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聊
夜。
等何堪清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床上的被褥柔软干燥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涌上心头的是悲哀的浪潮。
灯已经点起。
桌上点燃的一盏残灯，勉强照亮了这间昏暗的屋子，照出了一个愁苦的人。
在残灯的映照之下，闻人誉脸上的愁苦更深了。
闻人誉呆呆的坐在灯后，似乎是在沉思。
闻人誉看见何堪醒来，那张疲倦、憔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轻声说道：“何公子，你醒了。”
何堪看着他，嘴角泛起苦笑，说道：“我称不上什么公子。我本也再也不想醒来。”
闻人誉说道：“为什么？”
何堪开口说道：“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夜我都会在这煎熬中度过，深陷无间炼狱。”
闻人誉低头长叹一声，说道：“我又何尝不是？”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后，何堪才开口说道：“为什么？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你们这些人难道没有心？没有感情？”
闻人誉说道：“有，我们当然有。你也莫要再责怪仇恨他们了，他们都不好受，没有人觉得屠杀是一件多快活的事情。”
何堪语气中满是嘲讽，开口说道：“我看你们那个穿着黑色玄甲的将军，倒是挺享受杀戮的。”
“他是当今圣上的心腹。”闻人誉开口说道，“况且陛下给过他们机会。”
“机会？”何堪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好一个机会！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我们是不是还要歌功颂德这天威浩荡？”
闻人誉脸色变得难看，嘶声说道：“我有个同袍兄弟，这一事后，他就害了重病。我去见他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他莫不是在悔恨？在痛苦？这样的人在军中从来不少。”
“哈哈哈！”何堪大笑着：“说的好！说的妙！简直妙极了！”
闻人誉问道“哪里好？那里妙？”
何堪抚掌大笑，说道：“妙就妙在，你凭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替那遭受苦难而死去的人们原谅他们？
是啊，你们这些大人物下辈子可能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
现在想想那些无辜的人们只是丢掉了生命罢了，但他们会让你们这些大人物记一辈子，岂不很好？岂不很妙？”
闻人誉握紧了双拳，指甲刺入了掌心，开口说道：“你知道，他们践踏的是什么吗？是尊严！朝廷的尊严！陛下的尊严！”
何堪已经完全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闻人誉，嘴角扯出笑容，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践踏？是啊，对于你们这些大人物来说，这当然是践踏，他们就该乖乖洗干净脖子等死！
在我记忆中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为了掌控这个世界，你们会把那些不服从不听话的人斩尽杀绝！
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你们编制了一个又一个可笑不堪的谎言！
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你们会不断的用刀枪杀死肉身！用谎言杀死灵魂！
而那些平凡的人们，却要像条狗一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
他们以为变得平凡，变得相信谎言，变得卑躬屈膝就能活下去，就能让你们这些大人物高抬贵手停止对他们的迫害。
他们错了，我也错了。
原来那些妥协退让，只会让你们更加变本加厉！
你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对世界的统治也越来越严苛！”
闻人誉也站直了身子，看着何堪眼神中满是失望，开口说道：“我以为你明白，看来你不明白。
你不服我们掌控世界？
你不服我们树立权威？
你甚至不服我们巩固地位？！
这不是百年来我们尽心尽力。
若不是我们？
你们哪来安全的居所？
你们哪来抵御野兽异族的战士？
你们哪来为你们服务的仆从？
你们又是哪来的道路！河堤！
况且正是因为我们，才给了苍生大众奋斗努力的信仰！
我们，把文明带给他们，把希望带给他们，教你们生存生活，只为了让他们活得更加幸福。
而你？
你又做了些什么！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见你，我压根就不关心你是谁，我只是希望能再拖一些时间，哪怕只有半天，说不定，陛下……
当然，我承认你的人格是很伟大的，我也知道你不怕死。
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何堪点点头，说道：“不错，你说一点也不错。我的确不懂，因为我原本活得的世界啊!人吃人的现象已经变得很少了，资本家、奴隶主、雇工、妓女和吸食鸦片烟的人已经不多了。”
闻人誉茫然，问道：“你原本活着的世界？你日思夜想的的桃花源？”
何堪苦笑，说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奴隶。”
闻人誉问道：“哪两种？”
何堪说道：“第一种就是在地里的奴隶。”
闻人誉急忙问道：“那第二种呢？”
何堪笑着说：“在房子里的奴隶。”
闻人誉不解，问道：“房子里面的？”
何堪回答道：“他们住在主人的房子里，穿着主人不要的衣服，吃着主人的剩饭。”
何堪说道：“我不明白。”
何堪笑着说道：“他会说我们的房子真不错，我们的衣服真不错，我们的饭菜真不错，我们是和地里的奴隶是不同的。
他们爱主人胜过主人爱他们，如果地里的奴隶要反抗主人那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如果主人不在了，他们又怎么住这么好的房子？又怎么穿这么好的衣服？有怎么吃这么好的食物？
那么，他们不就和地里的奴隶一样了吗？
所以，他们就会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主人。”
闻人誉的身子在颤抖，语气也在颤抖，缓缓说道：“那么，彼时彼刻？”
何堪在笑，笑得很开心，缓缓说道：“恰如，此时此刻。”
闻人誉又坐在椅子上，看着何堪。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很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何堪已经走到了大门旁，推开了大门。
夜风混合着鲜血味卷进屋内，昏暗的灯光不断摇曳。
闻人誉开口了，语气中满是苦涩，说道：“你要去哪？”
何堪淡淡说道：“这个世界太大了，我想去看看。”
他的话语中满是坚定，像一座山一样高耸而又坚定。
他的话语中满是温柔，像一河水一样利万物又不争。
他的话语中满是希望，像一轮日一样光辉而又闪耀。
闻人誉艰难的说道：“可我总归是救了你不是吗？”
“谢谢你。”何堪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说完，何堪便从大门里走了出去。
闻人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残灯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眼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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