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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拜师


第二天,霍雨儿早早起来,帮琴姨打扫了院子,又帮她从井里提水装缸。琴姨忙叫她别累着,霍雨儿直说自己已全好了,并且又在这树下小打了一通拳,只感这手脚较之从前迟钝了不少。但好在现下又拣了起来,她自知道,只要多加习练,总是会恢复当初的。

        早饭后,她整顿了一下周身,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也未施妆,就抱着琴姨交给的一只竹盒,向着她指给的海马先生的家方向走去。路自不远,只一小会儿便即走到。

        到得门前稍一打量,海马先生这院子与琴姨家差不多大,也是那石头混着灰泥的围墙,两扇门木色深沉,门上辅首锈迹沉厚,都显是颇上得些年月儿了。

        在门前收拾了一下心情,回想一遍腹中打下的辞稿,霍雨儿深吸了口气,又一边心中为自己不住打着气,即抬手摸上了那辅首上的环,轻轻地扣了三下。不久,只听得里面从从容容的几下脚步声过来,接着是两扇门扉向里“呀”地一下打开了。

        霍雨儿照面一望,果见到了这头戴海马头套的古怪高人。只见他一身灰衣,身高七尺,不胖不瘦,周身气息不显,是那种你不注意,则就算自你面前走过也必会视而不见之人。你若刻意瞧他,也不过会只瞧得普通,与那世外高人一说全然不似搭边。但唯只这一特色头部,却是让人无法不加直视。

        霍雨儿与海马先生照了面,忙要开口,但眼看着他这古怪的脸面,却是突然把刚刚还温习的说辞徒然忘了个干净!心下立时一沉,并旋即变成重重打鼓,然急料得必要说些言语,唯硬着头皮现组织成话来,结结巴巴道:“先,先生,您在啊,我,我……”还未说完,就见海马先生一回转身,向内里便走,同时边迈步边道:“进来吧,我们屋中说话。”之后只自顾径直一步步走向堂屋,直至最后入内。

        霍雨儿心里一紧,乃暗骂自己没用,现下看来,这第一印象显就给海马先生留得不好。想到一会儿后不知还能否拜得成师,心中着实忐忑,不过凭自家来看,都觉得似乎是悬的面儿大……然旋即,她又咬咬牙,强自振作了点精神出来,赶忙奔上几步,跟了海马先生的身后进屋,并好在于匆忙之间,也并未忘了回手将院门大致掩得。

        行进得几步路间,却说霍雨儿习惯性地留意了海马先生的步子一下,却是越看越惊异。只见得他随意走过,但似如脚不沾地一般,地面的尘土上竟无有丝毫的印迹留下。然若以为他是凌空凭虚而行,却也不然,因他行间仍是有着自然的脚步之声传出,端地是让人觉得古怪,不由惊讶难解。

        霍雨儿从前见过最有感触的,是父亲的脚步。父亲的步履轻盈而又不失沉稳,之中又有数不尽的动势蕴含,仿若任何一步之后下一刻,都可以爆出全身的速度与力道,向任何方向进击!那是一种于人有很强压迫力的脚步。他若向你走来,你会不自觉地浑身紧张,仿若被猛兽盯住的感觉。父亲即是霍雨儿亲眼见过武功最高明的人,据他自己说,已达到了后天武者的顶峰。但此时所见的海马先生的脚步,却感丝毫不沾烟火气,既如水过无痕,又如飘然翩飞,实是莫可测度,全不在霍雨儿理解的范围。

        终归进得屋里,霍雨儿随一打眼,只见得其中却也不暗,唯四壁空空,无甚装饰,全然是深棕黄色很有年份的素净木板。屋正当中乃是一张朴素方桌,四周各置一条普普通通的凳子。桌上有一套瓷壶、瓷杯,此外并别无他物。瞧桌上丝毫不存饭食痕迹,想来海马先生是早已吃过了早饭。

        霍雨儿见得海马先生步去桌边,在侧面一条凳子的堵头儿上随意地施施然坐了,身子随又转过来面向了自己,将袖向旁边那条凳上一摆,似就要开口招呼自家也去坐。立时赶忙上前,先一步将手中竹盒轻搁了桌上,然后移步海马先生向前二尺许,面向了海马先生,双膝一屈,扑通一下轻巧地跪了,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道:“多谢先生救命大恩,小女子雨儿,有生之年,没齿不敢或忘。”说完又诚心诚意叩上了三个头。

        海马先生倒未阻止,待霍雨儿叩完头了,即伸一手轻轻虚扶一下,口中道:“起来吧。我不过是恰逢其时,做些举手微劳而已,你不必挂怀。”

        却说霍雨儿这边,听海马先生说话之间,也没觉得他的手有触到自己,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沛然不可抗御的力量,由身外生发而入于身内,自己于是就不同自主地顺着力道方向,轻轻松松、自自然然地站直了身子。她心中一时大骇,暗道这海马先生不愧高人之名,一身功夫完全是当得“深不可测”四字!至少,其是如何发的力,自家又是如何着的道儿,她是就算想破脑袋也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出。

        海马先生从容端坐,眼睛左右上下打量了霍雨儿周遭一回,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可好些了?”

        霍雨儿垂首乖巧回道:“嗯,承先生救治,琴姨照顾,我现在已经全好了。哦,对了,这是琴姨蒸的饼,她让我亲手交给您。”想起方才那个竹盒来,她忙走上桌前,一手扶着它道。

        海马先生点点头,道:“劳她费心了,回头请代我谢谢她。”说罢,缄口眯眼,不再多言,少顷眼光即转向桌上茶杯,意竟似要捉杯端茶送客一般。

        霍雨儿见此心里发急,暗道——“这还没有拜师呢!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随即,未及海马先生有何动作,就又“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心下一横,朝着他道:“先生,我叫霍雨儿,听琴姨说,您是响当当的祭师,世外高人,我想拜您为师,学习祭术,恳求您收留。”说完,手合前扑,俯身就又要磕头。

        这一回,海马先生却是立即有了动作,乃是一伸手,虚虚一托。霍雨儿便又感到有无形力道生出,牢牢地阻住了她再叩头。只听海马先生轻喝道:“慢!”

