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毁阵
沈霁出了客栈飞奔向沈家，客栈里魔修所言几乎都交代出来，但沈霁察觉到一件事情——这么简单就告诉他前因后果，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那位魔修放弃了这件事情，目前看来是不可能的。要么，便是魔修已经有把握起阵，这时候告诉沈霁所有的事情也不会妨碍到结果。
沈霁赶到沈家庄时，察觉到屋内的变化，心底暗道一声不妙，果然是后者。
大院里，一个黑衣人拿着玉佩只身站在院中，划破掌心，鲜血滴在玉佩上，月光下，莹白的玉佩隐隐透着光亮。
沈霁目光骤缩，这魔修竟然还有同伙！
那一瞬，院内邪气四溢，院中出现几道残影，就在沈霁眼前，一名女子挺着孕肚笑得温柔，另一名男子从身侧小心翼翼扶着她，二人从院中走过。
沈霁脚底下浮现一道道血色的纹路，首尾相接，前后交叠，他低头，见脚下的阵法已经凝结完成。
魔修所说非虚，这枚玉佩的确是开始院中招邪阵法最关键的东西。饶是见到此情此景，沈霁也并没有太多惊慌，反而在魔修告诉他真相的那一刻他就在想解决办法，阵已开启，按原本的方法将其关闭不太可能，那么只剩下两种办法。
沈霁飞速上前，绕到黑衣人的背后，黑衣人察觉了他的企图转身，沈霁迎面被踢上一脚，只觉得五脏六腑剧烈震荡一番，他被甩了出去，吐出一口鲜血。
黑衣人并不打算杀他，只是确保阵法能够稳定开启，每当沈霁企图上前都被会狂揍一番，周而复始。沈霁咬着牙，撑着地面的手臂微微发抖，他笑了一声，这一生彻底在嘲笑他现在的弱小。
阵法开启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缓冲，毕竟是招邪阵，一时间周边所有的怨气邪气全数涌入此地，那枚玉佩高高升在半空，沈霁趴在地面仰头望着玉佩，慢慢地，他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出意外，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只要他一起身便会被打趴下。
但沈霁这回却有防备，他转身一只手拧过黑衣人的手腕，将黑衣人甩入阵中，此时阵开启七成，里面是最凶险的时候，黑衣人被甩进去，瞬间一片衣角也没有，被蚕食殆尽。
沈霁透过黑衣人所遭遇的看到了，里面全都是亡魂，有沈家的，有石家的，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人。这里原本只是一个小镇，却不知何时，镇上的怨灵越来越多，甚至方圆百里的邪灵都被招致过来。
忽然间，阵法静止一瞬，就像是运作的机器被什么东西干扰卡了壳，沈霁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起身，手腕却被人往后一扯。
沈霁一愣，一瞬间已经被人甩出去，他抬眼看去，狂风中，萧漓站在他原先在的地方。只见萧漓提剑飞至屋顶，居高临下看着地面发着一层又一层血光的阵法，许久他扬剑手腕翻转，剑刃在半空舞出个剑花，仔细一看是无妄宗宗门纹路，紧接着，萧漓落剑而下，只身飞向阵中。
仅看萧漓的动作，沈霁就能猜到他想干什么，他眉眼间染上一层怒气，骂了一句脏话后抬步，却听见旁边传来动静。
“二师兄！沈公子！我们来了！”
沈霁一愣，一眼看去，几乎是所有出门历练的弟子都进来了，季启明带头跑在最前面，道：“我们来帮你们！”
沈霁还未开口，半空中传来一道嘶哑的喝声：“荒唐，你们都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被萧漓呵斥后那群子弟脚步未停，眼看就要跑进来，却忽然刹住脚步，季启明走在最前面，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沈霁一看，这屋子周围竟是被设下一道禁制，他心底长舒一口气，咬破舌尖食指在半空画符
他眼前的禁制被破开了一个口，沈霁只身进入阵中，进去的那一刻耳边耳边充斥着几番尖叫声，肉身仿佛在被什么东西蚕食般疼痛，沈霁强压下不适感，一步一步走到萧漓所在的位置。
萧漓见他进来，脸上沉稳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他沉声道：“你进来干什么！”
沈霁却道：“随善呢？”
萧漓脸色难看，他一只手设法压住此地往外溢的邪气，道：“尊者前日已经回了宗门。”
