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撒谎的人
黎松楠驱车前往半机械人藏身的废弃学校，废弃学校位于豆丁区的边郊地带，是城护搜寻又封锁了的“最危险也最安全”的藏身处。
他们极大多数都是一些肝胆侠义的志愿者，他们满腔热血的加入了半机械人改造计划，一心为了阻止进化人的恶行。
半机械人们冲在最前面逮捕了能搜寻到的所有进化人，起初他们踌躇满志，后来在一声声哀嚎痛苦里质疑自己。
但白教授说他们是正义的，他们便麻木的继续抓捕。
好像装上机械义肢后就彻底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机械人。
他们捱过了排异反应的疼痛，却捱不过白教授背刺他们的痛苦。
起初他们是白教授口中的英雄，后来他们变成了跟进化人一样恐怖的不安定份子。
白教授把他们当不再有用的棋子，他们在新一场泯灭里四散逃亡，躲过了一场场巡逻，伤痕累累的被黎松楠所救。
黎松楠的车即将并道上轴钧中路，在岔口被一辆摩托横车头拦住。
摩托车上的人利索的把自己的摩托车推下吊桥，车子以一个刁钻的抛物线精准无误从空隙里掉进江中。
但凡偏个半米都会落在错综交叉的凌空道路。
那人看着摩托没有造成什么事故后，自顾自打开了他们的车门上了后座。
“在这儿等我，隧道被堵了吗？”黎松楠皱起眉头，通过车内后视镜看着那人。
“我好累。”他疲惫的靠在后座，然后扭了扭脖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没给自己休息时间。
黎松楠按了手扣开关，副驾前手扣开了。“把电脑拿给小灰。”
祝郁锡拿了电脑递给了除了他自己和黎松楠外的陌生人。
灰咕咕接过电脑多看了祝郁锡两眼，“你把他救了？”
他们两个谁也不接对方的话，很默契的在对方挑起的下一个话题的态度里得到上一个话题的答案。
祝郁锡一头雾水的看向身后的人。
灰咕咕穿着休闲皮质黑衬衫，袖口挽着露出一截小手臂，他看上去就是少年模样，头发柔顺的垂在额前。
灰咕咕噼里啪啦的敲了一会儿电脑，合上后吐槽着：“设备垃圾。”
然后把便携电脑随手塞进靠背后面的袋子里，在里面摸出来个巧克力棒啃着。
“看来你也没找到救走他们的路。”黎松楠总结了一下现状。
灰咕咕才十九岁，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去服役，做了两年的城卫，结束后就去当了志愿者。
他在对白教授无差别对待肆意横行的进化人和遵纪守法的进化人后产生了质疑，果断的退出了他们。
知道半机械人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后，带着几个同样早就退出的人联系到了黎松楠，和黎松楠一起救助半机械人。
他精通电脑，技术顶尖，最主要的是他无条件相信黎松楠。
“小灰，你带着他下车，我现在有事。”黎松楠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神坚定。
灰咕咕挤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位的缝隙里，皱眉看着黎松楠：“那些人救不了，一点办法都没有，楠哥你现在坚持过去也就能收个尸。”
“我有办法。”黎松楠把挤在自己旁边毛茸茸的头推走，“你带祝郁锡下车，看好他，天黑之前我会来找你们的。”
“好吧。”灰咕咕知道自己说不动黎松楠，只好带着祝郁锡下了车。
黎松楠走前对灰咕咕说：“看好祝郁锡，给他喂点东西吃，他手不太行，脑子也…记忆不太好，总之你把他看住了。”
两个人趴在吊桥的围栏上，透过缝隙看着江面。
祝郁锡猜他在后悔刚才把摩托扔下去，随口说了句：“草率了吧。”
灰咕咕一愣，他是被一个黎松楠口中脑子不太好的傻子嘲笑了吗。
他回头看着祝郁锡，祝郁锡手扒着围栏，脸贴在自己手背上把脸颊肉挤成一团，愣愣的看着江面发呆。
祝郁锡微微抬了下巴，“我能看见你摩托。”
灰咕咕低头看着平静的江面，江水灰蓝，什么都看不见。“撒谎的人死后会被卸掉双手。”
“我的手已经被卸掉了。”祝郁锡抬起自己手臂给他看，“现在还是麻的，但我真的能看见你的摩托车。”
灰咕咕见过这种情况，他们同一批的志愿者就有人做完手术醒来时记忆紊乱。
“挨着最底下那道桥的边缘露出来了车头，车身看不见，被桥挡住了。水一直在流，过一会儿应该连车头也看不见了。”祝郁锡淡淡的说。
灰咕咕想了想还是不信，换了个条件吓唬他：“撒谎的人死后要洗一条一万米的桥。”
祝郁锡白了他一眼：“不信拉倒。”
身后疾驰的车辆带起风吹着两个人的头发，灰咕咕看着那一小块江面发呆，他在想那些同伴，也在想黎松楠。
他想救所有人但是他没有能力，他相信黎松楠能做到，所以他格外在意黎松楠。
祝郁锡安安静静的趴在他旁边的围栏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问他：“你是卖雨伞的吗？”
“嗯？”
“你为什么在车把手上写着为所有人遮雨？”祝郁锡天真的问他。