        随后,霍雨儿就觉身上力道一转,乃将她全身托扶起来,全收了跪拜,仍复归立于原地。

        “莫急,且慢慢说。”海马先生缓缓道,语气从容而又威严。

        因有头套覆面,霍雨儿瞧不到他的神色,但听语气,却非像一口回绝。被他如此一扶,乃不好再跪了,于是挺了挺胸,令自家更站直了些,内里坚了心意,大声道:“我,我想拜您为师,学祭道,当祭师。”简单大胆言语至此,霍雨儿惊觉全身力气竟似已耗去了大半,一时再说不出其余,便暂住了口,眼巴巴地看着海马先生反应。

        海马先生在霍雨儿热切的目光注视之下竟似全无所动,不过好在只是过得片刻,乃伸右手,于颌下微抚了一回,徐徐答道:“如你上官阿姨所言,我确是懂得些祭术。可她有否告诉你,这世上,实则还从未有过女子祭师?”

        此言一出,落于霍雨儿耳中,只觉字字都若晴天霹雳,直震到她脑中嗡嗡作响!她不禁大惊失色,随后就一下子蒙了,脑筋全然无法转动,全身如坠冰窖!

        “这——?”霍雨儿心中哀鸣,口中说不得话来。

        海马先生侧头端详一回张口瞠目的霍雨儿,眼神半晌微眯一下,似有光亮一闪而过,开口道:“看来你确是不了解祭师这一道……我初还以为是有何人假手于你来试探于我,然如今看,却恐是我想得多了。

        “另者,你也莫去怪容秀她先前未告知于你,她当是不想再多提及过往,如此却也于你并无害处。”

        海马先生所说,霍雨儿一时并不很懂,同时也不相信、且顾不及想琴姨如何会不利于她,只不明白,这世上如此般说来,就无有女子祭师,却是何理?此事乃至为重要,是关系到自家未来如何报仇——因她曾最终想过,如是海马先生这里拜不成师,那她可努力去寻别家,一家不成,总还有另一家。然现在得知,女子压根儿就是不可能做祭师的,这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

        呆立良久,思之不甘,霍雨儿终忍不住道:“请教先生,究竟是何缘故,这世上却无女子祭师呢?”

        “无他,世人未得其法耳。”海马先生不假思索,脱口言道。

        “这?——他这是说,女子也不是不可以学,只是别人不懂得?而且,这方法他却知道?!”霍雨儿想道,她把脑子运转速度开到了十二分,里里外外地分析得一遍又一遍,生怕是自己想错了。然反复思量之下,还确然就咂吧出这个意思,一颗刚沉下去的心霎时不争气地又砰砰猛跳了起来,心中惊喜实是难以言表。

        “至少希望还在。只是这事,自己恰好就求到了海马先生他的头上,这也未免太巧了!可也怪不得刚才他也疑我是有意试探他……”她心还在猛跳,只暗想道。不敢再多想,似生怕好梦会惊醒一般,赶忙问道:“那先生您当是知道这方法?可能教我?……”言语激动忐忑,甚至有了颤音。

        海马先生稍沉吟,随即微微点头,漫声道:“此道我倒确是懂得……”

        真听得他亲口确认了,霍雨儿不由手抚胸口,眼睛瞪大,脱口”哇噢“一声,面上全是喜悦,心中雀跃惊叫:“天!这真是真的!我竟真是这般好运吗,撞到了他这里?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是时来运转了吗?呵呵……”如此,连海马先生下面说何话都再未听清。

        海马先生这边终住了口,眼光瞄了一下正在眼神一片迷离之中、状如花痴的霍雨儿,喉间发出”吭吭“两声清咳。

        霍雨儿闻声一下激灵,却是从那喜悦之中猛然拔了出来,暗道一声”不好“之际,张口就欲道歉,忽感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乃不由嚅嗫道:“哦,我……”说着,胀红了脸,张着口就卡住了,旋即连忙低头闭口,作用心倾听状。

        海马先生倒再未追究,只从容道:“你却也莫高兴太早,此事非有那么简单,你且听我道来。”

        稍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只这一回,霍雨儿是全神贯注地认真倾听,再不敢孟浪:

        “一则我还未答应教你,这个却先不说,二则这祭师之道殊为特异,却非是任何人想学便能学,或者说是谁都可学,而是需要特别的天赋的。只有那些具有特别天赋之人,方才可以。如不具备天赋,纵是师父想教,却也是无法可教。而且,这具备天赋之人,乃又是少之又少——男子之中,百万人里并不足一;而于女子,则又当只有男子十一……”

        霍雨儿倒吸一口凉气!心下都是一颤!却是不敢打断海马先生,只仍惊心动魄地听他讲道:“……还有其三,假若真有天赋,且真要成为祭师,使用祭术,则到一定时候,便须周身遍刺上刺青!此事只此一途,非此不可。

        ”此刺青非是那民间常见之身上装饰,而是以专门秘术辅以秘药针刺而制。须知于刺制之时,剧痛无比,较之于千刀万剐之刑尤甚,甚而有痛死于此节中者。

        “及至刺青过后,花纹遍布全身,连着手脚、面部都有,兼且因所用药物特异,终被刺者一生,如修为不至金丹,则凭任何方法,永远不会褪色。如是,这一生相貌容颜,便即毁掉。”说至此,海马先生伸上了右手来,摸了摸下巴和侧脸,不知算不算是为自家言语在作注脚。

        霍雨儿听至此处,已然是目眩神驰,心惊肉跳。

        海马先生转盯视霍雨儿,少顷问道:“如此,你可还想学?”

        霍雨儿眼神痴痴,乃因此际心中极不平静:“怪道琴姨说祭师都是戴着面具、头套之类?感情是在遮住头脸。不想这当祭师的代价竟是这般地大!不说疼痛,便是这一生毁去容颜肌肤,永远生活于全身遮蔽之下,即已非是常人可以忍受,更何况是对于女孩子、女人?……

        “然而我这情况又怎同于常人?我这一身,满是血债,要报这血海一般的深仇,却又怎能靠脸面容貌做到?这绝无可能!