说完，他见沈霁用被咬破的那只手在他跟前画了道符咒，沈霁伸手轻轻一推，那道符就轻飘飘落在他身上，萧漓顿时觉得周身一震，他不敢置信看着沈霁。
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很清楚，单这样压制下去不是办法，那枚高挂在半空的玉佩才是吸纳所有邪气的来源，只有破了那枚玉佩才行。
萧漓眼睁睁看着沈霁爬上楼顶，带血的手握上玉佩。霎那间，红光四溢，在外的弟子们也被冲的倒地。沈霁慢慢拿下玉佩，他低头看着萧漓。
萧漓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他们其实很清楚，这种阵法一旦开启，便很难解决，并不是因为阵法本身，更多是因为阵法召唤过来的邪灵。
阵可以破，但邪灵没了容身的地方，便会四散，届时周边的镇民将会遭受无妄之灾。这时候如果有一个人能够以自身为鼎炉，将所有邪气吸食殆尽，邪灵才会有处可容。
沈霁拿到玉佩的那一刻，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只觉得耳边的尖叫叫的他所有的理智破碎，痛苦间，前几世所有遭受过的苦难，受过的□□，一一在他眼前放大，他不可抑制大叫出声。
第一世的时候，他成剑侍后曾想过将那些欺负他的弟子杀尽；第二世，他记得第一世被秦云笙折磨致死的经历，他重活过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杀了秦云笙。但他都没有。
这是第三世，他记得他前世被萧漓带到极夜冰中日夜囚禁，他活过来时，只想着逃离。逃离这一切，逃离萧漓。
然而现在，几乎快要做到了，但为什么想到这一切，会有点不由自主的难过？
理智慢慢回笼，沈霁眼前的血红色褪尽，他的耳边响起狐鸣，还伴着森森的钟声，一声又一声敲在他耳边，就像是要把他敲醒。
他能感觉到腰间的力道很大，有人抱着他，嘶哑的声音叫他：“阿霁，醒醒！”
握在手中的玉佩早已碎裂，因为捏得紧，碎裂的地方还割破了他的手心，血液抑制不住往外流，沈霁缓过一口气，只觉得心里很爽。
看吧，老子没有修为，单靠脑子也能破了你这大阵。
沈霁在这一件事情上面也算是赌赢了，那日之后他因为被过多的灵气侵蚀，身体已经濒临到临界点，隐约记得自己被输了很多灵力，然后昏睡了过去。
就这一睡，醒来后步入了这一世最尴尬也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五日后，季启明掺半身残废的沈霁慢慢挪到客栈二楼的包厢中，还没走进门，沈霁见到包厢里的人，直接到吸了一口冷气。
他窒息着和一头雾水的季启明对视，沈霁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说完，不等季启明答话，沈霁又自顾自喃喃道:“我肯定是在做梦，我没还没醒。”
季启明:“？”
沈霁压根不愿意进去，直接转身就走，奈何他刚站到门口时萧漓便看到他，萧漓道:“沈公子来了啊。”
沈霁:“……”
不是喊沈兄吗？怎的又改回来了？
萧漓走至他们跟前，从季启明手中接过沈霁，对上沈霁颇为复杂的目光。
萧漓:“？”
他上下打量沈霁，微微皱眉道:“可是沈公子身体还有不适？”
对上萧漓关怀的眼神，沈霁抿着嘴，苦笑道:“没有。”
他难受透了……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
谁能告诉他！这包厢里，为什么会坐着主角！
秦云笙，《主角狂傲飞升》中的主角。他们一行人坐的是四方桌，秦云笙坐在首席，沈霁方才余光发觉沈霁从秦云笙的左侧向他走来，而右侧，坐的则是一个小沙弥。
眼下小沙弥双手合十，十分慈祥望着他这边。
唯独他的脑袋，沈霁一眼望去亮的很，沙弥穿着极为简单，一身米色的袈裟，与他相比，秦云笙便华丽多了，不愧是大弟子加主角，虽是也是穿着无妄宗弟子服，但服饰上还是同其他弟子有所区别，沈霁一眼望去，就能肉眼看出萧漓和他身上衣服的不同。
秦云笙眉目较为温和，一双眸子温润如玉，他生来便是一副翩翩公子相，但就是这副样子，在沈霁第一世时秦云笙逼他入绝境，最后不得好死。
沈霁上辈子后面被萧漓囚禁，已经很少看见秦云笙了，如今乍一瞧见，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周身的血液都在回流，全身冷的如坠冰窖，萧漓把他带到桌前时他还没回过神。
四人桌，三人围坐，就剩下一个位置，留给谁的不言而喻。
