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案
天空飘着小雪，残破不堪的日月旗帜耷拉在小土丘上。
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战场一片狼藉，到处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硝烟味。
沈炼费力推开压在身上的鞑子，强忍着腹部伤口的绞痛，撑刀站起身来。铁盔早已不见踪影，网巾也破损不堪，发髻上全是血水凝固后的冰碴子。
四周弥漫着粘湿而冰冷的寒雾，裹挟着呛鼻的销烟，随风翻滚起伏，好似江河里凶恶的波涛。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明军与建奴的尸体层层叠叠，堆成一座座小山。痛苦的呻吟声和虚弱的叫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咚咚咚～”
敌人的鼙鼓再次响起，紧接着，弓弦争鸣，一阵接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犹如遮天蔽日的飞蝗，破开层层迷雾，向他袭来。
“呃～”
沈炼骤然惊醒，入眼是一片狼藉的杯盏酒菜，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从那人间炼狱死里逃生，此刻正醉卧在京城的酒肆里。而梦里的鼙鼓声，原来是酒肆外更夫的梆子声。
掌柜站在旁边，满脸堆笑地拱了拱手:“沈大人，外头雪大，小老儿为您留了客房，不如今夜就在小店歇脚？”
沈炼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不住店。”
掌柜知道沈炼的脾气，也不强求，脸上堆着笑道:“找辆马车送送您？”
“不必了。”
沈炼打了个哈切，从怀中掏出半两碎银丢在桌上，抓起刀摇摇晃晃出了门。
门外的积雪已有寸余，片片琼花在寒风中肆意飞舞。
一股凛冽的寒风从领间的缝隙钻了进去，吹散了几分醉意，沈炼紧了紧衣襟，将刀抱在怀中，踏雪而去。
路过一条墙石斑驳的逼仄的曲巷，泛起的霉味儿混着一股尿骚味引得他不停皱眉。
“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给。”
“人呢？”
“杀了，左胸刺了三刀，我看着他死的。”
沈炼顿时警醒，头脑清醒了不少，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躲在拐角的阴影里，打算再仔细听听。
“尸体呢？”
“尸体…尸体…还在马车里…”
“主人再三叮嘱要处理干净，你竟然敢违令？”
“小人正准备运走尸体，却碰见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这才，这才…”
“废物，明日一早，你便出京吧。”
“那主人说的赏赐……”
“你还敢要赏赐？”
沈炼为了听的更清楚，往前挪了几步，不曾想脚下踩到了一块青瓦。
“嘎吱……”
破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人？”
交谈的二人止住了声音，几乎是第一时间摸向自己的武器，向沈炼藏身的地方逼了过来。
沈炼知道自己败露，但是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也不好贸然交手，迅速转身朝巷子另一头奔去。
两个黑衣男子冲进巷子，提着刀跟在后头紧追不舍。出了巷子，来到了街面上，沈炼更加甩他们不掉，闪身又转进一条幽黑的巷子。
也不知跑了多久，兜兜转转最后竟遇到了一条死胡同。
沈炼跑了一身汗，酒已经醒了七八分。身后紧跟的二人也停住脚步，很有默契地从怀中取出面纱蒙住了大半张脸，只留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杀。”
两人没有任何废话，二话不说一齐冲将过来。沈炼抬刀横挡，却架不住两个人的力量，被震的后退几步，脚下的官靴在雪地里划出两条深深的痕迹。
“绣春刀？锦衣卫！”
“那就更留不得了！”
两人一左一右将沈炼围了起来，绕着转圈，试图找出破绽。
一人瞧准了时机低喝一声，将刀横在身前双腿蹬在地上瞬间加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沈炼早有防备，两刀相接的瞬间，将刀一斜卸掉部分力量，然后刀身一转，欺身到了跟前。手腕一抖，将贼人的刀弹开，然后沉肩狠狠地撞在那人胸口，将他撞得七荤八素，一时间岔了气，动弹不得。
这边刚占了上风，背后寒芒又到。眼看着刀尖就要刺到后心，沈炼连忙侧肩，将刀竖在身后，将刀刃与身体隔开，寒芒擦着沈炼的肩头刺了过去。
沈炼倒吸一口冷气，电光火石之间，猛地转身一个抬腿横扫，将身后偷袭的贼人踢飞。
“什么人在那里？”
三人的打斗声惊动了正在巡夜的士卒。
