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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黎尧这次旷工没能旷彻底。

        天色刚刚擦黑,黎尧正和闻溪谈判晚膳要用多少,还没争出个结果,燕云营突有亲兵来报,晟王回京了。

        黎尧带着亲兵去了书房,命管家带着院里的下人都走远了些,才肃然问:“午间收到的消息,京畿不是没有异常吗?”

        亲兵道:“将军稍安,京畿防卫却无异常。晟王是独自回京的,只带了两个牵马洒扫的亲卫,没走官道,到了北郊驿站才给营中递了消息。”

        燕云营驻守上京北门,晟王作为领兵亲王,进城之前知会一二,是基本规矩,如此看来,他似乎还挺守礼。

        “没走官道……”

        寻常封地在外的宗室王爷,按律无诏不得进京,否则以谋反论处。然而慕氏晟王享至高礼遇,自来都是想回就回,想走就走。

        依常例,若墨明边关一切安好,晟王通常会在年底回京向陛下述职,一直呆到谷雨前后,才又启程赴边。如今刚过了端午,他回来做甚?

        不走官道,他是真的没带兵吗?

        “他此刻人在哪儿?”

        亲兵答:“还在驿站,晟王亲卫来传信时贾副将稍拖了片刻,待到城门关了才见的人。若无紧急军情,晟王应当明早才能进京。不过……”

        黎尧皱眉:“有话就说!”

        “不过,晟王亲卫说,他们王爷不着急。”亲兵说得犹豫,明显对这话很困惑。

        黎尧同样不解:“还说什么了,你原原本本讲一遍。”

        那亲卫递了晟王的金令,被领进客堂候着。贾副将晾了他好一阵子才出来见,他也没有半点不耐,不卑不亢地说明来意。

        “我家王爷自西北回京,特来向黎大人打个招呼。”

        黎尧不在,贾驰只得打个掩护说将军外出巡访去了,今日不在,城门也已关闭,还请晟王在驿站好生歇息,明日定恭迎王爷进京。

        亲卫便道:“黎大人事务繁杂,自该体谅。我家王爷不着急,便待明日,告辞。”

        黎尧听完复述,当即抓起本书砸了自己亲兵一脑门:“人家的意思这么明白了,结果你传的什么话,啊?”

        亲兵小心又恭敬地把书放回桌子,仍旧茫然:“将军?”

        “他是来见我的。”

        黎尧暂时也猜不透他的来意。探子离京尚未足百里,就算晟王在上京有眼线、发现了有人查他,也不能这么笃定地扣在黎尧头上。若是因为别的……总不能是劝他一起谋反吧?

        “啊?”

        “啊什么啊,回营!”黎尧大步出了书房,忽然一顿,“你去牵马,门外等我。”

        闻溪房里的晚膳刚摆上,黎尧在家,院里的人自然是听他的,浩浩荡荡铺陈了一满桌。闻溪看着心烦,数米数得越发慢。

        黎尧匆匆忙忙地进门给她盛了一碗鸽子汤,随手指了个小丫鬟:“看着她喝完,不然拿你试问。”

        丫鬟懦懦应声。

        闻溪蹙眉。

        黎尧按着她后脑,弯下腰,嘴唇轻轻贴了下她的眉心。

        “在家等我,嗯?”黎尧温声道,“最近我应该会很忙,不太能常回来,你一个人别出门,好不好?”若晟王当真有不臣之心,只怕上京将起烽烟。

        闻溪冷脸道:“你什么意思?”

        黎尧捏了捏她的后颈窝,耐心道:“不是关你,近来……”事涉机密,他也实在不能多说,脑筋一转编了个由头,“京郊有流匪出没,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国都附近若有流匪,早该家家关门闭户地搜查了,这谎扯得过于离谱。

        闻溪抬眼看着他,忽然有点害怕,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水眸闪闪,黎尧不由心生爱怜,温柔已极地抚过她的肩,将人搂近了些,低柔道:“吓着了?没事儿,你在家待着,这么多人守着呢。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叫他们去办就是,我尽量抽空回来,嗯?”