        ”我本就没有长到倾国倾城的美貌,再要去以颜色媚附他人,甚或是仇家本身,通过这般来报自家之仇,则只可能是那文人杜撰中事,直说便是如痴人说梦一般。想霍家如今只剩我一个,余者莫非冤死、惨死。小弟为求我生还,竟宁可以己身投饲恶犬,此恩如何可报?此仇又怎能忘记?此情之重,又哪里是区区自家肌肤容颜所能相较?……

        “仇人实力如山如海——财富上富可敌国,身份上尊贵无极,权势上一手遮天,但尤其更重要的,本身还是领袖、顶尖祭师,具那如神一般的地位与威能,此乃其一呼百喏而最具威望处,是为最难撼动的根基,即最难对抗处!

        “故此,如此点不破,而只攻其它环节,则于他而言,反只如枝节癣疥,皆不伤筋骨。

        ”仇人便如那参天大树,而祭师之能即是其根!要让这树死,必要伤其根才行。

        “而要伤这根本,就必要在这祭术上着手,最好是能正面将他击倒,把他拉下神坛!待到那时,是我自家动手将他正法,还是这全天之下被他欺压之人一同来寻仇报复,则都将成为可行。

        “再从另处想,这祭师手段莫测神奇,祭术强大,决非是好相与的。想通过其他方法,如武道、刺杀、投毒等等,欲杀他成事,恐非易与。且他身边高手如云,定不缺保护力量,而防范也必然严密,故此等取巧之道,当非首选。

        “所以,这祭师之道我便务必要争取习得,哪怕再苦、再累、再难、再痛,只要是有这机会,就是万要抓住,决不可错过了!……只是,不要自己没有那天赋。但只要有,其余任何什么,无有不可舍弃的!

        “我已与父亲发过誓,言‘务要尽力’,然如这也害怕,那也不舍,却算什么尽力?……”

        想及此,霍雨儿已牙根咬定,再无犹豫,骤抬眼凝神海马先生双眼,口气如冰铁一般坚决道:“先生,这些我都受得,仍愿为祭师,习祭术!只是不知,却需具有何等天赋?”

        海马先生手再轻轻抚颌,微微点头,道:“此天赋,以祭道所言,乃是需身具一种特质,名曰——‘属性’,此为祭师根本。而是否具备这‘属性’,可以进行测试,只要一试,便即知晓。”说罢落下手来,顺一拂袖,即将手合回身前。

        霍雨儿闻言,一咬牙,直直再双膝跪倒,仰面望着海马先生,道:“如此,便恳请您测试。如若我具备属性,则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我,不管有什么条件,有什么要求、考验,我都答应。”

        海马先生眼神微瞑,寂坐少顷,后身朝前微俯,也深望着霍雨儿,沉声道:“你之诚意,我能看出。只是这测试之中,也还有些难过之处,须事先说与你知。”说间,一双眼眸更显清澈深邃。不意此番却是未再施那无形力量,将霍雨儿扶起。

        霍雨儿毫不迟疑,斩钉截铁道:“先生无须多虑,请尽管明言,无论是何事,我都承受得。”

        海马先生点一点头,将身仰回些,道:“那我便直说。这测试,乃是需要视受者全身之反应,如此必是要脱去全身所有衣物,全须进行。如此,你可还能应得?”

        霍雨儿稍稍一呆,倒确未想到还有这样一重考验。

        只是方才她已然想得明白,知此事本就如一场大的赌博,自家身不由己,陷入其中,只不过如今这一身贞操,恐也便是成了其中的一个筹码……

        突地,有一个声音于心中响起:“该不是他撒下弥天大谎,做了圈套,来骗你之色?千万不要答应!……”

        不及此声停息,另一声音又应声而起:“若疑他,你又来拜他作甚?“

        “……千言万语,其实只一句话,我已然无可选择!莫说只是脱,便是他说要了我的身子,我又……能拒绝吗?”霍雨儿心中惨白,又犹如明镜。

        于是再不纠结,只置一切于度外,她垂首字字清晰道:“我愿意。”

        然明明一切都已想通,但不知为何,她这两眼却是有泪流出来,一时间止也止之不住。

        霍雨儿心中委屈,复又倔强,便是不擦泪水,只是无声地任它自涌,用着一双泪眼倔强地凝望海马先生,等他吩咐。

        良久,海马先生一声长叹,道:“如此罢了!你既意诚,我便成全于你。若你果具那资质,我即许你入我门墙,一切只凭天意决定了……你,且随我来吧。”言罢起身拂袖,转身进了旁边的屋子。

        霍雨儿站起,这回方以袖拭净了眼泪,边垂首随海马先生身后,进了屋,又关上了房门。

        入得房内,略视即见得四面陈设颇简,风范一如堂屋,唯墙边有一床榻而已,却之上连任何被子、枕头之类也无,唯有光光净净素面。屋中空地如此倒是开阔,可以轻松打得一套拳来。

        海马先生走至空地中央靠里一点,停了步,回转身,指了一下面前不远处地面,示意霍雨儿须站的位置。

        霍雨儿照位置停下,脚跟立稳,眼看海马先生。后者认真点了点头,意甚明了,乃是可以开始。

        霍雨儿心中一凛,硬起心肠,痛快利落地先除了最外挡寒的外衫,放之轻掷于旁边甚近的榻上。又脱了鞋袜,并置之床前地上,光脚站立于地。之后便须是脱里衫了。

        深吸口气,右手上伸,摸上了领口扣子,一咬牙,将之解了开来,随后又是第二、第三粒。她心上惊涛骇浪,但手底下却不敢犹豫,她深怕自己一停下,会失了做下去的勇气。不一会儿,上衣扣子解完,她两肩各是一缩,将个上衣解脱下来,露出光光两条手臂和圆滑的肩膀、细媚秀丽的锁骨,下面胸口是小衣,裹着她颇有发育、但仍尚未完全的一对小鸽。腰腹露出,一幅细腰,又腹上一丝赘肉也无,非是习得武艺在身,真的无可具有如此秀丽而健美的身材。