两人见沈炼不好对付，眼下又惊动了官兵，连忙爬起来，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就朝巷子外跑去。
沈炼想也没想提着刀追了过去，两人虽然功夫比不过沈炼，可这逃命的功夫真是一流。
两人在这错综复杂的巷子里飞墙走壁，在越过一面矮墙后，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沈炼沿着墙头上了屋顶，搜寻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人影，心有不甘地收刀回鞘，反身回去。
刚拐过巷子口，就远远地瞧见一个锦衣校尉提着灯笼站在门口。
见沈炼灰头土脸的，忙问道:“大人，怎么了这是？”
“刚刚去追贼人，交了手。”沈炼没有说太多，反问道，“你在这做甚？”
“富春街出了命案，主仆二人死在了马车里。对了，还死了个东城兵马司的人。殷小旗带着人守着，大人赶紧过去吧。”
“走！”
两人在夜色中疾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案发现场。
殷澄跳下马车，看到沈炼，赶紧将酒壶藏进怀里:“马夫被一刀割喉，车里的人左胸口中了三刀，手法干净利落，身上的银两贵重物件都在，不像是劫财。”
“又喝酒了？”
“我……”殷澄挠了挠鬓发，正愁着怎么找借口，沈炼身上的酒气就飘了过来，“嘿嘿，大人你不也喝酒了，嗝～”
“我又不当值。”
殷澄撇了撇嘴，横竖上峰都没错呗。腹诽了几句才想起正事，一拍脑门，凑到沈炼耳边神秘兮兮道:“马车里那位可能是宫里的！”
沈炼眉宇间多了几道细纹:“宫里的？”
“给。”殷澄递过腰牌。
沈炼眼睛蓦然睁大，上面赫然写着，内官监掌司——范。
“范公公？！”沈炼掩饰不住吃惊地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马车前，一把掀开帘子，将灯笼凑过去，扒开四方平定巾一看，顿时僵在那里。
殷澄见沈炼一动不动，疑惑道：“大人认识这位范公公？”
沈炼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个校尉手忙脚乱地跑过来：“大人，不好了。”
殷澄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不好了？不是让你回镇抚司请仵作来验尸吗？人呢？”
“小的无能，叫衙门里值夜的凌总旗撞见，仵作被截胡了。”
殷澄骂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叫那疯狗撞见，他还不闻着腥寻过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凌云恺带着人，眨巴眼就到了跟前：“下官凌云恺见过百户大人。”
沈炼冷笑道：”你来得倒挺快。”
凌云恺一双三角眼越过沈炼瞥了一眼后头的马车，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大人说笑了，下官职责之所在，岂敢怠慢。”
“仵作呢？”
凌云恺没有回答，反而鼻子凑近沈炼嗅了嗅:“大人这是喝酒了？”
沈炼冷哼一声：“本官行事，何须与你分说？”
“大人既然喝了酒，不如先回去歇息，这儿交给下官便是。天寒地冻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凌云恺说完，转头换了一副阎罗脸，对自己的下属喝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干活！”
殷澄怒目圆瞪：“姓凌的，你动一个试试？”
沈炼鹰眼环视一圈，呵斥道：“我看哪个敢动？”
凌云恺故作委屈：“大人，您这是？”
沈炼：“凌总旗要呛行？”
凌云恺：“大人误会了，今夜是下官当值，可不敢玩忽职守。”
沈炼怒视凌云恺，沉声道：“锦衣卫里，何时这么没有上下尊卑了？上官在此，有你招呼的份吗？”
凌云恺依旧不肯放弃，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大人，此案已经在北镇抚司里备了案，下官也是按规矩办事……”
沈炼冷声道：“我是这明時坊的该管上官，这地面儿是我的，这案子也是我的，听清楚了么？”
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沈炼的人纷纷围了过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凌云恺见对方人多势众，不得不服软。眸子里泛着森冷的光，压下心中的火气退到旁边，拱了拱手道:“下官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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