        “呃……不、不用,”闻溪垂眸,随口推拒,“你忙你的,顾好自己就行。”

        黎尧轻笑:“哦,是在担心我啊。”

        虽然他这个自作多情的角度十分清奇,但闻溪正想着转移他注意力,免得让他察觉什么,便就沉默地没有回嘴。

        黎尧不过顺口调调情,只当安抚她而已,本也没指望这个。可闻溪突如其来的默认让他忍不住心热,勾起她下颚:“真担心我?”

        看着他说谎太考验闻溪的胆量了,她选择放弃:“假的。”

        可这副模样落在黎尧眼里,仿佛不小心吐露心思后的故作遮掩,更像真的了。

        乍然迸出的欢喜淌过四肢百骸,黎尧俯下身紧紧拥住她,铁铸似的臂膀拦过她细瘦的腰,只想和她密实地黏在一起,片刻都不要分开。

        “宝宝,等我回来。”

        四天后,城南首饰铺,二楼雅间。

        徐承桦将新造好的户帖递给闻溪:“籍贯范州,身份乃是范州知州府上一位刘姓奶娘的侄女,早年嫁给一位军户,因夫死投奔姑母。”

        “刘琳琳,二十七岁。”闻溪念到。

        徐承桦道:“是真实的。她夫婿是晋州襄武县人,在当地驻军服役,意外落马而亡,去年办的丧仪。刘氏的抚恤被夫家堂房分了去,又因膝下无子被逐,她只好回娘家。但路途遥远,今年年初,她刚进范州地界,就染病去世了。”

        闻溪问:“那这个户帖?”

        “她父母早已亡故,弟弟成了家也已迁走不知去向,刘嬷嬷过了三个多月才辗转收到消息,匆忙赶去料理了后事,户籍还没来得及销。”

        刘琳琳已出嫁,籍贯随夫,亦落在襄武县。虽被逐出夫家,然而因为她还没能到范州安家转籍,销户还得去襄武才行。那一点丧葬费连刘嬷嬷赶路的消耗都不够,便一直拖着没去办。

        正好让这边得了个便利。

        “刘琳琳出嫁已有十年,娘家也不在范州城里,识得的人不多,你稍作遮掩,应当出不了岔子。”徐承桦示意了一下她的装束,“尤其是……年岁上不太相符,需改扮妆容,要受些委屈。”

        闻溪点头,诚恳道:“多谢。”她今年二十有一,差得不算多,这样的身份造起来不容易,细微处不必苛求。

        徐承桦受了她一礼,也没再客套,直言道:“诸事妥当,你打算何时启程?”

        闻溪微惊:“这么快?”离赏花宴也才过了不足半月而已。

        “越快越好,不是吗?”徐承桦反问。

        这是闻溪那日的原话,她顿了顿,为难道:“是,我是说过……但,最近不行。”

        “黎尧近来多在燕云营驻地,”徐承桦看了看她神色,关切道,“还有哪里不妥吗?”

        “就是因为他不在,”闻溪叹了口气,“别院多了两倍的家将,我出门也总有人跟着。”

        徐承桦缓步走到窗边,透过窗缝扫了眼街面。果然,马车旁,铺子门口,还有对面的商铺,明里暗里,单是他能发现的,少说就有七人。

        徐承桦沉声问:“他查觉了?”

        闻溪摇摇头:“我觉得不像。”

        那天黎尧离开前,闻溪试着讨价还价了一回,她说赏花宴上和徐家三小姐很投缘,约好今后要常联系,她不可能等着黎尧回来陪着她去见小姐妹。

        黎尧的神色的确有一点怪异,但似乎不是对她,倒像是很瞧不上那位三小姐。

        “你和她投缘?也行吧……你们逛逛街买买衣衫首饰就好,旁的别掺和。银子找管家取,不够的话我书房抽屉里有个匣子里备了点银票,你拿着用。出去叫人给你套车,多带点人跟着,你自己一个人别乱跑。”

        他仿佛是真的在担心那莫须有的“流匪”,而没想她会逃走。

        “流匪……”徐承桦满头疑虑,“上京何处来的流匪?”