        接着,她取下项间装印章的小袋子,又除了裤子,两条白白直直的长腿也是见了天光。

        霍雨儿只感到心脏狂跳,似有那鼓槌擂鼓般,便要将心从腔子中捶将出来,浑身被这有力的心跳泵出的滚滚气血烧得和面上一样,如熟透的虾子般红艳艳,又有的地方粉白粉白。

        要命的是这只是开始——这小衣也是要脱的。

        海马先生的屋内倒不冷,然也说不上热,只霍雨儿却直觉得从里往外发烧。她已经似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手臂动作好比有无形之丝扯动,关节、骨头如木头机关。

        她也不知是怎样将小衣解落的,拿去它的一瞬间,既仿若一层皮由身上揭去,同时又似是解脱,有一种异样酥麻从心头油然浮起,腿弓竟有些发软,直欲想坐倒下一般。

        霍雨儿强自咬牙振了一下精神,这脱须说着容易,做起来还真个是比杀了她犹更难受。自己此时胸口已是感受到空气的冰凉,便是成片鸡皮皱起。一对挺颤已是全无遮蔽地入了海马先生眼中……

        但好在并未见对方有何反应,只见他直如木雕一般,丝毫无有所动。霍雨儿这边暗舒口气,自我宽慰着想道:“就当他是神像吧……

        “他年龄必已很大,我这小姑娘的身体定是入不得他眼的,人家只是以测试的角度来审视罢了。”

        她忽又记起,世间尚还有那为妇人看视疾病的郎中。如是女人的身体都不许男人看,那怎生治得了病?所以,想来于这男人面前,也非是绝对不可,“我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相当于看郎中……”如此一想,霍雨儿心中又更坦然了一些。

        但再怎么,对方也是陌生男人,而不是女人。再怎么减轻羞耻感,也不是说就不羞耻了。最后一件内,霍雨儿已经是不敢脸朝向海马先生,只是侧低了头,眼只死看着脚侧,手头上全凭感觉,深吸一口丹田气,扣住了内侧面两头儿,将之一个下压,将之就从那臀胯上强褪了下来……

        这一回,真正是全然在了海马先生面前。

        霍雨儿扭身最后将手里的内放到了榻上的衣堆最上,转身回来,低着头不敢看海马先生,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想本能地挡一些身上,却不知应不应该……心底一股酥酥麻麻要命的感觉,似那春天土地里的野草芽儿一般,一忽一忽地不停地冒将出来,任什么也阻之不住。她这目下浑身因发烫而又觉得空气好冰凉,又因感觉对面的男人距自家如此之近,肌肤上便是不由激起了许多的鸡皮疙瘩……

        霍雨儿无地自容,真想立即天上赏下一记狂雷,将自己劈得渣滓也不剩,却总好过这般让人几欲发疯,又似想要沉沦进去的、被无尽的羞耻感与堕落欲望相互撕扯着的煎熬。

        正当不得过时,突听海马先生沉声道:“将这个喝上一小口,不要多。”

        霍雨儿一惊,分心之下一抬眼,即见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拿至身前摇了摇,细微声响中,显得之中有些液体,但感之中有些许粘稠。摇罢,海马先生另手一捉,拿下了瓶口塞子,这手一伸,把瓶子递给了霍雨儿身前。

        霍雨儿仍处羞赧之间,于此不明所以,只晓得懵懂接过,微好奇之下,拿瓶口凑来鼻子前嗅了一嗅,一股子带着点海水似味道的腥咸气息冲入鼻端。

        “不是迷药。”霍雨儿判断。她对迷药的味道还是有点印象的。“那莫非……是传说中的——药?”想到这里,这浑身的滚烫感立达顶点,几乎如水沸腾。

        她刚要冒着难堪出言询问,海马先生却恰好此时解释了一句:“此为深海魔鲛之血,世上多见,饮少量可于近段时间暂时模糊地看见‘鱼魂’。因你境界未到先天,不见虚妄,固只可权且如此了。”

        ”什么是‘鱼魂’?“霍雨儿听之不懂,暗道。然她早既明白自家处境,此际无可犹疑,遂不迟疑,点一点头,即拿起瓶子送到嘴边,不管是何滋味,只麻利地一倾,小饮上了一口,并一举吞落肚里,之后将瓶子递还给了海马先生。

        海马先生点了点头,接下收了。随后,低喝一声:“下面,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如遇攻击,凭本事对抗就好!”喝罢,只见他身上微微一振,霍雨儿眼中一花,活生生就见得自海马先生周身外圈,突兀地浮现出了一层蓝色的微光。随即,微光猛然瞬间凝形,只见一只与他身体等高的硕大的蓝光海马,就从他身上游走了下来!

        霍雨儿大惊,旋忆起海马先生刚才的呼喝,心中一凛,不及思想此是如何异物,便即强稳下了心神,只将这海马当成了敌手,右腿小撤后半步,摆了个起手防守的小拳架。深吸一口气,眼见这周身全部的精气神,于呼吸之间就全然收进了拳架之中,她此时眼中即是只有了对手,而忽略掉了周遭一切。

        这拳术动作在全然吃透之后,便尽皆化为了本能,不必去想,自然而然就能意到身到手到,如此便载得住全身的精、气、神。

        霍雨儿多年习拳,却是有点入了味,已然摸到了真正拳术的门槛。此时她浑身如一头娇小的母豹一般,拧着一股随时可以爆炸的劲儿。

        虽然想来彼此境界可能差得如同宇宙两极一般远,但霍雨儿这一回反应表现,倒引得海马先生身形上若有若无地一顿。

        但这一场景只是电光片刻而已,霍雨儿眼中只见得蓝光海马也不做多余动作,就是随出现后,即简单直白地合身向前,直扑向了霍雨儿!势头凶猛,似欲将她重重冲撞、击倒!

        霍雨儿心中咬牙,抛弃一切杂想,就并不畏惧,按自家惯常答对,双臂一合、交叉,迅即组个”十字“,硬刚去架海马上身。同时,右小腿随身形猛地提起,膝盖前顶,直指海马撞送上来的腰腹。霍雨儿整个全身,已摆成了一招“金鸡独立”——一个拒敌于身外的、标准的防守架势。

        这些原本都是对敌人扑击的本能反应——只这回,霍雨儿于已然招式用老、双方就要交接之际,忽就想及——”这海马莫非是幻光,而并非实体?!如此会有何后果?……“

        但反应过来时却已不及变招,霍雨儿之身手乃与蓝光海马正正就接触上了!