灰咕咕瞠目结舌，现在他不得不相信祝郁锡能看见水底下的摩托车。
“哟，你这眼睛比八倍镜好使。”灰咕咕伸手扒了一下祝郁锡的眼皮，被祝郁锡打开了手。
灰咕咕带着祝郁锡去吃东西，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灰咕咕是个爱说话的人，但他现在无比担忧黎松楠。
以前搜救半机械人也发生过危险，但都不如现在来的严重，被困住的基本是他们所有的努力。
他们把这些同类从鬼门关抢回来，现在好像又要被抢走了。
“你也是半机械人吧。”祝郁锡说。
灰咕咕看着自己和寻常无异的双腿，问他：“嗯哼？”
祝郁锡站在一个面条自动售卖机前不肯走了，“我能看见你蓝色的血液。”
灰咕咕心惊了一下，夜晚时他的血管确实是可见的蓝色，但现在是白天，他赶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定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只有你能看见，还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灰咕咕冷汗涔涔的外渗。
祝郁锡专注的挑着售卖机上的图片，随口说：“别人看见你都没什么反应，显然是只有我看得见，我要这个，红艳艳的这个。”
祝郁锡指着一个麻辣蟹腿拌面，眼巴巴的望着灰咕咕，又强调了一句：“刚才那个人要你带我吃东西。”
“刚才那个人叫黎松楠，不过这是个秘密，等见了其他半机械人，你就管他叫南歌。”
灰咕咕给他买了他选的拌面，两个人在便利店的餐台前坐着，打算吃完再走。
祝郁锡吸了下口水，打开外包装盒，问：“为什么要管他叫楠哥，他年纪很大吗？”
“没多大吧。”灰咕咕一边搅拌着面条一边说：“南歌是个假名字，南北的南，歌声的歌，毕竟楠哥身份问题嘛，换个假身份免掉很多麻烦。”
祝郁锡早就听不进去了，夹了一筷子面条吃掉，被刺鼻的辣椒呛的咳嗽起来，他喝了灰咕咕递给他的水。
但仍然感觉辣的口腔发麻，他看着麻辣蟹腿拌面发呆：“小灰，麻药好像蔓延到我嘴巴了，舌头麻了。”
“笨啊，你是辣的吧。”灰咕咕把自己的菌菇盖浇面推给祝郁锡：“不能吃辣还选辣的，吃我的吧。”
“谢谢。”祝郁锡慢慢的吃了起来。
便利店的屏幕上正在播报着时事新闻，ai的机械冷声明明已经阴阳顿挫的和人类主播无异，但总能让人分辨出来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豆丁区靠近轴钧中路位置的地下隧道被封，地铁暂时不能通过。
“有什么理论上可行操作起来却很离谱的办法救出那些人吗？”祝郁锡无聊的问他。
灰咕咕说：“降道天谴把围着隧道的城卫都劈死。”
祝郁锡正色看他：“我没跟你开玩笑。”
“哦。”灰咕咕回看他：“我也没跟你开玩笑，确实没办法。”
两个人各含敌意的看了对方几秒，灰咕咕先受不了避开了目光。
他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记忆紊乱的半机械人，完全恢复记忆后会是个值得黎松楠带在身边的人物。
“好吧。”灰咕咕说：“如果不往隧道那一侧破坏，从相反的地方挖倒是没有城卫，但依靠他们那双机械手臂，保守估计能挖到我六十大寿那天，我今年十九岁。”
祝郁锡不说话，咬着下嘴唇看着屏幕上播放的卡通片。
他正在忍耐着手臂止痛针失效后的疼痛，他不喜欢说出来自己在痛。
灰咕咕在渐晚的天色里回过神来，去货架上挑了个单眼的眼罩付了钱，拿过来戴在祝郁锡微微发光的右眼上。
并不是每个半机械人都会眼睛发蓝，祝郁锡是他见到的第一个。
灰咕咕把自己挽着的袖口放下来遮到手指尖，皮质衬衫上留下了几条折痕。
“其实也不是走不出去。”灰咕咕说，“如果进化人肯帮助的话，那些半机械人可以被救出来。”
祝郁锡眼睛亮了起来，犹豫着问：“那为什么…”
灰咕咕苦笑着：“这个办法比让他们自己挖出来还离谱。”
进化人被半机械人逮捕了大半，幸存者都把半机械人当仇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根本不可能愿意去救。
“路是我们自己走窄的。”灰咕咕苦涩的笑了一下。
祝郁锡脑海里出现黎松楠波澜不惊的眼神，出声安慰灰咕咕：“黎松楠有办法的。”
就算他不能把地下凭空劈出一条破绽，也总该能要道天谴吧。祝郁锡盲目相信他。
记忆紊乱一定程度上来看算他幸运，还不知道那张大范围的搜捕有多可怕，现在自然也想不到，如果真的有天谴，会劈在谁身上。
夜幕降临，黎松楠还没有出现。
灰咕咕想先带祝郁锡回家，毕竟他因疼痛而苍白的脸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起码先给你打上止痛针。”灰咕咕已经戴着口罩，脖子上缠着围巾，在夏夜里显得很扎眼。
“不急。”祝郁锡趴在便利店的餐台上看着窗子外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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