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空明
段康目光落在他身上，沈霁能感觉到对方上下打量过他，半晌，段康道：“你跟我回去。”
沈霁一顿，段康这话不是同他说的，他的目光落在身侧段仇君身上，段仇君并未抬头，用沉默表示了回答。
段康道：“你若今日不回宗门，那你以后便不要再回去了。”
段仇君神色动了动，道：“父亲，是孩儿不孝。”
段康缓缓闭了眼，道：“你终归是要和那狐妖在一起。”
言毕，他转身就走。这时，离禾忽然尖叫道：“不能走！”
天玄门的人一察觉发出声音的是他惊叫道：“狐妖！”
沈霁忙把赤狐脑袋摁进怀里，面对满屋子天玄门的目光道：“好说好说，这个是在下的灵宠，和段公子，呃，段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段仇君身上，离禾这一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段康停下脚步再次望了过来，沈霁同他对视，望见了段康眼里的杀意。
赤狐身上像是长了虱子般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沈霁忙摁住他的脑袋，没有摁住，离禾跳出去对众人呲牙道：“你们走不出去的，现在人族道修几大宗门围在极夜冰中，魔修也已经在迎战，你们既然进得来，那就要付起责任，不能这么轻易出去！”
沈霁扶额道：“你这小狐狸到底是哪头的啊？”
他这话本是自言自语，哪成想离禾竟真的看过来，道：“主人，对不起。”
沈霁：“？”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为何赤狐会忽然变了态度同他说话，下一瞬一道光闪过，赤狐的脖子被一道五行之力掐住，动弹不得。
沈霁道：“前辈还请手下留情！这是我的灵宠！”
段康恍若未闻，离禾从被沈霁发现时便是保持原型状态，眼下被控制住，他的狐狸尾巴甩动一番，狐狸眼角落出几滴泪。
沈霁上前阻止，却被数十个天玄门的人摁住，他急地胸腔隐隐冒火发热，好似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几近喷涌。
他在心底喊了几遍天道，这才听到几声苍老的咳嗽声，他道：“能不能救救我的狐狸啊！”
天道：“……这是你自己的狐狸，吾只负责护你性命。”
沈霁闻言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道：“我……”
刚出口一个字，眼前掠过一道疾风，打散了禁锢赤狐的力道，力道一松，赤狐落地，落入一个怀抱。
段康道：“仇君！”
段仇君轻轻摸了摸狐狸脑袋，等赤狐顺足气道：“父亲，他也是一条生灵，且并未害过人。”
段康恨铁不成钢道：“那又怎么样，那也是只赤狐妖，当年迷惑你的不也是一只赤狐妖！你这是存心想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段仇君道：“孩儿并不是，只是不想父亲在徒增杀戮。”
眼见两人对峙，天玄门的人道：“公子！掌门！”
沈霁道：“咳咳，你们二人先别吵了，能否先听在下一言，我的狐狸说的没错，我能感觉到魔宫里的魔气越来越多，像是被聚拢，而倘若极夜冰外其他宗门人也在，那必然会引起一场恶战。”
段康道：“你这个投奔魔族的凡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话，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我们此次来此，就是为了铲除魔族。”
段仇君道：“父亲！”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道：“这样只会徒增杀戮，您想想几百年前一场大战！”
段康道：“你还好意思跟我说那场战乱，你难道忘了吗？你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段仇君道：“没忘记，我也已经报仇了。”
段康道：“你那不叫报仇！爱上仇人的女儿！你到真对的起的母亲！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你便去杀了他！”
沈霁目瞪口呆，这父子二人吵起架来语速比之前快了至少一点五倍，重点是，没想到段仇君和红昭的关系竟然如此曲折！
难怪他们被抓到这里时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一丝古怪，原来是爱恋之余，还参杂着父辈的血海深仇。
段仇君大声道：“父亲！您已经错过一次了，难道还要错第二次！？”
段康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总而言之你必须跟着我们，这次，你逃不掉的。”
言毕他挥手，天玄门的人便架起段仇君往外走，沈霁抱着从段仇君手里薅回来的赤狐默默往外挪，也被天玄门的弟子一并带走。
沈霁道：“卧槽，这又关我什么事情？”
彻底走出殿门，魔界原本不分昼夜，此时原本昏暗一片，此刻却到处燃起灯火，皆是不同宗门的弟子所带来的光亮。
沈霁夜视力好，一出门便看到四面八方乌泱泱的人头，离禾所言不错。