        霍雨儿突感周身一炸!手臂、膝盖这些接触部位,竟是一下子有了猛然的撞上实物的触感!——粗砺、坚硬的皮质!好在自家下盘坚固,硬碰硬这一撞,自家脚下只向后滑得尺许就拿桩稳定了,并未跌倒。臂上肿痛一下,却就痛感骤减,胸腔也只一紧过后就是一畅,如此即知绝无骨折、内伤。不想这蓝光海马状似猛恶,却在自家可承受的力道范围之内……

        然此际已沉浸于技击搏斗之中的霍雨儿不成想、也未留意和看到的——就在她接触海马的一刹那,她的身上,小臂、膝盖,与海马正相接触部位,竟也同时泛出了一层与海马身上完全相同的微薄的蓝光!

        显是准确捕捉到了这一瞬间,海马先生瞬时眼眦大张,似是如此一幕,令他这个见多识广的高人也生出了一点心惊!

        只是,海马先生之惊讶反应只是一瞬间,嗣后,他身上只见一晃——

        霍雨儿这边则是于自信一时大涨之下,早将条件反射般的下一步动作映现于脑海——即是将自家右肘上顶,攻近前的海马咽喉;再下身右腿踏地,变膝顶为弓步,后左拳回转,将随左臂以钢鞭大杵之势,直冲击、强捣敌手中线!如此总合成一记刚猛的“推窗望月”!此乃练家子熟得不能再熟的近身格斗之技,常能收一招制敌之效……

        然毕竟计划不及变化,随着那边海马先生身形的一晃,并一下招手,霍雨儿眼前的蓝光海马忽就一下消失了,心间备好之招已不须发出,不由有一点空落之感。但好在未伤及身手架势,如此悬空之脚下踏,身形重心也向斜前一落,如此下盘就扎得更稳,心间也即平复下来。

        电般转眼去看海马先生,只见他身上忽又有黄光一闪,与方才甚相似地,却又是有一光影透出——乃是另一头与刚才的一般无二的海马!只是这回这头,色作金黄。其甫游出,即又电射而扑至霍雨儿近前!

        霍雨儿逢此变故,心却比前回笃实,少了忐忑,多了专心,平日功底发挥,应对之法随就大胆流出!

        只见她前势不改,顺着黄光海马来势,右半身就向侧后一下回缩,右掌竖起单立于胸前,左拳却是随着下盘下扎的劲力,陨星砸地般直捣黄光海马腹部。——一记“海底之针”!

        黄光海马全无变动方向、速度与身形,仿佛无有灵智一般,转眼就撞上了霍雨儿拳头!

        霍雨儿只感这一拳又打到了肉!且是痛痛快快地击打在对方相对稍显柔软的腹部!虽对冲之下手腕亦感一震,然并无何伤痛之感,想来对方却不可能好受……

        霍雨这回仍是未觉,然以外间来看便清楚,逢她拳头接触到海马之时,她臂、膝之处的蓝光竟然骤灭,而一瞬间便换成了左拳面上放出一片与海马身上色泽相同的黄光!只这光发之际,霍雨儿却以为乃是激荡得海马身上本身之光,而未向自家发光上去想。

        霍雨儿力道不弱,这可称是势大力沉的一拳,竟将那黄光海马打得倒退出两步!

        而就在此时,这黄光海马徒地顿住不动了,而后身子就开始不住地轻轻颤抖。随后,只见它之身形,逐渐随着颤抖而开始模糊起来,表面光影如同有水波荡漾、闪烁。再接着,海马这全身就一下子蓬然溃散开来,直如浸入水中久了的冰糖人,终不耐得水中浸蚀之力,而一朝溶化掉了一般!

        霍雨儿不明所以,只感这海马表现似不寻常。狐疑之下,乃瞥眼转瞄向海马先生,如此,却忽见得了令她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一幕——只见他此际竟是呆楞楞地看着她的……胸部,哦,更准确些说,乃是她胸口中间稍稍偏左一点的地方!即是心脏所在!

        他眼中此时泛有闪烁光亮!而他此时的身体,也如失控了般地,在如同方才海马光影般地微微颤抖……

        霍雨儿虽只这一瞥,但断定所见绝不会错!——这海马先生乃是乍然进入了一种非常不正常的状态!

        也是正惊讶间,只见眼前“呼”地一闪,海马先生整个人突然凭空消失在霍雨儿眼中!比之方才的海马,干脆利落的程度可要高明得太多、太多……

        这一串变故时间不长,不过是两、三下呼吸而已,但可算是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思及这一幕幕,霍雨儿脑中回放得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刚才那海马先生紧盯着自己的眼色、神情,决然与情无关,而是,就如同……好比走失了二十年的亲儿子,重又回来,站到了面前一般!对,她坚信自家的感觉——绝对如此!绝错不了!

        “难道是我身上有什么特异?”霍雨儿忽想道,下意识地,她不由看向了自己的胸口,突然,眼目甫一落实,她好像突然被猫咬了一口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

        因为她看见了,看清了,就是在她胸口、刚才海马先生痴望的心脏位置,竟是赫然出现了一个——有拇指盖般大小、颜色殷红如血的痣!

        这个痣真真切切,绝不是药剂带来那种虚幻的光,而是,真真实实的东西!

        霍雨儿浑身一个机灵,反射般地一下子收拢了身上的架势,目光不离那胸口处,同时伸来有些微颤的右手,以食指尖小心地去触碰那块陌生的、却偏偏不知何时突现于自家身上的——异物。

        手摸之下,感到的是皮肤上有微微的一些突起,并无有伤痕上结痂的那种坚硬感,而却像其脱落后原处的细腻、柔软。

        少顷,霍雨儿长吐一口气,莫名地、却不得不认可,自家身上就是真的忽而长出这么一个的痣,它确是自己的东西。对于时间上的肯定,乃是出自于她记得早上穿衣时,千真万确地看见过,这里乃是一片空白,同周边皮肤完全一样,是什么也没有的……

        未等霍雨儿思索回味完,海马先生却是突地、毫无朕兆地闪现在了原地,仿佛刚才他从未消失过一般!