        “他没说,我也没问。”闻溪这时想了想,倒是有了个思路,“他和郡主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徐承桦愣了愣:“什么?”

        闻溪道:“黎尧、和柔懿郡主,他们的婚仪,应当很隆重吧?”那日她听了不少传闻,据说柔懿郡主出嫁,是要仿公主礼,自皇宫出降,满城红妆。

        徐承桦:“……啊,自然。”

        “黎尧是不是在忙着婚仪,怕我发现了什么,要捣乱或者闹事之类的?”闻溪感觉这个猜测很合情理——合黎尧做事的情理。

        黎尧从来没在别院提起过他的婚事,但他对徐府上的事了如指掌,对柔懿郡主的动向更是比她这个亲身在场的人还要明晰。

        他那头要娶妻,这头又放不下外室。郡主行事他无从干涉,只好把闻溪监管起来,免得坏了他的齐人之福。

        总归他从来不与她讲道理。

        独断专行,连缘由都不必解释。

        闻溪把户帖放到桌上,对徐承桦道:“等过了这一阵吧,大不了,他成亲后我再走也行。郡主也不用急这一时半刻的。这东西还劳烦徐大人先替我保管。”

        徐承桦指尖捻了捻户帖,沉默了一会儿:“行,你看着时机合适了,便让人给这的掌柜传话,要一只喜鹊登梅的簪子,梅花要红豆刻的。”

        闻溪应下:“这是你的铺子?”

        “是我母亲的嫁妆,以后给清瑶的,”徐承桦道,“她今早来过了,看了两本账便从后边小门溜出去了,且得野半天才悄悄溜回来,黎尧的人不会发现的。”

        这样细致……

        闻溪只好又道了一声谢。

        “对了,”闻溪从怀中取出两个外观朴素的香囊,“这是我配的药囊,夏日驱虫避蚊还算得用,烦请徐大人转交给令妹。不必说是我送的……佩一佩就行。”

        这就算是她与徐三小姐见过的证据了。

        徐承桦轻轻接过,香囊用料极好,月白色的缎子,没有累赘的绣花,简洁素雅,药香清新怡人,与寻常的花香脂香截然不同:“怎么有两个?”

        “那日大长公主的寿宴上,三小姐还有个妹妹,我想着,姊妹在一处,兄长得了新玩意儿,总不好厚此薄彼的。”

        “你说清芸?”徐承桦低声道。

        闻溪想了想,点点头:“似乎是叫这个名字,不对吗?”

        “没错,是我四妹妹。”徐承桦没说的是,徐清芸是他庶出的妹妹,虽然徐府不至于克扣庶女缺衣少食,但有什么新奇货,自来都是紧着清瑶的,清芸拿不到,也不会争。

        徐承桦将药囊收入袖中,吩咐掌柜取来一副翡翠坠子。

        水滴状的一副豆青色耳坠,打磨圆滑,光泽柔润,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低。

        “徐大人这是何意?”

        “你送了礼,也该有回礼,才算周全。”徐承桦道,“我代清瑶回给你的,收下吧。”

        闻溪推拒:“可这太贵重了,我给的不过是……”

        “徐家送出的东西,哪能太过简朴?况且这也委实算不上贵重,只是糯冰种而已,坠子又小,一点边角料,摆在柜里叫价唬人罢了。”徐承桦劝得坚定,“闻姑娘的药囊是费了心思的巧物,我这里拿不出,只好回以卖价的俗物,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闻溪本就不善言辞,他话已至此,只好收下了:“徐家不觉贵重,于我确着实难以承受,今日我先收下,待离京之时,必将完璧归赵。”闻溪见徐承桦又想开口,紧接着道,“届时若徐大人觉得不想占我一个小女子的便宜,便付我五十文吧。我这药囊,三十文一个也卖得,看在徐大人的面子上,给令妹五十文两个。”

        徐承桦被她逗乐,眼角松下来,含笑点头称好:“那我这些日子可就抓紧筹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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