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早春（四）
贺晚宁顺着那冰冷的目光看过去，正好对上程宴安那深邃得好似一汪深泉的眼。
她当即便乖乖的闭了嘴。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以后还要在衙门里混，可不能得罪了这尊大佛。
按照流程，需要取得家眷同意之后，才能进行进一步的尸检。
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仵作出面与家眷进行沟通。
公堂前的院子里，几丛小叶冬青长势极好，肥硕的叶片绿油油的泛着光。
贺晚宁站在冬青树旁，抬起头，看着王淞。
“王淞，如今，你娘子的死因，初步可以判断为他杀，所以，我需要对她进行进一步的尸检，这样才能弄清楚你家娘子的真正死因。”她说道。
“进……进一步尸检？”王淞的一双眼睛，不安的左顾右盼。
“没错，只有这样，才能更准确的判断你娘子的死因。”贺晚宁又再一次强调。
这王淞，实在太过于反常了些，一方面，他想弄清楚自家娘子的死因，一方面，却又害怕真相被查出来。
王淞迟疑了片刻，又看向没有说话的程宴安，猛然道：“大人，我拒绝尸检，我娘子已经死了，再这样折腾她，她只会死不瞑目。”
听了这话，贺晚宁也看了一眼程宴安。
这位新来的知县，也不知道究竟对办案了解多少。
“不将杀害她的人揪出来，才会让她死不瞑目。王淞，你这般害怕我们将凶手找出来，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是你杀了你娘子？”
贺晚宁说完，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她与王淞之间的距离。
“不，不是我……”
王淞吓得猛然看向贺晚宁的双眼，极力否认。
这位贺小娘子的名声，他早有耳闻。
人们都说，这位贺小娘子，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一派和善讨喜的模样，见谁都是笑吟吟的，可唯独在办案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便是瞧着唇角含笑，却多了几分压迫。
如今当真站在他面前了，他忽然就明白了人们的传言不假。
见王淞已经松了口，贺晚宁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继续追问：“既然不是你，你为何不同意尸检？她可是你的娘子，你就忍心看着她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要如何向你的孩子交代，要如何向她的爹娘交代？”
一番话过后，院中陷入沉寂。
“孩子……”许久之后，王淞才低下头去，认真思考了片刻，态度猛地变得更加强硬，道：“我，我不同意尸检！”
眼见着王淞这样，贺晚宁微微皱起了眉头，“王淞，你究竟在害怕什么？那可是一条人命，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还有，我现在是在通知你，你的娘子死因成谜，你便是不同意，这尸检也同样可以进行！”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要接受将尸体解剖这件事，实在有些困难，所以，即便是律法说了死因成谜的尸体可以直接尸检，但她还是习惯的要问过家属。
“我……”王淞张了张唇，良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同意。”
简单的三个字，让贺晚宁也松了一口气。
“晚宁。”就在她准备去验尸房的时候，门外，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蓝色衣裳，头发扎着，样貌倒是不错，俊眉朗目，唇角含笑。
若说程宴安像是大雪覆盖之下的青松，这个男人，就像是被风吹拂的修竹。
看到他，贺晚宁眉头舒展开来，灿然笑道：“知秋哥哥，你不是在休息吗，怎么来了？”
来的是孟知秋，二十三岁的年纪，自小便和贺晚宁一起长大，文武皆通。分明应该有更好的前途，可为了照顾家里，选择了留在平洲县衙门，成了这里的捕头。
前些日子，正逢先前的知县调离，且衙门里没有案子，便回去休息了。
“听说又出了案子，所以我就来了，倒是你，贺叔他知道……”孟知秋正想说下去，却被贺晚宁给打断了。
“知秋哥哥，我先去验尸房，有什么话，等我忙完了再说。”
她看着他，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之后，这才转身离开了。
早春的暖阳，明晃晃的照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身后，落下一段阴影。
等她走后，孟知秋这才又朝着程宴安行了一礼，道：“程大人，我是孟知秋，衙门里的捕头。”
程宴安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王淞站在一旁，双手不安的藏在身后，一会子偷偷的看一眼程宴安，一会子又看向验尸房的方向，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
验尸房里，铺了白布的解剖床上，王李氏的尸体静静的躺着。
捕快在贺晚宁到来之前，已经在屋里点上了苍术、皂角，袅袅青烟从三足兽头铜香炉里飘出，满室苦涩药香。
王李氏的尸体还没有腐烂，所以，没有了那股子腐烂的气味，倒也不至于难闻。
见到贺晚宁来，守着尸体的捕快才同她打了招呼。
“晚宁，怎么是你来验尸啊。”
贺晚宁佯装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才道：“怎么，你就如此不愿意希望是我来么？”
因着贺通是衙门仵作的缘故，贺晚宁自小便在衙门里进出，和大家早已熟识，所以平日里便会说上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怎么会？能和你一起验尸，那可比和贺叔一起验尸有趣。”捕快赶忙说道。
“我爹身体不舒服，我就替他来了。”贺晚宁又远远的看了王李氏的尸体一眼，才道：“家属已经同意验尸了，我们开始吧。”
两人进了验尸房后，贺晚宁将自己的黑漆木箱打开，把要用到的解剖工具给摆了出来。
同时，又在木箱里拿出一个口罩，递给了身旁的捕快。
口罩一物，在仵作之间流传开来，不过区区几年，人人都以为是由贺通所推行，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东西，是贺晚宁最先告诉他的。
从前，仵作验尸，需得系上方巾，以此抵御尸臭。可方巾太薄，用处不大，贺晚宁便将前一世验尸时，所要用到的口罩，给做了出来。
而这个时代，能够做出来的，也只有最传统的纱布口罩，多层纱布相叠，再配上两根耳绳，既方便又实用。
眼见着口罩递到面前，捕快正欲伸手去接，没曾想，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抢在他前面，接过了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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