        霍雨儿愕然再看到他,只见他的外表似与刚才一无所变,然又似乎,从哪里说,有了很大的变化,就仿佛,是全身心地换了一个人似的,这让霍雨儿感到很是怪异。

        她望向他的眼睛,虽是头套上的眼睛,但她从其上仍是突地产生了一个直觉,一个女人的第六感的直觉——“他哭过!决不会错的,他刚刚哭了!他离开了这里一会儿,原来是因为,他要哭了!但不能给我看见!……”

        霍雨儿已是被这各种乱七八糟的意外情状搞得无比糊涂了,但好在,她突然间仍然记起了正事——“对了,我的大事——资质测试还没有完呢!我,我还没穿上衣服呢!……这个……混蛋!”终于,醒悟过来了的她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吼道,一双眼中终喷发出了羞怒的光芒,直烧向对面的海马先生。

        似亦是突见了霍雨儿神色不善一般,海马先生如同大梦醒来,一下子就追回了魂魄,只见他猛闪出一个歉意的眼神,随即方才那头黄光海马残余的片光只影一下就彻底消失不见,而后身上光影猛然重现、大张,只见这回是有与先前同样大小的三只海马——一只红色、一只金色、一只绿色,透体而出!随其现形,后就毫不停留,直扑霍雨儿身上而来!

        霍雨儿猛见又有海马扑来,一时也顾不上是否要再向海马先生理论,只索凝取了心神,应对敌袭。她突然明白,自家的测试又恢复了,刚才对方的情况应当纯粹是一种意外。同时她也由先前的两回搏击之中确切感到,她的一切招式出手,真的会打击与伤害到这些很可能是幻像的海马,虽然为何如此她是一点也不明白。

        “这就是所谓的什么‘鱼魂’吧?”霍雨儿胡乱地想道。而她更是亲身感受到——如果她对抗不力的话,同样有可能被海马真的伤及。

        方才的判断只在霍雨儿头脑中一瞬划过。此时三只海马已是直扑近了身前!

        霍雨儿仍怡然不惧!

        心中发力,左脚与右脚分别向后大踏步一个电退,闪过两侧红、绿光海马的夹击,口中一声轻喝,身上骤然爆出红、金、绿三圈同样大小的三色光芒!左腿猛地下蹲,上身前俯,左臂曲肘斜向侧后猛地一引平衡了身子,身形就见一矮,同时右腿上暗金色光芒一闪!并自右侧贴地,向左半边一个干脆利落、力道十足的横扫!——正是一记狂猛已极的“扫堂腿”!

        三只海马被她这突如其来地一扫,全都下盘踉跄,东倒西歪。霍雨儿右腿这回仍是重重地体会到了撞击,然心中再一回分外地痛快,似乎多日以来心中积郁的悲愤,都自这种种的肢体大力击打中释放了出来,心间无边灰色的阴翳,也由这一次次与敌手对撞之中消散了许多……

        品味归品味,霍雨儿动作并不因之而停,自方才一腿扫老,她也不再移动,乘三只海马跌撞歪斜,足下间五趾即发力抓地,瞬间蓄力已足后,左脚”腾“地离地蹬出,带动扭旋了身体,如同左脚牵领着左腿,扯成一线,整如一根大铁鞭抽出!如此斜斜由下而上,直抽处于中间的那只金色海马!

        脚上再次传来极重的一下撞击之感,霍雨儿随就见到,这金色海马整个光芒一暗,即便被抽得斜向半空倒飞开去,直飞出了一丈许远!

        心中大叫”痛快!“霍雨儿顿感已有些忘我,眼光随就瞄向了两边的另两只海马,心底已再无一丝一毫惧怯。

        而海马先生这边则远远要显得冷静,身姿不动如山,于面前激烈的打斗丝毫不为所动。此际似是忽见了火候已到,竟又见得他一下招手,随即场中三只海马就立时应景消失!之后,他的身上又有一片灰色光影浮出,随其一阵旋转、扩大,眼见得光芒就分化成了一黑、一白两道,缠绕旋转之间,又各自飞快地凝形,转眼,这另生成的两只海马——自是一黑、一白,就再脱体飞出,直取霍雨儿!

        较之前稍有不同,这回两只海马,要相比大上一圈,也高上小半个头。

        霍雨儿已是全然打得兴发,见到黑、白两只新生海马扑来,更感惊喜。随着海马扑近,她心底再次萌发力量,由此全身乍动,自低位处就势迎着二马来向,就向斜上一扑!以左、右手都攥成的如炮槌般的拳头,一先一后分别重重轰击在了两只海马头上!

        而同时的,她自家身上、拳上也同时分别闪出了两道黑、白交错的光!

        这回,纵是海马先生高深莫测,逢到霍雨儿身上这黑、白两色光芒浮现之时,也是眼睛瞪大得如同要突出出来,身子则像是石化了一般!

        那边,黑、白两只海马毫无悬念地,被打得东倒西歪地双双后退,诚如霍雨儿以往练拳中用过的沙包。转眼,霍雨儿又掌劈、脚踢、膝撞,朝两只海马追击而去……

        海马先生这边良久终是吐出了一口气,随即口中如梦呓般喃喃自语道:“天女……竟真有……”

        少顷,他也终是再恢复了动作,伴随着口中一声”行了,可住手了!“手上就一招,只见得随着黑、白海马光影的一下静止,之后二者就猛然溃散开来,这两只被蹂躏已久的”沙包“,转眼化成了一片斑驳的星点,很快消失不见了。

        霍雨儿这边则是闻声一下惊醒,身手一定,痛快的打斗终于停止了下来。眼见得陪练的对手消散,心力遂稍息,渐渐按下来打斗间沸腾的气血。但尚不知后续如何,遂索性仍不收起身上的搏击架子,只转头来看海马先生还如何动作。

        海马先生这边深看霍雨儿一眼,口中随后呼出一口长气,身上显得更挺直了些,并将双手拢到身后一背,点点头,温声道:“好了,测验结束了。你休息一下,且穿回衣服吧。我还是在正屋等你,你过来后我便告诉你结果。”

