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七月下旬，奶奶又一次陷入了昏迷，段屿着急地叫来了护士和医生，看着他们抢救，戴呼吸机，一针又一针将他们听不懂名称的液体注入体内，然后测心跳测血压。
整套动作熟练地可怕。
医生说，熬不过二十天了。
黄宋依旧颤抖着抓着段屿的手，但这次却说了一句，“知道了，谢谢医生。”
但段屿知道黄宋有多疼。
出了诊室，黄宋破天荒地没有回病床旁，他拉着段屿只想要出去走走，他们围着医院的住院部绕了一圈又一圈，一句话没说，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慢慢吞吞的走着。
直到天快黑了，医院昏黄色的路灯亮了起来。
段屿才说，“我们回去吧。”
黄宋拉住段屿，小声地央求，“再抱一下好吗？”
段屿没出声，转身张开双臂将人拥在了怀里，他和黄宋额头相抵着，互相传递着身体的热量，在喧闹的蝉鸣声中，黄宋亲了亲段屿的唇，这是他索取安全感的方式。
“宋宋！你们，你们？！”
一声女人的叫喊响起来，尖锐刺耳，像是指甲划过黑板时发出的声音。
黄宋借着路灯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姑姑。
姑姑铁青着脸，眉毛眼睛拧成一团，像是被吓得到了，这让他想起了当时李晨棋看自己的表情。
“宋宋，你过来。”姑姑伸出圆滚滚的手指，指着黄宋的鼻尖，满脸的厌弃，“我有话和你说。”
段屿不想放手，他怕黄宋再受到什么伤害。
但黄宋却异常的平静，搂着段屿的腰又亲了一口才松开，“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姑姑气得整个人都像是大了一圈，身上的短袖都快要被拉扯到极限了，就差把那句“不要脸”骂出来了。
像个河豚，黄宋暗暗地想着。
秘密第二次被揭开时，没有第一次那么痛了，或许是因为面前这人远不及李晨棋在黄宋心里的分量，又或许面前这人的目的性实在是过于明显。
“宋宋，你刚刚在干什么啊？你要气死你奶奶啊！”
黄宋抬了头，俯视着眼前这个矮胖的女人，这个女人眼睛里闪过一丝的厌恶，继而转变为窃笑。
冷漠嘲讽的声音像毒蛇牙尖的毒液，缓慢侵蚀着他的□□和他的神经。
“你哥要结婚了，需要钱买房子。你不给我，我就把你和小段的事情告诉你奶奶，你不会想让她临死还要被自己孙子恶心一把吧。”
黄宋茫然地开口，“我没有钱。”
那张嘴还在喋喋不休，吵得想让人拿针缝上，“呵，别在这儿装傻了，我知道你奶奶把房子和铺子都给了你，那可值不少钱呢。”
原来是要这些，黄宋愣愣的想，可她凭什么这么嚣张？哦，她撞见了自己和段屿在医院外的亲吻。
“我要的也不多，给我二十万。”
原来那个吻值二十万，黄宋想着，再开口声音早已沙哑的不行，“什么时候给？”
“就这周，要是这周我没拿到钱，下周一我就来医院告诉你奶奶。”
女人着急，心里也明白，万一钱还没拿到，奶奶就已经病死了，黄宋除非是傻子才愿意再掏这个钱。
“知道了。”黄宋不愿再多讲一句，转头走了。
女人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老东西教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竟然教了个同性恋，真是丢黄家的脸。”
段屿还站在原地等黄宋。
黄宋过去，又轻轻抱了抱，“我没事。”
“真的？”
“真的，我长大了。”黄宋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长大了，所以变得更坚强了一点。”
“你一直都很坚强。”
“我想回家一趟，你帮我看着奶奶好不好？”黄宋头埋在段屿的颈窝里轻轻问。
“嗯，放心吧。”段屿知道黄宋需要时间调整，没问那么多为什么，“这里有我呢。”
“好。”
黄宋回了家，也没开灯，就这样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一整夜，直到日出的第一束光透过窗帘缝隙打到他的眼皮上的时候，他才像是有了知觉。
他起身去了卧室，用衣柜里翻出来什么东西，然后义无反顾地出了门。
黄宋把水果店给卖了，连水果带铺子都卖了。
段屿是三天后才知道这件事情，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卖了，黄宋只是语气有些可惜，答非所问，“同桌，我再也承包不了你的水果了。”
除了一间屋子一间商铺，家里的积蓄加上段屿给的二十一万早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现在还欠了医院十多万的费用没有还清。
说句不好听的，奶奶现在这最后的日子，完全就是靠钱砸起来的，但是黄宋愿意坚持到最后一刻，他要用钱来买奶奶的命，哪怕只有一个月，一天，一个小时。
商铺因为面积还算大，加上地理位置还算不错，总共卖了四十万。
他给那女人汇去了二十万，让她未来一个月都不要出现在医院。
剩下的一部分还清了医院的欠款，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黄宋其实还动过把房子也卖了的念头，但段屿不让，说这是奶奶留给黄宋的最后一样东西，不能卖。
黄宋当晚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奶奶拉着他的手说，这间房子是黄家留给黄宋的，他得替黄家好好守着这间屋子，叶落归根，人这辈子就得有个根，这就是黄宋的根。
黄宋终于放过了那间屋子，只是他欠段屿的钱就得一直欠着了，他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一天还十块，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块，不算利息，二十一万至少得还五十七年。
正好，还到老。
八月中旬，天气已经热得像蒸笼，黄宋回家拿换洗衣服，顺便收拾了下屋子，无意间看见奶奶梳妆台的口红，是奶奶最钟爱的那支，去哪儿都喜欢带着。
但那次告别明明说是要旅行，却将它留在了家里。
那时就该发现的，黄宋想。
黄宋将口红塞进了口袋里，拎着包出了门，在楼梯上接到了段屿的电话，说是奶奶快要不行了。
黄宋赶到医院的时候，病床前已经围了许多人，有医生有护士，但他们都出奇地安静，不像往常那样忙碌地准备抢救措施。
“要打强心剂吗？”医生还是问了一句，虽然没什么必要了。
“算了。”黄宋摇摇头，看着病榻上已经快要被癌症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奶奶。
她的眼神涣散，像是睁不开了，还有因为过瘦而导致面颊凹陷，嘴唇干裂，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但这气儿却是只进不出了。
这些天，奶奶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好疼啊，不治了，是黄宋在坚持，总说什么不疼啦，马上就好了的话来骗她。
就像小时候黄宋顽皮，常常满身是伤的回来，奶奶也总是摸摸头，轻轻说，“宋宋乖，不疼了，不疼了。”
但明明就很疼。
所以黄宋坚持到最后，看到奶奶每天这么受折磨，他的心也在动摇。
或许，这也算是个解脱了。
他手伸进了口袋，摸出了那支口红，搁在了病床边上，奶奶爱美了一辈子，就算到哪儿，也一定要美美的。只是可惜，她这次没来得及涂上就走了。
下午三点四十一分二十七秒，奶奶停止了呼吸。
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可以真正爱黄宋的人。
医生说，“请节哀。”
段屿过来抱住了他。
他在无尽的蝉鸣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亲人离开的感觉，是燥热不安的，像极了这要命的苦夏。
办完葬礼后，他和段屿加起来就剩了三万块钱。
这一年，黄宋十八岁，但在这个世上已经是孑然一身，穷困潦倒。
那个无忧无虑的水果店小老板黄宋永远留在了他的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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