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姑冼
落云山，天光初现。
朝烟萦绕在直耸入云的巨杉树周围，巨杉树的树干粗至十几人合抱才能堪堪围住，底下草丛密布，隐隐见得着有个树洞，可供一人躲雨。
草地上一阵金光闪烁后，浮出圆形金色法阵，约四十人同时落地，大地都隐隐震颤一下。
二十九名考生到地，八名逐日宫见习考官跟随。
“逐日宫第二轮考核，开始。”
沈小檀抱剑立在原地，还没从考题巨变中缓过神来。
地上一朵白色野花迎风摇动，它叶片太小，被吹得蜷缩一团。
考核地点临时变化不是没有先例——但这次方式不对。分明是有人提前拆看了考题，然后篡改的。
顽石天香处。
老霍不解道：“这考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天香是西南沿江一带，常见的红果子，指甲盖大小，味甜，不能多食。吃一两粒解渴无妨，吃六七颗便会上吐下泻。
以前沈小檀带师弟师妹来西南一带历练的时候，那一群馋嘴小朋友曾经互相比赛谁摘得多，最后人人摘了几大兜。
吃完齐整整躺在床板上哀声惨嚎，那盛况——
不提也罢。
因此沈小檀对这个印象深刻。
老霍给敖敖抓着背，抓耳挠腮道：“顽石跟天香这俩东西我都认识，可它俩放一块是什么意思？”
“西南有妖兽，形似山羊，飞檐走壁，以石为食。”沈小檀淡淡提示。
宁致也同时想到，他紧接着背诵出这一段。
“却又入水自如，喜食红果，其名——”
书生与宁致齐声道：“支吟！”
大师姐朝二人轻抬下颌。
不错，一点就通。
·
支吟生存在水边绝壁之上，它们外表长得像羊，重心掌控极好，可在近乎垂直的绝壁上靠着蹄子直立行走。
力气大，听觉也十分机敏，据说如果吃了它的肉，哪怕凡人，也能徒手举起一座小山。
可万事万物皆有平衡，支吟的优势有多拔群，弱点就有多致命。
他们脑子不太聪明，就像它们的食物——石头一样，头铁又一根筋。
想捉它们要费点心思，但作为第二轮考核的题目，实在太简单了。
如果只是支吟，为什么会安排八位见习考官露面？
沈小檀正想着，考官就替她解答了这个疑问。
“落云山近日来，有狼型妖兽出没，还残害附近马场、山中生灵。仙盟来此处调查，确实有见过几次巨狼脚印。安全起见，我们会全程跟随，如果遇到妖兽，老生常谈，用你们的项坠传声。”
“记住，不要落单，如果有人不慎落单又撞上巨狼，不要独自傻撑，立即上报！”
……巨狼？
沈小檀默默跟在队尾，四处观察有哪条路适合溜走。
山中道险，又遇上小雨路滑，众人走得皆十分小心，唯恐一个不察便跌下山崖。
老霍牵着灵犬，傻乎乎跟着走了阵，突然惊醒。
“我们在这老老实实爬这滑不拉几的山路干啥？直接飞到山顶撒个网，把支吟抓住不就行了？”
山外便是江水，还能听见撞击岩石的激浪声。不过说话的人扔进水里的石头，并没激起太大的水花。
宁致：“支吟机敏，我们灵力波动若太大，会被察觉。”
其实考生中不知道的人也多，但他们担心会被扣分，所以都没有问，此刻心中也是恍然大悟。
“哦？意思是我们得从这里一直爬到山顶，找到它老巢？”
老霍声音上扬，书生慌忙手指放在嘴前，“嘘”声，另一只手朝他乱摆。
小声道：“支吟听力也很敏捷的，小心声音太大，把它们吓回窝里！”
老霍于是收了声音，众人脚下脚踩树叶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越往山顶，路就越难走，有的地方都不能称之为路，大片齐人高的草地中，大家遮挡着面，才能不被草叶在脸颊割出细细血线。
道路窄，但那书生偏要找机会同沈小檀并排着走。他看样子已经从刚刚的话本中走出来，神色如常，傻里傻气的，没再跟沈小檀置气。
“小檀姑娘，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
“问。”
沈小檀被书生跟了一路，早已经摸清他这人说话拐弯抹角，半天说不到重点，她干脆地打断书生腹中一大串废话。
书生：“姑娘师从何处啊？”
……怎么最近总是有人问她这个。
书生傻笑的脸和前两日消失，说要回鬼界去处理事情的鬼修重合在一起，沈小檀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很巧，这个理由前两日段十七刚问完她，就自言自语着替她编过了，而且编得十分像样。
沈小檀语气没有起伏地讲起故事。
“小时候在山里遇到位高人，说我是仙人托化，少时苦难，需要同一个疯子成亲才能想起前世记忆，之后便会一路顺风顺水，经一个大考验后，飞升回仙界。”
书生听到这个背书一样的回答，似是被噎了一下。
“这倒是……很不错。不知那位高人现在何处？”
原主是在这座山上被养父母捡到的，沈小檀于是顺手一指那云中巨树。
绿色树冠巨大，像个巨大的帽子遮盖顶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说要住着人，那也不是不可能。
“高人以前住那儿。”
沈小檀顺着段十七编的故事胡诌道。心想反正也没人会去查证，就算查证了，“以前”住那儿，现在也不一定住那儿，对吧。