秦云笙第一眼看到沈霁时多了几分打量，等人坐下后道：“师弟果然好眼光，沈公子的确有些不凡。”
萧漓低低应道：“嗯。”
小沙弥双手合十闭眼道：“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沈施主面相善，日后定然会有福报。”
沈霁心说他几辈子都是这副样子，可哪次落得好下场，不都是不得好死。
若是在平时，他定然要吐槽这秃驴一番，但此时他无一点心思。桌上的人看向他的目光皆带着善意，不用想萧漓定已经将沈家庄的事情告知他们。
秦云笙道：“沈公子心怀大道，愿以自身承受煞气侵扰保一方百姓平安，实乃大道也。”
小沙弥道：“阿弥陀佛，秦施主所言极是。”
他笑道：“尊者回山禀告时师尊正在闭关，在下修为尚浅，赶来费了些时间，是在下的过错。”
沈霁：不不不，是我的过错，我就不该管这个闲事……
早知道会引得主角也过来，他就算再死一次也不会掺和这件事情！眼下主角反派齐坐一桌，皆把目光落在他身上，沈霁如坐针毡，默默移开视线，落在小沙弥身上。
双手合十小沙弥微微点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有了我佛慈悲这几句话，沈霁慢慢缓了过来，他道：“没事，都是小事情。”
一桌人齐齐望着他。沈霁沉默，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劲。
余光见萧漓看着他，眸光似乎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想说，沈霁刚想开口问，却听秦云笙道：“沈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沈霁一顿，秦云笙接着道：“沈公子身上的煞气已经除的差不多了，但身体还是会受到一些损伤，或许在未来会有不便，不如跟着我们上无妄宗门，如何？”
沈霁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见到主角没好事情，这还没聊几句，又想把他拐去无妄宗。
刚想开口，忽觉周边掠起一道极为熟悉的风，白光闪过他的眼睛，沈霁迷了眼，再次睁开时，随善正站在秦云笙身后，目光波澜不惊看着他。
沈霁：“……”他清楚看到随善的剑刃动了动，似乎他出口“不行”剑刃就会落在他脖子上。
沈霁微笑，萧漓见他嘴角微微抽搐，拧着眉打算开口，又听那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沈施主心怀大义，乃是与我佛有缘之人，不如来我松明寺，潜心修佛，他日好得道。”
沈霁：“……”
沈霁：“？”这剧情的走向是他没有想到的。
萧漓：“……”
秦云笙：“？”
谁都不知道这秃驴会在这时候开口抢人，秦云笙明显顿了一瞬，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沈霁却感动的泪眼汪汪看着小沙弥，余光瞥见随善的剑刃改了方向，默默对准了小沙弥所坐的位置。
沈霁“……”
因为尴尬，沈霁眼巴巴望了一圈就是不看人，萧漓似乎以为他在找什么人，道：“李公子那日阵法开启时受了些伤，现在还在安养，沈公子不必担心。”
沈霁道：“……原来如此。”
秦云笙和小沙弥齐齐望着他，沈霁：“……”
看似选择权在他手里，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什么余地，但沈霁还是想挣扎一下，他静默片刻，诚恳道：“能否容我多思考一番？”
小沙弥当然没问题，秦云笙看着他，双眼含笑，轻轻点头。
沈霁忙起身往外跑，萧漓却抓住他的手腕道：“沈公子才醒来，先吃点东西吧。”
沈霁：“……不必了不必了。”
此镇除了沈家和石家其他地方都没沾染上煞气，这一点来到无妄宗弟子们彻底探查过一番，因为特殊原因，石家和沈家的尸体安置方法不能像镇里其他人一样土葬。
萧漓道：“因为尸体死前是为邪祟所杀，尸体沾染了不少邪气，入土后有很大尸变的可能，还望沈公子理解，我们将用三昧真火将沈公子亲眷尸骨焚烧。”
沈霁点点头，他抬眼却萧漓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创伤，一转头那群小朋友也是如此的目光，李惟然眼眶中的泪水更是源源不断流出来，一旁的季启明边悲伤边轻拍他的背。
