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亭话
南寻觉得这掌声丝毫难以入耳。她呆呆地望着易念的背影一路下台回座，心里只有乱糟糟。可易念并没有回座位，反而是趁着班里喧闹，径直从后门悄步走出了教室。南寻忙下了讲台，然后快步追了过去。“南南！”柳暗叫了她一声，南寻脚下稍稍一顿，接着跑出门去。
她拐过走廊，停下脚步，看着易念正慢慢下着楼梯，想出口叫时，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只好也悄悄跟在后面。接连下了四五个楼梯，到了一楼，过了一个拐角来到教学楼门口，南寻却不见了易念。她突然怔住了。她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感觉，那感觉是神秘的，又是真实的，是春芽，呼之欲出，又像秋草，怅然若失。她胸中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心跳。
南寻有些踉跄地跨出门，好似漫无目的地走着，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校园里那处小亭子。这小亭子名叫问心亭，翼然于一池甘泉之上，周围青柏成荫，泉里滚动着美丽的鱼儿，或金，或红。她对这亭子的唯二印象是里面有一台日晷，以及名字好听。它靠近寝室，离教学楼比较远。她喜欢美景美物，但入学已一年多，不知咋地无意间忽略了此处的小精致。
南寻瞧着水里的鱼儿，轻轻蹲下身来，细白的手指拈起一束水花，两条小鱼摆着尾巴游来，在她手上吐了几串泡泡。南寻看着鱼儿的眼睛，它的眼睛直勾勾的，好似只能容得下一条小鱼似的。南寻不觉笑了，微一抬头，却看到易念正侧坐在问心亭里的木凳上，望着那橘黄色的天空。
她轻轻起身，正要走去，却感觉突然过去有些冒昧，便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想看看易念接下来要干嘛。谁料易念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风动、衣动罢了。
正在看时，忽然旁边自己来的那条路上传来了脚步声，南寻忙躲到身旁的柏树后，偷眼看去，出现了一个女孩，那身影袅娜曳动，走起路来宛如起舞。果然是乔若。南寻转念一想那节目单上的“空格”，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有烈火在燃。
“易念！”乔若叫了一声，紧接着三两步走进亭子，易念并不理睬。乔若举手刚想拍拍他，易念却站起身来。
“易念，你得和我回去，到我们的节目了。”乔若说道。
“谁们的节目？”易念转头，问道。“怎么来的我们的节目？”
“你那天留了空格，不就是想找个人一起合唱？”
“是又怎样？”
“我也喜欢这首歌，我就填上了。我不仅喜欢这首歌，我还喜欢……”
“那空格，是让你填吗？”易念突然高声问道。
南寻倚在树上，听到这里，浑身猛地一震。她心里愈发咯噔咯噔个不停，悄悄从树后探出一点头，看着易念的眉目正从未有过的剑拔弩张。
“你……什么意思？”乔若也难得地紧张了，两唇微颤，竟抽抽搭搭流下泪来，“你干嘛这么凶？我也只是想和你唱歌而已。……”
“我劝你别来和我耍些伎俩。”易念笑笑，“我没有她那么傻。”
“你在说什么啊？”乔若擦着泪，“我知道了……你是喜欢她，是么？”
“怎么突然冒出个她？她是谁？”南寻偷偷寻思。
易念听了乔若的问，笑了笑，转身走到亭子一侧，插着口袋，望向操场。
“你能别跟个老大爷似的吗？易念，你快点，节目真的要开始了。”
“我没有同意。”
“算我求你了，照顾一下我的面子呗。”乔若过去扯他袖子。
“请问你是我的谁？”易念回过头来，冷冷地道。
“那她又是你的谁？”
“她还不是我的谁。”
“那你问什么？”
“因为你并不是我的谁。”
“好。那么……”乔若轻轻地道，“如果，我想成为……”
易念霎时瞪大了眼睛，南寻也在树后惊慌地捂住嘴。二人估计都没有想到，乔若的表露会这么直接。
“我没有同意。”易念淡淡地道。
“你之前没有同意，但你以后可……”
“哎，哎哎哎！干嘛呢你俩？老易！”乔若话音未落，向阳开提着一把扫帚，赶了过来。
“你真是可矫情一死男的！”乔若指着易念，骂了一句，转身走出问心亭。