        言毕转身,默然迈步出屋,反手并合上了屋门,未怎理会霍雨儿的嗯应作答。

        “呼……终于完了。只是……不知这结果如何?”霍雨儿心头一松,一口气终缓了下来。手上架子散去,心里却是开始不由忐忑了起来。刚才打斗的兴奋劲儿已然悄悄逝去。

        “海马不算难打,刚才我打得应该还不错吧?但愿结果能行。我已是很尽力了……”她心下一时嘀咕,”不过不管结果怎么样,现在终于是可以穿回衣服了。“她继续欣慰想道。这半日的遭遇使她深深感觉,这在异性面前赤的感受,还真是让人有些抓狂……

        忽重新想起了这些,霍雨儿脸上便是又一阵滚烫,不久前因专注打斗而一时忘掉的羞涩,又立时复生了出来,充斥身心。尤其察觉到身上一些重又复现的变化,直是不由得羞、恨到想找一条地缝,好钻进去。

        终是于娇羞之中,霍雨儿慌乱地快速抓起一件件衣服来穿回身上。随着大体着回了一些衣服,却是止不住忽又想起,刚才海马先生的突然不见,以及又再回来之后,好像一下子看着自家的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刚来时那种陌生长辈对晚辈的客气、冷淡和疏远,而是有些——不知准不准确——有了一点点的,好比是恋人之间的那种……温柔。

        霍雨儿未经情事,没有设身处地地谈过恋爱,只是凭猜测想着,但感觉这些即使说得不够准确,却也不会差之太远。

        “难道这海马先生有一个恋人,而她也有如同我这胸前突然出现的红痣?……现在出了这么一个巧合,他可能是错觉之中将我看成了原来的恋人?”霍雨儿越想越觉可能,但从他刚才那些动情而发乎真心的举止看,就感到这“爱”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她心头忽地又有点泛酸,似对这个不知在哪里的海马先生的“恋人”,有了一点羡慕和忌妒的敌意。

        “难道,我是于这测试之中,一下子就‘爱’上了海马先生?”霍雨儿胡乱想道。初时觉得这事是很荒谬,细想却又变得一片糊涂。

        “罢了,罢了,莫胡思乱想了,还不知结果如何呢!可能是没有通过,马上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与这海马先生之后一拍两散!如此还想那么多干嘛?真真是好笑!”她心里暗道,一时间忽觉自己好像很傻。

        就这样,霍雨儿定回了神,扣好了最后一粒扣子,再整了整并未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给自己鼓着劲,暗道:“不管什么结果,该来的总会来的,听天由命啦!”就硬着头皮推开门,走回了堂屋。

        只见,海马先生就坐在原先进来前坐的那个位置,静静地看不出表情。可能是有些出神。霍雨儿甫一出来,就见他随即伸出右手,微摆了摆袖子之后,指了指离他较近的位置——然忽又将手握拢,一转向,转指到了距他远上一些的位置,口中道:“坐。”

        霍雨儿此时最关心的乃是测试结果,倒不太在意这许多的莫名细节,只直奔海马先生所指凳子,急急一屁股坐了下去。之后,双肘落在桌上,面向海马先生,探身向前一些,急切问道:“先生,我的情况怎样?行还是不行,您给个痛快话儿吧!”

        海马先生面上一滞,少顷眼神失笑,点着头,声甚愉悦道:“行,很行,已是远远出乎了我的预计,你确是有那天赋的,而且……”

        再看霍雨儿这边,已经早已没有再听海马先生后面再说什么了,自打听到了“有那天赋”几字之后,她已是如元神出了窍一般,这魂儿就飘到了极乐世界,只是在那里吃吃地笑,好像突然面前饭盆里得了一大堆鱼的猫,海马先生说一句,她就只记得点点头,应声是,其余就是心里飘飘悠悠的欢喜,面上则只有傻兮兮的笑。

        少顷海马先生渐渐住了口,眼神渐显冷肃了下来,鼻中忽而“哼”地一声颇有力道的冷哼!

        霍雨儿这边突如蜇伏地下一冬了的虫子,被一个春雷给突然炸醒!慌忙回过了神来,边冒冷汗边心中暗想道:“我这是怎么了?哦,对,是我欢喜过度了,失了态……哦,他这是要生气了,肯定是嫌我太小气量,只有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成绩就高兴得上天了。但,这,真不是小小的成绩啊!……”她这回完全体会到“金榜题名”是个什么感觉了,这种乌鸦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快感,直非简单言语可以形容。现在她还是感觉身上没有重量,飘啊飘的……

        海马先生这边则似是随见得霍雨儿未有反应,又是力道加重了三分的一声冷哼!

        这一下,霍雨儿心中如响洪钟大吕,忽然间彻底清醒了!

        她心下一声悲呼:“糟了!看来是我这得意间忘了形,把他惹火儿了,我这还……还没拜师呢!”

        她心下忽就惴惴,一下子慌了神,不意间偷眼瞅了一下海马先生,见得他似乎还未发下怒来,于是一时间福至心灵,迅速地一个滑身,溜到了海马先生身前,麻利地双膝跪倒,就伏拜下来,口中念道:“我刚才得意忘形,我错了,望您不要见怪。徒儿霍雨儿——这里拜见师父,师父……”念到这里,忽发觉尚不知道这海马先生如何称呼,于是只得抬起头来,望向海马先生,张口欲再发问。

        海马先生正在以手抚颌之间,状甚欢娱,只见他一下将颌上之手落下,接着一摆,道:“为师姓名早已不用,已自忘了。你平日叫我‘师父’即可。日后若有人问及,你只说乃是海马先生弟子就是。”

        霍雨儿点头称是,叩完了八个响头。

        海马先生单手虚扶,仍是有那柔软之力托霍雨儿起来。他与她红扑扑的小脸——其上还沾着未褪的喜气——相对少顷,即开口笑骂道:“你个小丫头,先前都是快哭鼻子了,这阵子是要乐上天了是吗?”