随着萧漓施法，小沙弥双手合十，掌心相贴，他低着头，嘴里默念着些什么。沈霁听得懂一些，知道是佛门的往生咒，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三昧真火与寻常烈火不同，火焰从头到为都呈赤红色，此火能够烧尽邪祟怨气，就在萧漓施火后，沈霁听到一群怨灵嘶吼，他闭了眼。
再睁开时，眼前烈火焚烧，火光倒映在每个人的面庞上，却不灼人，眼见烈火越来越大，就在要灼烧到他们眼前时，忽然小下去。
沈霁在火焰最大那一瞬间，他伸出手，掌心是一张暗黄的纸，上面写满了字，这张纸随着风，飘入三昧真火中。
三昧真火和普通火不一样，用其烧尸体也和现代火葬不同，火过了，邪气烧光，人的尸骨也无存了。那张纸就跟那些尸体一样，消失在火中。
现代人讲究去留痕迹，这些人烧过后，一片灰烬也不剩，就仿佛他们从未来过，沈霁在沈家庄中为他们立了个衣冠冢，同样石家也立了一个。
他立碑时，身后那群小孩子跟着哭哭啼啼，所有人都很悲伤，除了随善。
等一切都结束，季启明抽着鼻子和李惟然手挽手走至沈霁跟前安慰，季启明道：“沈公子，节哀啊，空明法师都念往生咒了，他们一定会到一个很好的地方去。”
沈霁点点头，对于小孩子的想法，他一笑而过，但他一笑，李惟然就哭的更凶，随善默默跟在其身后。
把人打发走后，沈霁回到房间，萧漓正坐在桌边，看他来了给他倒了一杯水。沈霁看了萧漓一眼，坐下接过茶杯。茶有些凉，萧漓道：“等沈公子上了无妄宗，我房里还有些竹叶青，一定会这里的茶香。”
沈霁沉默不语，半晌，他道：“萧公子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去巫无妄宗？”
这回换萧漓沉默，沈霁笑了笑，他们两个人这段时间依旧住在一个房间，出乎两人意料，除了刚开始有摩擦，剩下的时间相处格外融洽。
萧漓拿起别在腰间的萧，萧在修长的指尖转过，落在沈霁眼里，萧漓这个动作有些出乎他老成性子的活泼，却也不违和。沈霁多看了几眼，萧漓道：“在下当初说对沈公子一见如故，是真心话。”
沈霁握着杯沿的手指一动，萧漓又道：“在下使三昧真火时，似乎见沈公子往火里扔了一张纸，恕在下直言，三昧真火对平常的人和物不会有太大反应，唯独对有煞气之物，一碰便会灰飞烟灭。”
沈霁道：“萧公子是否忘了，在下可是身负煞气之人。”
沉默半晌，萧漓道：“是在下多心了。”
他举起萧抵至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窗边多了几朵玉兰，还是沈霁不久前从外面摘出来的，有点蔫了，随着箫声响起，玉兰似有所感，缓缓仰起花瓣，立在窗边，在风中摇曳。
屋内二人在箫声中沉默许久，都未说话，一个说不了，一个不愿说。未尽的话语藏匿在曲中，随风而过。
沈霁耳边的箫声悠然，他缓缓抬起头，刚好见窗边圆月，他不由得出神许久。
这本书对于修仙方方面面阐述的很清楚，沈霁在这里呆过几辈子，就没见到什么外挂金手指，这里的人总是循规蹈矩，遵循所谓的天命。大多数人痴迷于修行。书里对于修仙的见解很深，沈霁记得，他所见过的便是道修，魔修，妖修，还有佛法。
他所在的无妄宗既是道修也算剑修，一半修身，一半修心。在以往的沈霁看过的书里面，修着一律要求清根断欲念，但这本书很不一样。
人世间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就在他们这些修行者中间，不曾离开过。
凡是修得大道，最重要的是顿悟。
沈霁前两世成了剑侍，几乎没怎么体会过七情六欲，剑侍本不用休息，但沈霁依然保持着在现代的生活习惯，剑侍的寿命无比漫长，长到足够让人忘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这次重生回来，他没想到最先是经历这些。沈家庄……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家庭。
成为剑侍在开始修习无情之道，但沈霁现在还不是剑侍。不过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接触到人间的情感了……他的做法就就像是想抓住些什么。但终归落到手处成了空。
垂落的双手微微攥紧，拇指和食指轻贴，中间仿佛有层薄薄的东西，沈霁保持这个动作出神许久，终于回过神，他指尖蜷曲握成拳。
他慢慢闭了眼。
念及苍生清明处，愿无悲凄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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