“哎哎，乔若，你哪儿去啊？没事，我帮你揍他！”向阳开挥舞着扫帚，跑进亭子，“老易！你咋好好地不表演了啊？”
“小心别打到这日晷。”易念忙扶住他。
“不是，怎么个情况啊？怎么净给我砸场子呢你。”向阳开神色间有些不悦。
“这，……怎么说呢，是个误会。”
“再怎么误会，那节目单不也是好好交上来的吗？”向阳开有些着急，“你快给我回去。”
“无论如何，我不会跟她合唱的。”易念长叹一声。
“哦？啊！”向阳开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指地坏笑，“那你为什么，要和‘她’合唱呢？”
易念一愣，与向阳开相视大笑。
“得嘞，早点回去，”向阳开拍了一下易念后背，“水煮鱼给你留一包。”
易念点点头。向阳开反身扛起扫帚，轻哼着些什么小曲，离亭而去。
南寻见向阳开渐渐走远，从柏树后轻轻起身，踏过水面的小木桥，到了问心亭里。亭里向外可以看得到操场，操场上有许多同学在上体育课，叫嚷起一阵风吹草动声。亭里向外也可以看得到天空，天空借着那温柔的晚阳和徐徐的风，晾满了彩霞。她看着易念的背影，他安静而热烈的轮廓，此刻仿佛与这烂漫的黄昏裹在了一起。
“你来了。”易念没回头。
“你在看什么？”南寻轻声问道。
“我在看这个日晷。”易念说，“你看啊，现在是黄昏，西边是太阳，东边是月亮。明明就在一个天空，可太阳为什么永远追不上月亮呢？”
南寻听了，恍然想起，自己那天探出窗户看着天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南寻小声道，“可能是现在的距离刚刚好，远点倒没什么，离得太近，光芒会太刺眼吧。太刺眼就看不到，也就相当于暗了。”
易念笑笑，又看向天，道：“可如果这太阳本不刺眼，也不怕刺眼，一意想追上月亮呢？”
“那……”南寻沉默了，“有这样的太阳吗？”
“有，只是月亮不把他当太阳，包括他自己。”易念叹道，“的确，不刺眼还叫太阳吗？”
“叫太阳。”南寻说。
易念有些讶异，问道：“怎么叫？”
“像这样不卑不亢、安安静静燃烧的太阳，散发出的光芒与温暖，是要比真正的太阳还多得多的。”南寻笑了笑。
易念听了，清静如水的双眸里骤然掠过了几朵火花。
“对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你和老向在笑，”南寻撒了个小谎，“你们在说啥呢？”
“他问我，为什么要和你合唱。”
“那……为什么呀？”
“因为，太阳想追上月亮。”易念轻轻地道。
南寻听了，鼻头一酸，忙背转身去，抬手摸摸脸颊时，竟莫名流下泪来。奇怪，胸腔里怎么突然涌动着一团奇异的感情……南寻慌乱地想。此刻她仿佛听见了背后问心亭的风声，风吻着她的脖颈，分外温柔，却弹得她的脑壳中一片空白。
“抱歉，”南寻慌乱地说，“我想，……有些快了。”
“我怕再慢点，就追不上了。”易念的话忧伤而决然。
“是的，但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个人了。……”
“他？”
“你知道？”南寻心头的弦猛地一动。
易念沉默良久。终于，他淡淡地启齿道：“有些星辰看似明亮，实则肮脏，只是借了日月的光。我想，月亮不必沉浸于这样的星河里，太阳也必有一天会怀抱月亮。”
南寻看着易念一步一步走出问心亭，不由自主往前追了两步，她心底好像忽然生出一只长钩，想去留住易念。木桥两侧的水花接连绽起，披开几道柔软的涟漪。但易念此刻已步履远去，留下懵懵的南寻站在原地，反复回味着他刚才的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等，他刚才那句“他？”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存在？
南寻百思不得其解，但心里悠悠地酝酿出一些悔意，她仿佛又想和易念再说一会话，又想在身后的问心亭里，一起看着天空。
晚霞渐渐爬满了问心亭顶，秋风踩着松柏枝丫，正对着人间长嘶。
南寻如天地一粟的身影，慢慢融化在这暮色里。远去的足迹已然难寻，问心的风声却仍容易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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