        霍雨儿闻得此语,猛地回想起先前屋中那段令自家羞愤欲死的经历,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油然而生,仿佛一个刚被打入地狱的罪魂突又逢得召唤,说明先前系由误判,实乃是该送天堂一般。想着想着,一阵苦尽甘来的喜悦充斥心田,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竟如此美好,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海马先生轻咳两声,霍雨儿忙望向师父,心知他有话说。

        海马先生此时形象已变得少有的严肃,沉声道:“你我师徒名分既定,然仍有一件事,为师须有言在先。你若肯应承,并立下誓言,为师必殚精竭虑培养于你,无丝毫保留。但你若不愿做,我亦不会逐你出门墙,但只会教你入门技艺,此后你自去,你我虽为师徒,但也将再无瓜葛。你可听清?”

        霍雨儿知此事重大,重新双膝跪下,垂首道:“请师父教诲。”

        海马先生似有些感喟,徐徐道:“本门和为师与传奇海兽——‘金刚海马’有些夙怨,但却不可亲自出手。你也莫问为什么,只是在你成就金丹之时,须为为师斩杀此獠。若能为之,将来为师纵魂归九泉,亦当欣慰。此事你若同意,即立誓言,如不同意,则自此做罢。但无论如何,未入金丹之时,要依我言,万不可去寻它麻烦。如此,你可应得?”

        霍雨儿也不知道这金刚海马是何等强大怪兽,更不知其与本门有怎样深仇大恨,但想师父既如此在意,那无论如何应当为师父办到,此既是弟子应尽的责任,也当说是一种激励、鞭策和考验,于己只会有利。如此再不多想,痛快朗声道:“弟子当然愿为师父分忧,为本门除害!”

        随后,她并右手中间三指向天,为誓道:“海马先生弟子霍雨儿,愿遵师命,努力修行,待得成就金丹,则必斩杀‘金刚海马’,以报师恩。天涯海角,百死不悔。若违誓言,当受五雷轰顶,人神共弃。”

        海马先生听罢状甚欣慰,频频抚摸下颌,后摆手扶霍雨儿起来,左瞧右看,似是越看这个新收的弟子越顺眼。

        少顷,他右手一动,伸入左袖之中摸索一回,只见捉出来一物,摊开手掌来托着,递向了霍雨儿身前,笑道:“今日你拜我为师,这件东西就送你,算作入门礼物吧。”说罢伸手将之又再递前,示意霍雨儿接过。

        霍雨儿心底兴奋,不想原来入门还得另有礼物,同时对这师父手中之物也是好奇,定定然瞧着,并小心地伸了双手接过了。只见此物正乃是一只不知何种动物的头骨,比兔头大一点点,状似年代久远,透散着一种黄莹莹的宝光。终不知此为何物,乃问道:“师父,这是何物的骨头,作何用呢?”

        海马先生道:“此乃上古蜃龙之头骨。此头骨非同寻常,乃记录了《鱼经》全本,其为鱼神手制的原本,记有祭师所须知晓的一切。

        ”此前你当奇怪过,为何为师大言,只我懂得女祭之道,而外界世人全然不知吧?答案则自在其中,盖只有此物之中记有这女祭师之道,而他处均是无有。而此头骨又一直未传到过外界,只在这里为我偶然所得,故而世人自是不知。如此而已。

        “好在此物正于你有用,而于我早已无用,如此便送将与你。你须得好生习学,莫要错过了这大好的机缘,更莫辜废了自家资质。须知你之资质极是不凡,在你习这《鱼经》之时自也会知。万莫蹉跎。

        ”另外,之于外人,切莫提起你之资质,切记!但唯有一人却是例外,即你那上官阿姨,与她说知却是无妨。

        “再,我且传你一通观望之法,用于使用这《鱼经》头骨,你且听好了——……”

        霍雨儿于师父之言听得认真,于这《鱼经》原本自是早已于“虹”号之中时便有耳闻,知道它的珍贵,初听得竟是这件宝物,只心中震骇,惶愧激动无已,实不知自己这普普通通地拜师,师父竟是出手就送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礼物,简直手都收得抖了。

        别的莫说,只这头骨,便是千倍、万倍地值得了自家所有的努力和付出。

        如今,有了这祭师至高之宝典,不但是自家修炼的前途一片光明,而且复仇之事也得了绝强臂助。相信只要自己用心努力,超越那仇人便不是妄想了……

        不想这新拜的师父竟是如此不凡,而他又偏是如此地信任和器重自己,而自己刚刚不久竟还怀疑过他……霍雨儿只感到羞愧无极,同时又是一种心悸莫名的五内俱焚般的感动,眼中险些便要流出泪来,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抖。

        待听得师父传法,她知道份量,遂又连忙强自收慑了心神,只用心记下师父所说,万不敢错过一字。只听过一遍,略问了两处不甚理解的,就是明白了,也记牢了。

        海马先生连连点头,状甚满意,补道:“但你眼下境界尚浅,须得在使用之前,先滴上一滴自家鲜血于其上,之后置之于眉心,再动用观望之法,如此可使用之。”

        霍雨儿忙点头应是。

        海马先生又道:“方才我言此界、外界之时,见你有些许疑惑,当是你初来此地,于此地也必会有所好奇。如此我便再简要说些与你,也便你日后于此修炼、生活中明了、注意。

        “此地为神遗之地,既无名,外界也不知晓。你得能进来,实因巧合,盖此地与外界有莫名阻隔,非有机缘者不得出入。内中实情,你目下修为不到,无可理解,待日后修为到时便自会明白。如今不必思虑过多,只安心修炼,待日后学成,自会有下山之日,断不会终老于此。可省得了?”

        霍雨儿闻得此说,旧有疑惑稍解,然又生有新的疑惑,然必要相信师父。想此前疑虑过仇家可能的追杀,如是也便暂时放下,连忙垂首道:“徒儿省得了。”

        海马先生稍顿,道:“明日寅时末,你就带好所有东西过来,以后住宿就都在我这。你回去后,再请容秀为你做几套练功时需穿的衣服,她手艺精湛,不虞许久,即可做得。另你就说是为师请她做的,她必会不吝帮忙。”

        霍雨儿亦称是,少顷见海马先生再无吩咐,即恭敬拜辞师父。

        海马先生默然摆手,示意她自去。霍雨儿再躬身一礼,转身遂出了堂屋,几步走出院子,推门离了师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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