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瑞王见她这么说，才知道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不过他仍放不下脸面，不愿承认事实，只道：“四嫂想必是误会了，我这里并没丢什么人。”可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太丢人了！
不过，他已决心不再寻岳筝，所以随她在哪里，他也不管了，所以便咬死不承认，如此一来，还可以挽回些颜面。
曹仁姝拖到最后一刻才来找瑞王，已是悔不当初，如今见他这么不咸不淡，更是急得跺脚。便也不再跟他废话，她道：“我也不瞒你了，你知道吗？她马上就要嫁给申镕了！”
瑞王的脸都长了，他怔了怔，道：“四嫂，你也太会说笑了……”
曹仁姝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若不信，就跟我去看看，他们今日就要拜堂成亲，若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瑞王这才信了她的话，只觉得是晴天霹雳，心上像压了一座山，顿时碎了。方才那一番风轻云淡，也再也做作不下去，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一层。他原以为岳筝出逃，或回南州，或躲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再或者是出了什么事故，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平地生风，把自己安排得这么妥帖。他宁可她死了，也绝不便宜了她。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问岳筝人在哪儿。曹仁姝把一切所知，都告诉了他，又同他一起到了申镕的住所，见他破门而入，才悄悄地走了。
将岳筝带回来后，他才知道自己的病并没好清楚，只是当时心里的痛，大过了身上的痛，把身上的痛全掩盖了。
他一直走到苏合院，门口有两个侍卫，侍卫见是他，便开了门，他脚步不停地走向正房，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岳筝坐在上首的床榻上，采藻正蹲在她身旁，为她揉捏双膝。见他进来，她们都吃了一惊，采藻忙向他躬身行礼，岳筝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很快垂下了头。
瑞王坐到床榻的另一端，采藻倒来了茶水，便退到门外去了。
屋里顿时沉静，瑞王端起那只豆青釉盖碗，掀开盖子，拿盖子轻轻一扫茶面，只嗅了嗅，便又盖好放到炕桌上，似乎对这碗茶，不怎么喜欢。
岳筝想他又折回来，必然是有话说的，等了这么久，他还不开口，她就先开口，道：“这茶不好吗？要不我让采藻再给你换一杯吧？”
“不必了，即便是一杯茶，也不能因为不中意，就可以随便换了它。”瑞王歪着头看着盖碗，伸手抚了抚盖子，仿佛很珍视它。
岳筝愣了一下，听他似乎是话中有话，慌忙道：“一杯茶而已，换了也不费什么。”
“于你，是不费什么，但于我而言，却没有胡乱丢弃的习惯。”瑞王缩回了手，终于抬眼看一眼岳筝
若他前一句是指桑骂槐，那这一句，分明是挑明了褒贬岳筝。岳筝翕张着双唇，绯红着脸，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瑞王对她的误会，根本就说不清楚。虽说他生气原是应该的，可是她的委屈，难道就是无中生有吗？
他这么一顿夹枪带棒，她可是委屈上加委屈。但是既然说不清楚，她也就不解释，把脸转向一旁，什么也不说。
瑞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自认理亏，不敢说。如此一来，他倒更生气，她既然知道逃跑不妥，为何还甘冒风险，非要跑呢？他倒宁愿她有难言的苦衷，宁愿她是不得已，也好过她这么不言不语，没有一句解释，让人觉得，她就是品行不端。
他忍不住又道：“世人常说什么负心汉，负心汉，从未听人说有什么负心婆的，我原以为世上没有哪个女子，反来辜负丈夫的，所以才没有‘负心婆’。而今我才知道，丈夫若有了负心婆，是件奇耻大辱的事，是绝不肯大肆张扬的，所以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肚子里咽。如此一来，世人便以为世上只有‘负心汉’，却无‘负心婆’。我这篇议论，你看有几分真？几分假？”
岳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若说他说得无理，那就必须把这事解释得明明白白，若说他有理，她又咽不下这口气，若她再忍耐着不说话，又怕他一会儿说出更不中听的来。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表一番陬见，道：“王爷这话，依我看，是五分真，五分假。”
瑞王冷笑一声，道：“哦？不妨说说？”
岳筝也不再跟他客气，道：“谁不知道这世道，男子占尽了先机，男子或如你这样，世袭爵位，或读书做官，或行兵打仗，或做私塾先生，或做文人骚客，或做乡绅富农，或开铺经商。诸如此类，世上可做的事，男子都可以尽其所能地去做。反观我们女子，却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能依附丈夫而活。男子占尽了先机，还要三妻四妾，三妻四妾不满足，还要寻花问柳，只一味地寻欢作乐，想着消遣，可见男子成了负心汉，是本性使然。而只能看丈夫脸色过活的女子，倘若丈夫有情有义，即便是过着饔飨不济的日子，也不会做那被人戳脊梁的事，很多女子动辄被丈夫打骂，又还不了手，若一味地忍让下去，只怕日子久了，连命都丢了。所以，倘若一个女子真成了‘负心婆’，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那这‘负心婆’，自然也就不能与‘负心汉’等量齐观。所以我说你的话，只五分真，这便是‘负心汉’是真，‘负心婆’却是假。”