沈霁把头压极低，他一出门便瞧见了不远处属无妄宗的弟子，这实在不怪任何人，其他宗门的弟子服五花八门，就没有像无妄宗这么干干净净还白得发亮的。
因为弟子服材料特殊，无妄宗的弟子一站在那里尤其是在黑夜中都能自行发光。
萧漓自然也在无妄宗里，沈霁眼下被人架着，双脚触不到地，他可不想被萧漓看到这么丢脸的样子。
段康带着他们出了门，道：“全部都进来了吗？”
苍松道：“这周边的魔修几乎已经清楚干净了。”
苍松也来了？
沈霁心道：这下算是要动真格了。
他腰间的别着玉佩和笛子，又被人这么绑着实在硌得慌，他晃了晃脚尖，又听一人声音。
“阿弥陀佛。”
空明法师也来了？
大师救我！
沈霁抬起头，见一身袈裟的空明抬步往苍松和段康之间走去，三年未见，空明已经从当初的小沙弥长成了个大和尚，三年前略显稚嫩，如今倒真的像是遁入空门，一点不染尘世。
可是就是因为如此，像他这样的人，为何要来此地呢？
空明抬手行礼道：“阿弥陀佛，听小僧一句劝告，还望二位莫要徒增杀念。”
段康闻言眉头微皱，苍松却道：“大师不必再言，我们意已决。”
空明道：“阿弥陀佛，天地之间因果轮回，你们如今杀了他们，而他们往后又来杀你们的后代，如此一来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话音一落，段康甩出一掌道：“你他娘的立地成佛！”
片刻之间，段康甩出那道劲风飞速往空明身上撞，和尚没有防备，迎面接下这一掌，沈霁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不远处的石墙上面被打出一个大坑，最上面的坑是圆圆的，和尚灰头土脸的脑袋从里头钻出。
似乎为了形象，空明神色未变，虽是鼻青脸肿却仍旧保持手势往前走，边走，边微微抬腿踢掉袈裟裙摆上的尘土。
沈霁见着，嘴角抽搐一阵，只觉得完全能够体会到那一掌带来的疼痛。
似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空明感受到了，转过身来道：“沈施主。”
沈霁手动不了，点头道：“空明法师，好久不见啊，您怎么来到这里了。”
“阿弥陀佛”空明闭眼双手合十，煞有介事道：“为了人间和平。”
沈霁：“……”
空明闭着眼，他眼尖段康抬步往他跟前走去，沈霁生怕空明在被抽一巴掌，他那俊脸生生被打破相，忙道：“大师……”
但段康只是掠过空明身边，他一抬手，沈霁终于自由，忽然失去重心，沈霁“啊”了一声摔倒在地，玉佩和玉笛磕碰到，发出清脆的声响，吓得沈霁急忙查看，索性玉佩和玉笛皆没有损害，沈霁这才安心下来。
苍松紧接段康之后，掠过空明，他道：“大师还请不要在过问我们之间的事情了，事已至此，你在插手也没用。”
空明道：“阿弥陀佛，贫僧……”
段康忍无可忍道：“你这秃驴一路上跟着我们，吵死了！”
他抬手，又一道劲风甩过，空明仍旧站在原地如松，正当段康那一掌要打过来时，他的身形猛地一晃，竟然躲过那巴掌。
成功救下空明的沈霁道：“啊幸好幸好，躲过了。”
空明双十合十道：“阿弥陀佛。”
沈霁：“……”
他真的很想问，才三年不见，大师怎么变得这么木讷了？
段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道：“几百年前你的师祖就曾因为此事对我们穷追不舍，如今你也来凑你师祖的热闹，你当真你觉得我们不会对你动手？”
空明道：“阿弥陀佛。”
沈霁道：“大师您快别说了，还是保命要紧。”
他说着，忙把空明拖到人少地方，空明道：“当真是天注定啊。”
沈霁道：“大师，您也是知晓这里有战乱所以才过来阻止的吗？我记得你当初明明有法力，在沈家庄还帮过我。”
空明道：“沈施主别来无恙。”
他上下打量沈霁一番，目光落在沈霁腰间的玉佩上，道：“你我出现在此地，也算是有缘分，尤其是沈施主，你与这场战乱渊源颇深。”
沈霁低下头，他托起那枚玉佩道：“大师，你是否知道什么？”
空明道：“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沈施主，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今日在场的生人命运皆在你的手中，还望你三思而后行。”
不远处无妄宗区域内，秦云笙道：“师弟，沈公子好得很，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萧漓收回落在沈霁身上的目光，他握紧了剑柄。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魔尊大殿内并不远，看样子，一路上的魔修都被清理干净，剩下的目标就是大殿的连阙。
沈霁抬眼望向无妄宗，对上了人群中季启明的目光，四目相对，季启明移开眼。
沈霁垂眸，下一刻，他的目光偏开一点，正直直对上萧漓的目光。
萧漓看着他，一刻也不曾移开。
沈霁蹙着眉，他道：“这一战，不论胜负，皆会有伤亡啊。”
空明站在他身侧，双手合十，袈裟随风飘动，他的声音和他人一样空明，一开口，沈霁似乎又听到在沈家庄那日濒死前的钟鸣声。
空明的声音响彻他的耳畔，恍若古钟“咚咚”敲在他的心中，一声又一声，空明道：“阿弥陀佛，善恶到头终有报，谁是谁非，莫得由他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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