她觉得自己这几日编故事的能力见长。
从小沈小檀就不擅长撒谎，只要撒谎都会立马被沈乱石发现，然后罚跪。
再后来成了逐日宫大师姐，她整日公事公办，偶尔开个玩笑都会被人当成真话，所以她干脆连玩笑也不怎么开了。
现在换了个壳子，没有大师姐包袱顺口胡诌起来，感觉心情有点……爽？
但沈小檀的爽很快就维持不下去了。
书生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正打算再仔细问问，就见空中炸出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正在沈小檀的手指朝那树冠指去的地方！
一声狼嚎传遍方圆百里，引来滔天的炸雷声。
空中雷鸣闪电划破长空，那声狼嚎震得沈小檀胸口一滞，吐出口鲜血，差点跪坐在地上。
众人均仰高了头，看向杉树顶端的沙沙作响的茂密树叶。
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人头大小的银色利爪扒在树皮上，勾刺出几道深深的爪痕。
然后看到的，是一双闪烁青蓝火光，同时激荡着怒气与沉静的眼睛。
身长三丈有余，巨大的银狼吻部微张，露出足够把人胸口扎个对穿的九寸獠牙。
擦过沙沙作响的树叶，蔑视众生。视线所及之处，无人不胆寒。
不知得多大的后花园，才够它伸展开手脚。
“那，那是什么？！”
众人皆是惊恐不已，几位考官用腰间玉坠向仙盟及逐日宫求援，同时拔剑出鞘，挥手结界，在众人面前掀起一道金色凌波，将众人保护起来。
诸位见习考官皆神色严肃，严阵以待。
“别乱动，等支援！”
结了妖丹的妖，相当于人几千年修为。饶是隔着结界，众人也能感到那股压迫感，纷纷自发地拿出法器抵挡起来。
书生修为低，抖着手连折了几根毛笔，他忙不迭窜到沈小檀背后，两手捂着眼睛，从缝里看狼。
空中炸雷又是轰然而来，撞击得结界不停闪起金光。
在场修士除逐日宫仙师是金丹外，都只是筑基弟子，在它面前还不够塞牙缝的，面如土色。
而沈小檀更是连筑基都没有，被境界之差压得面色苍白，甚至嘴角隐隐露出点血色。
可她并未后退，也未曾拔剑，神色中不仅没有恐惧，反而眼神中洋溢之前不曾有过的色彩。
世人皆知，逐日宫大师姐在蓬莱仙岛有位故友。
它是头巨狼，脾气像狗，平生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四处揍人，除了沈小檀，谁也不敢随意招惹它。
这故友名为——
姑冼。
·
沈小檀前世同姑冼第一次见面，可谓不打不相识。
姑冼是上古妖兽，独居，脾气怪。沈小檀一开始去找它，便是去揍它的。
事情起因是一位修士误闯了姑冼地盘，被刚睡醒的姑冼随手拍出个全身骨折，差点金丹都给拍碎了。
修士所在的门派将此事上报仙盟，非得找姑冼讨个公道。
仙盟原本不想管，但拗不过他们，最后便在任务版上挂了这个差事。
这任务自然没人接。
开玩笑，姑冼“轻轻”一巴掌就差点把人金丹拍碎了，要是上门去跟姑冼谈判，他发起怒来，是不是一爪子直接把人拍到鬼界去投胎？
骨头断了嘛，养养就好了，怎么非得大家一起上门去，断断骨头更健康？
沈小檀当时已是金丹后期，正到突破前瓶颈，极想磨练自己，连续接了十个八个仙盟的单子，只剩下这个难啃的骨头。
有人开玩笑让沈小檀去，她就真背着剑直接去了。
一开始沈小檀也想和平解决，不巧，姑冼一头孤狼呆在巨杉林太久，忘记了怎么说人话。
很显然，沈小檀也不太会说话。
那日，沈小檀木着脸道：“拿你一点狼毛回去交差。”
她心道，姑冼的毛挺适合拿来做笔，换点灵石给那个修士，他应该就满意了吧。
那日，姑冼恶狠狠地朝沈小檀露出犬齿。
“嗷呜（找死）！”
这些秃秃人类还想要他的毛，怎么不干脆说要他项上狼头！
姑冼是妖，本来就比人更看重地盘，他忍着气，想听听这人类要说什么，谁想到仙盟竟然派个人来挑衅他！
沈小檀全然不懂他的习性，还以为姑冼喉咙里的声音是在打呼噜示好，露牙是在朝她笑表示友好。
“好，既然你同意……”
后面他们自然是狠狠打了三天三夜。
沈小檀双手骨折，死不认输，最后用灵力强行将剑与手绑在一起，继续朝姑冼攻去。
姑冼引以为豪的狼牙被砍断一半，身上的毛也被烧秃好几块。
他平时都是山里的大王，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狗脾气上来，正想着要不要再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掌，就见天空中飘来一朵紫云，炸下几道巨雷来。
姑冼一时没来得及躲，还帮沈小檀挡了几道，背上又被烧出一个闪电的印记。
沈小檀打着打着竟然突破了境界，要渡金丹到元婴的雷劫了！
“嗷呜——（你这该死的小妮子！）”
姑冼快有沈小檀大的巨掌悬在沈小檀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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