瑞王听完她这番长篇大论，先是一怔，旋即便捶着腿大笑几声，又摇了摇头，似乎很不屑。
岳筝见状，板着脸道：“你笑什么！难道不是吗？”
瑞王又冷笑一声，道：“那依你而言，你有什么‘不得已’呢？我是短了你的衣食，还是打骂过你？”
岳筝也冷笑一声，道：“你曾说过我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话我一直记着，所以我也不是心甘情愿来的，我既不是心甘情愿的，自然要去我心甘情愿的地方，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迫不得已’里，你说是不是？”
她说完后，看了瑞王一眼，瑞王正寒光凛凛地望着她，她立即转过头去，又冷笑道：“不过，我并没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你都与姓申的拜了堂，还敢说没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瑞王一拍炕桌，瞪着眼睛。
岳筝道：“我跟他并没有拜堂！”
“哼！鬼信！若不是我去，你难道不跟他拜堂？”
岳筝哑口无言。
瑞王又道：“看来是我坏了你的好事了！”
岳筝仍旧无话可说。
瑞王又道：“你应该很遗憾，很恨我吧！”
“我并没有。”岳筝终于说了话。
瑞王痛心疾首地道：“你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你是想拜堂而没拜成，可不是不想拜堂，恰好就没拜。这怎么没遗憾呢！”
岳筝哼了一声，冷冷地道：“随你怎么想！”
瑞王的怒火，像是把坐塌都点着了，烫得他一刻都坐不得，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狠狠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什么都做了！但是你什么都不承认！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婆！”
岳筝本来也很生气，可见他气得脸红，使他本就清俊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平白添了几分女儿之态，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本无恶意，但于瑞王而言，却是一种轻蔑，是不屑，所以他更加火冒三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还笑！你简直是不知廉耻！”
岳筝见一发不可收拾，想她如今的处境，已然在下风，不可使性子，再与他针锋相对，得要设法扭转困境才对。她忙站了起来，拉起他的衣袖，好声好气地道：“你怎么生那么大的气，我实话跟你说吧，我都是逼不得已，我真的没有跟……那姓申的拜堂。”
瑞王见她低声下气，怒气也消了三分，便甩开了她的手，背手转过身去，对着门口道：“哼！我说逼不得已，你还真拐到‘逼不得已’上来了，好！那你说说，你有什么逼不得已的？”
岳筝又不说话了，她怎么能说呢。
瑞王大失所望，仅存的那点耐心，已经耗尽了。他由盛怒转悲凉。设若岳筝真有苦衷，肯说出来，他绝对会相信她，可她总是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她愈不肯吐露，他便愈发觉得，这全是她的借口，哪里有什么“逼不得已”。既无“逼不得已”，那对申镕就是真情实意，既是真情实意，那对他就只能是虚情假意，既是虚情假意，那他的一片真心，岂不是全被她辜负了。她难道不是负心婆吗。
他熄灭了怒火，面如灰色，转而平静而又伤感地道：“也许，是老天爷错了，我也错了，当初那个叫花子，莫名其妙地来到府里，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所以，最后才辗转寻到了你，可是你并不稀罕做这个王妃。可若不照那叫花子的话做，我就活不久，当初我病得万念俱灰，病得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管，你肯也好，不肯也罢，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做好不久人世的准备。可太妃身为我的母亲，她不愿看着我死去，所以她铤而走险，命人将你绑进府里来。我想你肯定很奇怪，你刚从南州来，为何会被一个从未谋面的王爷相中，选了做王妃，呵呵……我又何曾想到，我堂堂一个王爷，为了娶一个王妃，还要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那个叫花子的一句话，把你我二人的命全改了。我的病因为你好了，我死去的心因你又活了过来，我本以为你对我，也是一样的真心真意，可是，直到你走之后我才知道，这全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自作多情。我原本为误会你有心上人，而惭愧，如今我又因为你有心上人，而痛心。谁叫我是个不中用的人呢，我这病……说复发就复发，你一走，它果真就卷土重来了，呵呵……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看来老天爷必定要置我于死地，你早晚要走的，我又能拦你到几时。你说得对，你对我不是心甘情愿的，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我已经逼过你一次了，所以我不想再逼你第二次，来了又走的人，还不如不来，你不在，我还有些过去可以回忆，你回来了，这回忆就全毁了。这里的门，今日就敞着，我会吩咐后面的门吏，把后角门也开着，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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