附近的一间工厂打工，在流水线上重复着机械的工作，像是一颗随时可以替换的齿轮。
重要吗？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或许重要吧。
但因为是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普通型号，所以当他被认为“没有价值”的时候，废弃的时候就来了。
一次工厂的爆炸事故，陆星辰的双手废了，脸毁了。
于是他被陆无月养在家里。
兄弟俩的立场完成了彻底的对调。
曾几何时，是陆星辰无微不至地引领着陆无月，可是现在被照顾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不过……也不是不能忍受。
毕竟他们两人是一体嘛，只要他们还在一起，那么就是完整的。
“星辰，我最近遇到瓶颈了，你来给我出出主意呗？”
陆无月走进陆星辰卧室的时候，他正凝视着两人的合照，嘴角满是幸福。
他回过头，那张被烈火灼烧的脸已经再难看清原先的姣好，丑陋得宛若一只怪物，可以吓哭小孩的那种。
但是陆无月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走到自己兄弟的身后，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将一本书放在了陆星辰的面前。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我在惊悚电影世界当影帝》。
“这本书是以你为主角的。”
陆无月用额头蹭了蹭陆星辰的脸，眉眼弯弯道：“我觉得你一定可以将这本书续写下去的，因为它是你的故事。”
在这本书里，世界被一种自称为神明的东西给入侵了，人类们变成了演员，在片场中艰难求生。
这本书里的角色有限，或许还有其他耀眼的天才，但陆星辰是绝对的主角。
陆无月不是不能写群像剧，只是他的眼里，只能看见陆星辰罢了。
在陆无月的帮助下，没有手臂的陆星辰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最开始，是伊甸湖疗养院里，陆星辰利用演技和计谋将厉鬼们耍得团团转，最后命令他们自尽的故事。
然后，是恶德学校里找出幕后黑手，侧面替学生们报仇的故事……
还有通幽村、青森私立医院，以及……
陆星辰被迫扮演“新婚娇妻”，然后忘却了全部的记忆，陷入心像世界的剧情。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有一瞬，也好像流过了不少日子。
陆星辰的心中的记忆以此开始破土……
“这个故事里，没有你。”
陆星辰认真地说：“没有你，我是不可以的。”
“没有我，你是可以的。”陆无月用手指温柔地抚摸陆星辰的脸颊，整理着那头凌乱的黑色长发，“因为奇迹从不曾发生，我并没有真正地出生过，你所有的奉献，不过是付诸一空。”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的死亡更可怕的了。
也没有什么，是比“自己”连死亡也换不回的人更遗憾的了。
陆星辰哑着嗓子，低声哭喊道：“我怕我的光芒太过耀眼，你就消失了。”
“其实你忘了我更好，这样你就不用背负罪责而活下去，爸妈不也是这么做的吗？”陆无月嘴角噙着微笑，轻抚着陆星辰瘦削的背脊，一下一下，带着让人镇定的温柔力量，“牺牲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可是，双生子的羁绊是剪不断的，即便两人的父母努力遮掩，它也依旧掩埋在记忆的土壤之中，随时等待发芽。
陆星辰所有的自私与猖狂，是因为要背负两个人的份张扬地活下去，他必须要活得潇洒，不受任何委屈。
他狂热地编导着戏剧，是因为现实中自己攥不住那双近在咫尺的手，所以才导致他想要霸道地掌控一切。
他热衷演戏，是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说，那些演戏的角色，总有一个是陆无月希望自己变成的样子，总有一个是陆无月可能变成的样子。
因为从出生起就已经体会到比死亡更加恐怖、遗憾的事情，所以面对厉鬼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从不曾拥有这份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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